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独身缘由

  她定然是发觉了什么。

  之前她说他身上有股香味儿,可他却从未觉得自己身上有过什么特别的味道,每次夜里潜入她房中之前,也会特意沐浴换身没有味道的干净衣服。

  想必,是那日。

  芙蕖玉池的幻阵之前,他同眷溢说话时,隐隐感觉到胸前玉符在发热,他不知为何,她从未告诉过他关于玉符的其他特殊之处,而在这之前,在她归山撞上他在她房中沐浴那日,他也曾感受到过胸前玉符的温热。

  兴许,这两块玉符之间有着什么联系,当一块靠近另一块时就会由凉转热,果真如此的话,想必她那日就站在他身后,亲耳听到了他势在必得的发言。

  而这在今日也得到了印证。

  “阿姐是在躲我吗?”

  少年额上微微见汗,身上的微甜木香愈发浓郁,他感受到玉符的热度,匆匆寻来,竟然真的将她堵在千灯山半山腰一颗粗壮的合欢树下。

  看来这两块玉符之间的确存在某种特殊的联系……她如此反常对他,也果真是因为她清楚了他的心意。他知晓她的婉拒,不过有些事情总要听她亲口说出来才能彻底死心,否则抱着可能的希望,疯长的念头总是烧尽、又复燃,仿若虫蚁啃噬身心,实在太过折磨!

  少年双臂撑于树上拦住她两侧的去路,语气近乎逼问:“阿姐不是说,三界六域,无论我在哪儿,你都能听到我的声音么?”

  “如今也不知是我的玉符坏了,还是阿姐的坏了?”

  他的咄咄逼人让她说不出话来。

  那日,少年同她僵持迟迟不肯搬走,可第二日,他便发现她不见了,他不见她已有月余,也不知她去了哪里,今日可算是让他逮到了!

  苏挽意的性子也不是那么经激的,既然他不肯走,她走便是!

  今日本是偷偷回来取本书的,怎么这么不小心,竟叫他发现了!

  “阿姐总得告诉我,是我哪里做错了吧?为何忽然对我如此冷淡,明明之前都还好好的……”

  苏挽意推他手臂,他却纹丝不动,就恍若她的力量对他来说只是蚍蜉撼树,她不忍动用灵力伤到他,只好别开脸不去看他。

  “阿姐,我很着急……到底怎么了?”

  他松开双手,一向挺拔如青松的脊背,难得弯了下来,少年将头埋于美人左肩,整个人的重心也偏移了过来,只要她轻轻一推,便能轻易将他推开。他不再咄咄逼人,反而如同一只收敛了全部锋芒的野兽一般,将生杀大权拱手让人,究竟是杀还是寡,全凭她来定夺。

  令人心魂颤栗的盯视撤去,压迫感顿时消散不少,苏挽意轻轻吐出一口气,终究还是开了口:“阿羽,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莫要对阿姐太过依赖,若你现在不能适应,将来等我不在,你又该如何?”

  “仅是如此吗?”

  他抬头直视她的双眼。

  “不是因为别的?”

  苏挽意躲开他的眼睛,这种情况,太让人措手不及,也太让人心慌意乱。

  “阿姐,你知道了吧”,少年低沉的声音近乎耳语般响在耳边,她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听他继续说道:“你知道我对你……”

  “我还有事,这几日就不回了,宗门大选在即,你好好练剑!”

  苏挽意及时打断他,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她走了,逃走了。

  她不知道如果让他说出口她该如何。

  如果是傅攸宁,她可以有礼婉拒;如果是眷溢,她也可以当作玩笑、不予理睬;亦或是其他人,她只管聊表歉意便好。

  唯独池羽,她不知要如何面对。

  他是炽热的暖阳,而她则是秋日里正衰败的枯叶,任凭再多的光照和雨水也再不能重塑她日渐萎缩的纹理了。

  他孩童时期便跟着她回山,她对他关怀备至、体贴入微,对他倾囊相授、绝不藏私,对他既有长辈对晚辈的疼爱,也有无关身份的惺惺相惜,除了从仙岛归宗那日一时没能认出他来,他之于她,始终是个孩子。

  是以,面对他的情感,她才不知要如何处理。

  这是个非常棘手的问题,在想清楚拒绝他的方式之前,她最好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她不想伤害他,却也知道,如若拒绝了,伤害在所难免。

  若开了口,她们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

  梅雨季节悄无声息的来临,雨已经连续下了半个多月。

  苏挽意这些日子都在菡萏阁,这期间少年托方舟带给她一支精雕的木簪,上面飘着的木香同他身上的味道别无二致。

  她没收,而是叫方舟带回去还给他,还特意嘱咐方舟道:若是他不收,就将它拿到膳房烧了。

  方舟不明所以地回去了,也不知最后是如何处理的,点玉星符再未亮起过湖蓝色的光晕,不知他是想通了、放弃了,还是在酝酿着什么…

  天井之上设有阵法隔雨阻雪,是故院中不见落雨,却闻雨声。簌簌雨声中,她坐在紫藤树下,随意翻着古书,星染和眷溢则坐在不远处对弈。

  不过,她们对弈的不是棋,而是阵。

  一个设阵,一个解阵,解开算星染输,解不开则是眷溢败。

  这便是她在菡萏阁不泡药浴的日常。

  有时舒窈也会加入,不过通常是郁闷无聊时她才会来,也不打扰看书的和对弈的,就坐在池边自己弹琵琶玩,唉声叹气,哀乐哀曲,她记得有一次眷溢是哭着赢的。

  最近舒窈正春风得意,许久都未曾踏进芙蕖玉池的门槛了,他们几个难得享有这落雨簌簌的宁静。

  她幼时便常驻菡萏阁,除却千灯山,这里也算是她的家。星染是与她同年入宗拜师的,彼时还不甚有交集,两个人都是慢热冷清的性子,她们之间是日积月累生出的情谊;而眷溢拜师则比她们晚了几十年,那时他才几岁的年纪,却于阵法一道上颇有天赋,十分得韫玉阁主看重,可阁主常年外出游历,没有时间看顾他,便把他扔给了自己的大弟子星染,可以说眷溢是星染不辞辛苦拉扯着长大的孩子,而她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关系自然也算亲厚。

  她一直知晓眷溢对自己有着非同寻常的情感,不过他却一直恪守着分寸、从不越界,如此她自然也不会因这尚未表露的情意而发落于他,假装什么也不知道,是她在情爱一事上仅存的、为数不多的善意了。

  谁也不会例外!

  守着这副随时都会殒命的身子,她不敢再拖着谁进入她的生命了,若连她自己也放任情爱滋生,最后只会是死别,如若那样,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牵扯谁进来。

  可她明白这些时已经有些晚了,已经结交了挚友二三,所以在情爱一事上,她绝不会再放任何人进来了。

  她知道生离死别的痛苦,她的活着,换来了阿爹与阿娘的死别,如若当初阿娘放任她替自己去死,那么如今幸福的就有三个人——阿爹、阿娘与牧荑,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而彼时之于他们,她就只是一个微不足道、没有生出什么情感的婴孩儿,同谁也不算太亲厚,是以她们偶尔怀念一下也就够了。

  可如今,不幸福的却有三人,阿爹不幸福,牧荑也不幸福,她这个本不应该存活于世的人也满怀愧疚;何况,她只是苟活,不知何时又会给他们的心上填去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疤。

  是故,她早就做好了打算——在死之前,为自己寻一副坚固耐用的冰棺,在停止呼吸之前,将自己层层冰封于天地极北的海底,这样她就永远不会死亡,守着一个有朝一日她会从冰里苏醒过来的希望,如此,谁也不用太过难过。

  修仙门派的弟子一般在达到筑基后便可单独或与人组队,接下一些赴凡间斩妖除魔、驱鬼辟邪的任务,以肃清人间妖邪、维护人间秩序。

  她早就想在燕回湾接一些宗门任务出宗历练,顺带偷偷给自己寻副合适的冰棺,这件事可不能假借于他人之手,必须由她亲力亲为,否则定会被驳回。

  奈何苏江沅怕她出事一直不允她出宗历练,即便是出宗也要许多人陪同护送,就比如之前从流光仙府回宗一事,他便大动干戈地以小还丹作奖励下达了一个护送任务……按理说,她一个金丹修士,就算是再废物也是金丹期的废物,要知道在修界有的金丹期修士已经可以开宗立派了,哪里会随随便便就陨落呢?

  可苏江沅的担忧也不无道理,据说如今修界的风气不算太好。修界一向强者为尊,不知何时渐生扭曲,一些修士为了提高修为,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想方设法地给自己寻觅炉鼎,威逼利诱、强掳诱拐……而她作为一个金丹期的、极阴体质的女修,出门在外确实极为危险。

  就算她手戴经由登云殿秘法打造而成的、可掩藏体质的玉镯,也只能是迷惑一些修为低下的修士、妖魔抑或是鬼怪,若有修为在她之上的不怀好意之徒,认真探看之下很容易便能发觉她所刻意隐藏的体质。

  她若想实现出宗自由,一个字:难!

作者有话说:
这就是苏美人不愿触及情爱的因由了,试想一个癌症晚期、命不久矣的病人,再去谈恋爱、嫁人,至少于苏挽意而言,她觉得是害了别人(谨代表女主本人观点)。这是女主早期拒绝狼狗最大的原因,后期会有思想转变。宝子们喜欢的话请收藏一下,投票支持一下吧!拜谢拜谢!欢迎各位小可爱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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