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她的春宫

  “你今日便回千灯山吧。”

  池羽隐隐发觉有什么似乎不一样了,没有任何理由,她对他下了逐客令,不由分说地,将他驱逐出了她的世界。眷溢过来客院告诉他这个消息时,他原本是不信的,可当眷溢将不信的他带到她跟前听她亲自对他说时,他才不得不信了。

  他才知道,她原本是连面都不愿露的。

  他问她为何,她只说大选在即,跟着她留在这里没有益处,不如回去同人对战,才能发现自己还有哪些不足。

  字字句句都是大选,她是担心他会连累他受罚么?

  她不知道,他是绝不会……让别人再有机会伤害她的。

  回千灯山的每一日,他都会用点星玉符传讯于她,可她一次都没有回复。

  少年收着长腿坐于屋檐之上,漫天的星河璀璨也不敌手中之玉摄人心魄,他一向挺直如松的背脊难得泄气地松了松,英俊慵矜的脸上眉眼低垂,星眸黯淡。

  他是不是问得太勤,招了她的厌烦?

  亦或是她并未随身带着点星玉符?

  或许她只是抽取妖毒太疼了没有心情说话罢……

  半晌,少年落寞地勾了勾唇,自嘲一笑。从前在妖域,襄柳身侧总是莺莺燕燕围绕着,脂粉浓郁、浪声扰人,他只觉聒噪厌烦,襄柳因此没少嘲他不解风情月意、笑他不知其中横生的妙趣。想不到有朝一日…有朝一日,他竟成了他昔日厌恶的狂蜂浪蝶。

  佛说:起心动念皆因果。

  他想不明白他的因,却似乎可以预料到他的果,非死即生的果。

  她说她命不久矣,可他又何尝不是同她一样的处境?

  天道不公,他生来一体双魂,而两魂共存一体,终有一死一生。不过幸而,他才是先开灵智的那个……还未化形之时,渊底魔气纵横,疯狂蚕食着渊底唯一的生命,他铤而走险,将入体的魔气全部转移到另外一魂上,本想借魔气之力彻底铲除他,却意外助他成就了魔魂。

  化妖入世以后,他遍寻妖魔冥三域,不得诛灭魔魂之法;而上界虽可通下界,下界却不能通上,对于他们这些下界的生灵来说,神域封闭、仙域飘渺,最后唯剩这人间可一试。

  听闻玉墨宗砌玉殿有不传秘法,曾成功剥离过夺舍之魔的魔魂,救回灵魂尚还藏在本体内的原主……这与他的情况颇为近似,是以,这便是他唯一的机会了。而为了能顺利进入玉墨宗,他忍受撕心裂肺的化丹之苦,散尽一身妖力,成了半人半妖的怪物。

  绝不能半途而废,他势必要入砌玉殿习得秘法剥离体内魔魂!

  而她,他原本只当她是他拜入砌玉的跳板,却不想不知什么时候起,一切都乱了……

  他此番回千灯山,最高兴的莫过于方舟,方舟屡次三番邀他守擂,盛情难却之下,少年几乎都应承了下来,几日过去,再未有人逼他出过剑,不过剑鞘倒是不得幸免……伤痕累累几近报废。

  自六妄山上选择踏入戒律堂起,他便已经决定不再掩饰修为,不过未免妖孽得过分惹人怀疑,他还是选择了循序渐进地展露自己,可七年将至,他所展露出来的这些虽然只是他全部所懂所会的皮毛,却也是同龄人不可企及的了。

  这些日子,他日日同人对决,极少落败,名声也愈加高涨,隐隐有追赶上万缕殿薄青山之势,这薄青山可谓是“金丹之下第一人”,他就是当年修界用时最短引气入体的那位骄子,不过不知为何他修为停滞于此已经很久了,宗内一些前辈都说他离金丹只有一步之遥,可究竟这一步差在哪里多数人都不得而知,是以,若论天赋,池羽可能还在此子之上许多。

  之前薄青山曾找他打过一次,那时二人皆未尽全力,最后也未分出个胜负便不了了之,宗内不少好事的弟子都嚷嚷着叫他们再打一次,呼声之高甚至宗内退位下来的一些老前辈们也听闻了,不过当事的二人却完全没有再打一次的意思。

  偏偏这日,二人于重光殿修补灵器时,狭路相逢了,不过却没打起来,而是交起了朋友。

  “当日一战,多谢前辈手下留情,若再战下去,我必输无疑!”

  “不必如此谦虚,我知你亦是未尽全力,当日听闻千灯山有一不败少年,少年人心高气盛,乃是修真大忌,于是我便想过去挫挫你的锐气,可不料小兄弟你竟如此厉害,战中你明明有数次机会斩断我的银线,却屡屡顾及我的损失,如此关照之心倒是让我改了主意,也许是我太迂腐了,天赋如此,有些锐气又何妨?”

  “能与前辈一战,在下深感荣幸。”

  “再多嘴一句,小兄弟可莫要嫌烦,其实我想说的是,你至今的擂台都是在宗内,对战的亦都是金丹之下实力相当的子弟,可若是有朝一日出了宗门,天地广博又何来公平公正?想必再是天之骄子,也有落败一日,一朝尝过自云端跌落而下的滋味,很容易就会丧失一往无前的勇气,而不做好落败的准备,即便攀登上云梯,也会很快摔落而下,最后淹没在茫茫云海之中。”

  薄青山说的没错,若他只是个初出茅庐的热血小子,的确可能如此,可他不知,他早已是个三百多岁的大妖了,做什么事情自有他的考量,不过他也不会因此就不领他的情。

  “原本我想来当授你此课的前辈,可是后来又觉得你与我很是投缘,我便不想做你心中的这块阴翳,而是想同你做个朋友。”

  这个人,心肠还挺不错的。

  “能得前辈诚恳指点是在下之幸,若前辈不弃草昧,池羽愿交前辈这个朋友。”

  “就别叫什么前辈了,叫我名字便好!”

  “那我便斗胆称您一声‘青山兄’,可好?”

  “羽弟,请多指教!”

  少年与薄青山从重光殿出来时,正逢暮色降临,殿门不远处正有好几个男弟子在聚众赌博,用的是骰子,聒噪的声音此起彼伏传来,如果不是乍闻与她相关的言语,少年原本并未在意。

  “我赢了!我要你画的千灯山美人!”

  “啊?换个不行么,她我就画了那么一册,别人的我给你两册不行吗?”

  “不许耍赖皮,之前可说好了,赢了的人随便选!”

  听到男人之间的讨价还价,少年迈步的脚顿在原地,面色有些难看。

  “画册上,你们画了谁?”

  几个赌博的弟子倏尔听见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响在身后,皆是打了个寒颤,回头一看才认出来这是池羽,正是画册上那位的小弟子,顿时觉得这是撞到枪口上了。

  那赌赢了拿到画册的人翻都未来得及一番,便赶紧藏到了衣服里面,“谁也没画,嘿嘿,谁也没画……”,不想一个没注意,画册就被一条银线勾了出来。

  薄青山也听到了他们刚刚说的“千灯美人”,能有这一称号的,便只有苏挽意了,想来画册上极有可能是一些不堪入目之作,是以,他将画册拿到手时,便没好意思翻,而是直接将其递给了池羽。

  那少年却并不避讳,他微微翻开一角,仅仅是匆匆扫了一眼,脸色就变得铁青……只听森然的声音从他齿缝里挤出:“若想免受戒律堂的刑罚,便老老实实地告诉我,这画册还有多少?又曾给多少人传看过?”

  尤其是私画宗内女修春宫之图的那个弟子,眼看事情败露,吓得嘴唇都白了,他哆哆嗦嗦坦白道:“没有了没有了!这位神韵极难落笔,我修修改改了许多次,就画出了这么一册!今日是第一次跟人透露我出了新作,还没来得及给人看过!”

  “对对,我们都还没看过!若不是今日他说出了这位的新作,我们这赌局何以摆得起来?”

  “兄弟,大哥!真没看过,你说的可算数,不会将我们告发于宗门?”

  少年眸色幽暗,冷笑道:“自然算数。”

  只是话音一落,他却动起了手来,戒律堂之罚可免,他的怒火却不可逃!

  少年没用剑,而是与他们纯肉搏,即便如此还是将他们打得鼻青脸肿,最后还是薄青山看不下去劝止了少年:“如此惩戒足够了。你们听着,今日我二人可不告发你们,只是你们不可再私画宗内女修图册,之前所画也要尽数销毁!如若要我们发现你们还在私传此等不堪之物,下回的惩戒必不会如此简单!”

  少年紧紧攥住手中画册,心中就像被别人亵渎了自己珍藏的宝玉一般,愤怒不已。

  “若有下次,我会用剑,届时刀剑无眼,诸位可要小心性命!”

  他,他,他这是以性命要挟他们么?若是残害同门,可是大罪!只是他们也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啊……毕竟他们理亏在先。

  与薄青山道别后,少年回了千灯山。

  夜里,耳房之内灯火明亮,燃了许许久久。

  画册之上,美人双臂抱胸,长腿交叠,所有神秘之处都是遮遮掩掩,明明一副娇媚之态,脸上却是清冷之色……不得不说,这人画得倒是与她有几分相似。

  他原本是想将她的画册销毁的,可是燃了火,却又有些舍不得了,即便画上之人仅是相似,他也舍不得烧了任何和她有关的事物。

  红烛已燃过半,夜还很长,少年提笔在画册后面的空白之页描绘起线条来,落笔时,竟画得比谁都像……只见画册上,美人于池中回眸,湿发铺贴的裸背之上,狭长而深秀的脊柱沟之间,一颗小痣,惟妙惟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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