第二十一章 月夜访客

  台下传来一阵哄笑与嘘声。

  原来是一掩月阁的弟子还未出招,开局便被池羽一脚踹下了台。

  真真是丢人至极!

  苏挽意觉得,这一脚多少夹杂着一些公报私仇的意味。之前挑战的几人虽不如他强,但这孩子总会给对方留几分薄面……而这个,自打他说出自己是曹轩宁的弟子,池羽便目光冰冷,似是早就打算好了不给对方留任何机会,看来之前的羞辱让他至今都没能释怀。

  但她不知道的是,她离开宗门这五年,掩月阁的那帮鼠辈可没少过来找他麻烦……

  “你就是池羽?”

  人未至,声先到。擂台的台柱上不知何时被缠上了一条极细的金属银线,一眉清目朗的青衫男子踏线登台,自报家门道:“万缕殿薄青山。”

  台下顿时炸开了锅,苏挽意也微微一愣。

  这薄青山可称得上是万缕殿金丹之下第一人,与金丹也就一步之遥了,可以说是个一心变强的武痴,池羽未来千灯山之前他便已经久负盛名,苏挽意也是听说过他的,没想到这小家伙竟把他也吸引过来了……

  “正是在下。”

  “废话就不多说了,开打吧!”

  台上的任何事物都可以成为薄青山的助力,傀儡师手中之线只要有物所托,便能发挥其用。少年周围布满了极细的银线,若不是阳光的反射,肉眼很难发现,还好刚刚没有动,否则速度越快,死得也就越快了。

  这些银色丝线坚韧无比,似乎是由某种极硬的金属制作而成,他用力劈斩下去,非但没有将其斩断,反而被震得虎口发麻,连掺了玄铁而制的剑鞘上面也出现了条条裂痕。

  他不再小看,慢慢从剑鞘中抽出了自己的…呃……断剑,一把令人匪夷所思的断剑。断剑剑刃轻薄,上面锈迹斑斑,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既无灵光流转于剑身,也感应不到其中存在剑灵。

  这是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亮出剑来,台下众人眨了眨眼,懵了片刻。

  这就是他的剑?

  他久不露出剑容,原本还以为是什么宝剑,竟就是这般的……残次品?

  断剑与银线相碰,火花四射!台上的薄青山与台下的苏挽意皆是心中暗惊,看来这断剑并没有看上去的那般简单!

  斩不断!

  少年眼神一肃,看来不能用剑直接硬拼,必须要用剑气隔空劈砍了。

  银线擦过他的衣服,将他衣袖划破,接着他的衣服上不断出现划痕……少年反应迅速用剑一挡,挡住直直射向他肩膀的一条金属银线,银线撞到剑身“叮”地一声回弹过去,不过在薄青山的控制下银线没能反击到主人,而是转了一个弯,同其他的银线一起再次扑向池羽。

  这可同之前的小打小闹不太一样,这位叫做薄青山的万缕殿前辈,还未另分元神去操控他物,单凭丝线便已迫他出剑,若是用尽全力,他只怕难敌。

  少年甩出剑花,将银线的轨迹全部打乱,但那银线却不断地卷土重来。

  “这位道友,对不住了!”

  这每一根银线看起来都造价不菲,池羽原本还不想损毁他的银线,可这源源不断的攻击着实太烦人了!剑随心动,形随意聚,剑意化形……居然成了一把巨大的青色剪刀,众人仿佛听到了“咔嚓”一声,银线齐齐断掉。

  他的剑意化形收放自如、形态不拘泥于一物,竟已练得如此炉火纯青了!

  台下不知谁带头叫了声“好”,顿时此起彼伏的掌声响了起来。

  胜负未分,薄青山却不愿再继续打下去了

  薄青山收回银线,笑道:“好久没碰到一个对手了,小兄弟年纪轻轻却有如此剑术,当真是前途无量!”

  “前辈承让了。”

  池羽对薄青山行了一礼,叫的是前辈,而不再是道友,既对他的实力表示了认可,也为刚刚损坏了他的武器而感到抱歉。

  两人先兵后礼,叫众人看得一阵唏嘘:这大概就是高手之间的惺惺相惜了吧。

  薄青山下台后,众人眼见池羽也跟着下了台。

  不少人还没看够,有几个活泼的姑娘一边张望着瞧他,一边出声挽留道:“诶,怎么这就不打了?”

  那少年也不解释,而是直奔桃树下的美人走去。美人轻笑调侃他道:“好像有许多姑娘都很喜欢你呢!”

  少年并不否认,反而问她:“这其中,也包括阿姐么?”

  苏挽意被问得一愣,脑子里一下子就浮现出今日晨间雾气朦胧里的身体,恍惚间那时的心跳又回来了,她撇开眼睛,转移了话题:“他们问你呢,怎么不继续了?”

  他不说话,引得苏挽意抬眼看去,却见少年衣衫残破凌乱,精致的鼻尖也微微见汗,少年脸上笑得明媚,眼下的月牙疤痕生生给他平添了几分艳丽,他盯着她的眼睛,满脸诚挚地说道:“我怕阿姐等我太久。”

  苏挽意哑然失笑:“我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想不到五年未见,阿羽的剑术竟练得这般好了,再过几年阿姐怕是也不敌你了呢。”

  “那,阿姐要不要亲自来试试?”少年眸中星光闪闪,透着些许的期待和微弱的挑衅。

  苏挽意笑叹一声,道:“这么张狂?看来是有把握赢得阿姐了?也好,让我看看你的全力吧。”

  苏挽意叫来方舟说了句什么,方舟闻言点头,兴奋地登台对台下大声说道:“各位今日可有眼福了,池羽小兄弟下一场比试的对手各位可知是谁?”

  众人心里隐隐猜到,不由看向那桃树下的两人。苏挽意心中苦叹,这方舟师弟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废话连篇啊……

  “没错!就是我千灯山第二百六十七代弟子苏挽意!记得上次见挽意师姐出剑还是在二十年前……”,说到此处他不由面露一丝神往,只是记起师姐的嘱托,方舟忙又正色道:“这场比试不论修为,只比剑术,请两位上台吧!”

  少年眉眼温润含笑,对她说道:“阿姐,走么?”

  众人今日不知看这少年对那女子笑了多少次,心下麻木的同时,尤其是那些未曾见过苏挽意的女弟子,心中都不由地对她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少年引着苏挽意,两人先后登上擂台,月白与暮山紫对峙而立,少年明艳得像幅画,美人则清冷得像首诗,站在一处当配上四个字——赏心悦目;若是再多几个字,刚好能凑成一句诗——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不若阿姐先出招?”

  “你这小家伙如今倒是狂妄得很,这一点阿姐可没教过你。”

  “阿姐生气了?”

  苏挽意知道,池羽并非自大轻狂之徒,他不过是想向她证明自己罢了,“怎会?只是这么多人看着,你却让我先出招,之后要是输了,可别说阿姐欺负你!”

  “阿姐怎知我一定会输?”少年唇畔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眼睛里的挑衅再不加掩饰地倾泻而出,于是美人敛起笑意,不约而同地,二人手捻同样的阴法剑诀,展臂……归心。

  他与她的剑都未出鞘。

  苏挽意遂了他的意,准备先发制人,美人足尖点地,攻向他的胸口。她攻他守,不论凌厉剑锋、还是内敛剑式,他都守得游刃有余;而换做她守他攻时,他又锋芒毕露,盛气凌人,不让分毫。

  两人的路数如出一辙,难分高下。

  苏挽意看他用剑,仿佛就如同照镜子一般,知此不能分出胜负,苏挽意后退数尺,从剑鞘中抽出沉水,引出剑意……剑招虽能复刻,但是剑意却承载着一个人的秉性,世间独有,绝无其二。

  千灯山山间的风此刻都似有了灵魂般将她奉作神明,一地的桃花瓣让无形的风有了形态,它们从地上飘浮而起、尘埃不染,顺着风的轨迹汇聚到一起,化作一条条妃色花带飞至台上,绕着她轻盈地旋转,宛如神女降世之态。

  方舟激动地攥紧了身旁徒弟的肩膀,这突如其来的拍打吓了蝉旭一大跳。

  蝉旭不由回过神来,轻轻拍了拍师父的手示意他松一下手,却换来一个更大力的拍打,他闷声揉了揉肩膀,只听自家师父自顾自地在那里念叨着什么:“千灯有素女,窈窕神女颜……师姐比的从来不是剑,是意境啊!风之凌厉、温和与自由,今日又得之一见。”

  池羽神色恍惚了一瞬,这就是她的心意么?

  心随所愿,自在如风。

  她这不是剑意化形,单纯只是剑意而已。剑意化形在于肉眼可见的“化形”二字,而这…仅仅是被桃花显出形态的剑意而已,原本无形却因桃花而显了形的——风的形态。

  这么美好的剑意,他忽然就舍不得破坏了。

  “还等什么,再不出剑,可要输给阿姐了呢!”苏挽意本以为那孩子会用他的剑意化形来对抗她的剑意,可他却没有,他用的是五年前她发病那日她还未来得及教完他的独门绝技……

  那是一个剑阵,她叫它芙蓉剑阵,是一个用来防守的剑阵。

  不,与其说他用的是她教他的独门绝技,不如说是她给了启发后他自行摸索出来的、独属于他的招式,因为这两者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它们都是剑阵。

  不过也仅此而已。

  苏挽意第一次觉得,他超出了她的掌控。

  她承认,这孩子的悟性和天赋的确都在她之上。

  少年的断剑瞬间幻化出无数个虚影,结成一个剑阵,形状初看似点星玉符,再看又变了。那剑阵散着淡碧色的光晕,随着苏挽意招式的变化而不断改变着形态,剑阵内每一把剑的移动似乎都是预算好了对方的攻击路径后作出的改变。

  剑阵初现,台下观战的玉墨宗众弟子,包括刚刚落败的九夏、鲁天星和薄青山等人此时才明白,原来台上那耀眼的少年一直都未用尽全力……

  剑阵中的无数飞剑,随着少年作出的轻推动作“刷”地一下调转剑头、齐指前方,以雷霆万钧之势朝着苏挽意飞压而去……划破她挡在身前的数道桃花带,穿过破碎的花雨,射向她的胸口。

  苏挽意展开手臂仰身飞退之际,少年以快过飞剑的速度飘飞而来,背对着虚空中的无数断剑,义无反顾地挡在了她身前。腰间忽然被他单臂搂住,他用更快的速度抱着她向前滑行,躲避着自己发出的攻击,苏挽意抬眸便能看到他紧绷的下巴和他颈上那独属于男人的喉结。

  苏挽意苦笑一声,她养的孩子真是长大了。

  她再没什么可以教他的了……

  ******

  月色白似霜,漫天的星辰也比不过千灯山的橘色灯火璀璨。

  苏挽意在房内盘膝打坐,巩固着自己多年来毫无长进的修为。

  平日里不察,今日却异常明朗地认识到,她少女时那执着于变强的野心似乎早已封存于千灯山安逸悠久的岁月里、湮灭在年复一年的病痛折磨中了。

  直到今日比剑输给他,才恍然让她觉得,是时候该修练一下了。即便林澹雅在她体内费尽心思地设置了一个聚灵阵,她金丹上的裂痕还是无可避免地加深了,再这样放任下去,她的金丹也许有朝一日真就会成为一个废丹。到那时,她不仅不剩几年能活,还会不断修为倒退,最终成为一个废人……

  修界里能修补金丹的方法,她还没听说过,牧荑常年在外为她寻药,这么多年下来也只能是无功而返。似乎只有金丹化婴一条路可行,可是以破裂的金丹冲击元婴简直是天方夜谭,也不知她还能否有命挺至那刻?

  虽然这样修炼也只能是补充源源不断溢散出去的灵力,但也聊胜于无。

  房门被敲了两敲,苏挽意起身开了门。

  少年只着一身月白中衣,手中抱着一床被子,他身形颀长挺拔,立在门口密密实实地遮挡住了门外的月色,把她牢牢笼罩进他的阴影之中。

  他这是什么意思?

  “阿姐,今日我可以同你一起睡吗?”

  苏挽意清冷的眸子里跳出三分错愕。

  少年把被子往上提了提:“已有五年之余未见,我很想念阿姐。”

  “阿羽,你是男子,本不应与阿姐同床。”

  她循循善诱,可少年却说:“那为何从前可以?”

  他再小些的时候,每逢刮风下雨、电闪雷鸣,她就会陪他一起睡觉,将他搂在怀里细细安抚、轻轻歌谣……想来,都是之前养成的习惯。

  “阿姐不是曾说,在修界,只要关系好的就能一起睡觉?”,少年垂眸若狐,上挑的眼尾点点泛红,带着几分委屈,道:“我们关系不好了么?”

  这可如何才好,难不成要同他坦白之前那些话都是她随口胡诌的?

  同床……

  从前他恁小一只时尚还无事,可现在…苏挽意平视着他胸前的硬质玉符,劝慰他道:“怎么会?只是今日阿姐打算冥想,怕是会影响你休息……”

  “无事!我就在一边躺着,绝不打扰,阿姐只管冥想便是!”少年说着向前迈了一步就要进来,苏挽意连忙按住他胸膛阻了他的动作,一向清冷的面容难得泛了层薄红。

  “阿羽!”

  她急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然后万分艰难地道出实情:“阿姐从前那话其实是哄你的,你说的对,只有夫妻才能同床共枕,那时候你还小,我怕你害羞,就……现在你长大了,不应再与阿姐同床睡了!”

  “……”,少年神情有些落寞,抱着被子的手紧了一紧:“我明白了,阿姐。”

  看着他失落而去的背影,苏挽意心中顿感愧疚难安,她关了房门,原本想彻夜打坐的念头也消散了。

  当真是孩子大了,不好哄了……

  而门外,转身之际,少年脸上的落寞之色顿时散去,他低笑着叹了口气,看来这只纯情的小白兔终于不把他当作小孩子了……这样也挺好。

  ~~~~~~

  月上枝头,万籁俱寂,苏挽意睡不着,在院里坐着秋千低荡了会儿,后来又怕吵醒少年,便只是坐在上面不动盯着月亮发呆。

  倏尔,一只飞音符被投进了院里,轻车熟路地从少年的窗缝里钻了进去。耳房的灯亮了,窗上映出少年俊朗挺拔的剪影,他似乎是把符烧了,走到窗口想把灰烬吹散,窗开的一瞬,两个人蓦地对上视线,大眼瞪小眼了片刻。

  “……”

  “……”

  少年赤着上半身,挠了挠头,“阿姐不冥想了么?”

  苏挽意老脸一红,偏了视线,“忽然没兴致了,不过也睡不着……你呢,为什么把飞音符烧了?”

  “夜半相约,我不太想去。”

  苏挽意一愣,道:“这么晚了,莫不是什么急事,要不你还是过去看看吧?”

  少年垂眸,长睫在眼下铺散开一片浓密的阴翳,他思量了片刻,再抬眸时却对她道:“不若…阿姐陪我同去吧?”

  看到后山桃林中一个纤细的背影时,苏挽意也不知道刚刚自己抽了什么邪风,居然就答应同他过来了,现在才发觉,夜半相邀除了急事,也可能是美色……

  孩子大了,正是思春的年纪,她真是不识趣极了。

  苏挽意停下脚步,告诉少年道:“你自己过去吧,我还是先回了。”可一转身却被少年拽住了臂弯,少年朗目星眸,压低眉眼低声控诉道:“阿姐太不负责了,我本无意过来,偏偏阿姐劝我,怎么到了却把我一个人撇下不管了?”

  苏挽意怎知是美色相邀,不过的确是自己答应陪他一起的,于是只能妥协道:“我在桃树后等你,还不行么?”

  少年终于满意了,松开她的臂弯,道:“不许耍赖先走啊!”

  “好好,快去吧……”

  未免此处争执被那女子发现,苏挽意赶紧应了下来,可等少年走远了,她才发觉,怎么自己刚刚也像个小孩儿一样同他讨价还价……不行!在小徒弟面前,怎么都要端、若、神、佛!这样才能更威严一些。

  那个姑娘转过了身,果然堪称美色,她眉眼娇媚,眸波流转,盈盈如水,似有含情脉脉之态。

  “裘新儿,我叫裘新儿,是万缕殿的弟子”,姑娘羞答答地自报家门,往前走了一步,“你能来我很高兴,听说你从不回应飞音符的,如今…是为了我而来吗?”

  “你误会了”,少年背对着苏挽意,看不清脸上神色,不过他的声音却是令她陌生的冷淡,“今夜我过来,是想拜托你告诉那些给我传信的女子,莫要再传信于我了,我会很困扰。”

  苏挽意听了才知道,原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传信给他了。

  “这样啊……原本是想问你愿不愿意做我的道侣的,如今看来你是不会同意了,不过我也可以退而求其次……”

  猝不及防地,裘新儿忽而在少年面前褪下了上衣,衣服松松垮垮地搭在她腰间,而她里面…竟然什么也没穿!

  苏挽意震惊地捂住嘴巴转过身去,这是…什么情况?

  “我可以和你双修一次么?”

  苏挽意久久未听到少年的应答,再回头时却惊得心脏狠狠一跳,只见那姑娘媚眼如丝地抓过少年的手,放在了自己胸上。

  轻云掠过圆月,月色明暗中,只见少年修长的手覆于那姑娘的胸乳之上,笔直不动。

  这阵仗,想必是吓傻了吧……

  不过他的话实在出乎她的意料,他竟说了一句:“太小了。”

  苏挽意脸上闪过片刻的错愕……这是什么意思?他这意思是见过更大的?美人下意识低头瞅了一眼自己的胸,觉得自己好像的确要比她大上些许……

  想什么呢!

  美人暗骂一句自己,趁着少年冷漠抽手之际,先走了。

  耍赖便耍赖了吧,她实在待不下去了。

  她匆匆回了房,脱去衣衫躺到床上,蒙住了被子,一套动作下来只余黑暗里自己的喘息声与心跳声……片刻过后,听到他紧随她身后回来的脚步声,她心里才安稳下来,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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