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失措一吻

  划清界限么?

  苏挽意避而不答,只是用丝绢裹着一粒丹药递到了他嘴边:“这是肃炙丹,退热的,乖一点,把它吃了。”

  她的手指隔着丝绢,因悬在空中时而有些不稳,似蹭不蹭地触到他的唇,带来丝丝痒意。他半天也不肯张口,只余滚烫的气息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料拂过她微凉的手指,烫得她惊颤微抖,苏挽意掩饰一般,放下了手,道:“……现在不肯吃也罢,这一枚肃炙我放在你桌上,等你想通了,便把药吃了吧。”

  她起身欲走,不料腕上的手却未顺势而松,反而一个用力,将她拽向了自己的方向。

  天地旋转,心旌摇拽间,苏挽意栽倒进床上男人的怀里,再抬眼只余眼前放大的俊脸。他的唇有些干燥,两片唇瓣就像她一向喜食的甜点中那种糯糯的红豆糯米糍一般,撕扯开来,寸寸粘连,他红唇在他眼前开合道:“肃炙治不好我的病。”

  苏挽意视线上移,对上他的视线,心慌意乱间胡乱问了句:“……为什么?”

  胸前玉符热得微微发烫,同他的体温一样惹人在意。

  少年眉下双眼清和澹静,牢牢将她的目光锁住,“阿姐不知为何么?”他一点点靠近,暗自将她圈紧在怀里,一边自问自答道:“因为……我的药是阿姐你啊。”

  没等她反应过来,少年便找准怀里的那张红唇,不管不顾地印了上去。

  孤注一掷的、失措而窒息的吻落在了她的唇上,辗转研磨,认真而专注。仿若信徒跪拜神佛,仿若花奴抚摸莲花,虔诚的、爱惜的,是与往常偷吻时不一样的、不掺杂丝毫欲念的干净的吻。

  唇上的触感既滚烫又陌生,她一只手抵在他的胸口上,感受到他的心脏在胸腔里跳动得异常凶猛,直震得她指尖发软,也震得她一时忘记了躲。

  少年启唇含住她的下唇,闭眼索吻,紧张得睫毛震颤,这是他第一次亲吻清醒的她,这也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展露自己真实的心绪。

  美人极力推他,却换来少年更用力的前倾,同她微不足道的力量相对抗,他压得她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又将手臂横亘在她的腰背上,将她极力往自己身上按去,就像要将她生生揉进自己的胸膛。

  直到感觉唇上渐渐加重的力度和湿润异物的侵入,苏挽意才猛然惊醒,立刻起身用力推开了他。

  “阿姐……”

  少年被推得仰倒在塌上,哑着嗓子喊她,他如玉俊颜上潮红一片,如火红唇上更是波光潋滟。

  强烈的背德感巨浪一般拍打过来,苏挽意捂着唇,连嗓音都在颤抖:“阿羽,你还小,可能还分不清什么是情爱,你只是错把对阿姐的依赖当成是男女之间的感情了!”

  他抿唇,苦笑了一声:“阿姐你果然知道了……”

  他都已经这样了,她恁是再迟钝也不会不明白,他们两个终究是再装不下去了。

  “我很清楚,我喜欢阿姐,男人喜欢女人的那种喜欢。”

  “够了,不要再说了!我就当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美人转身就要走,却被他从身后揽住腰肢硬拽了回去,“不要走,你别走……”,他紧紧箍着她的细腰,颤抖着声音低低恳求道:“可不可以……不要拒绝我?”

  苏挽意,只要你留下,我亦会为你留下!

  他不去砌玉殿了,就留在千灯山,行不行?

  入世三百余年,他不曾有过这种心情,就让他肆意疯这一次如何?

  苏挽意的腿有点发软,只是她知道自己的心可不能再软了。她用力掰扯着横亘在她腰上的滚烫双手,他生着病,很容易就被掰开了,她不假思索,甩开他的手便往外走。

  少年却跌跌撞撞地从榻上下来,身子虚弱得一个打晃,他顾不及穿鞋,赤着双脚跑到门前再次将她拦下,不准她离开。

  他倚着门,背着光,眼神阴郁而执拗。

  苏挽意深呼了一口气,抬眸正视他:“阿羽,你年纪还小……”

  “阿姐,你若是知道……”,他咽下未说出口的话,转而承认道:“是!年龄小又怎样?一样可以疼惜爱护阿姐!”

  他眼尾晕红,眼神哀婉,脸上竟有了几分偏执与疯狂:“阿姐觉得我哪里不好……是我长得不够好看,入不了阿姐的眼么?”

  这张脸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眼下的月牙疤痕非但没有破坏那份美感,反倒是给他增添了几分艳丽。

  怎么会不好看呢?

  苏挽意张了张口,半晌没说出一个字。

  “还是阿姐嫌我修为不如林澹雅或者是傅攸宁,不够资格站在你身边?可你也曾亲口说我天赋卓绝,难道就不信有朝一日我定会超越他们么?”

  不知是她哪里让他误会了,他同那两个人比较什么呢?

  他步步紧逼,将她逼得节节后退。

  “亦或是名声?权力?若是阿姐在乎这些,我也会去奋力争取!我什么也不想要了……只想要阿姐一人!”

  苏挽意心中筑起的防线生平第一次被人钻出一道缝隙,猛烈地,横冲直撞地,不给自己留一丝退路地……他就像一个明知是赴死的勇士一般,清楚这不过是在垂死挣扎,却仍歇斯底里地在求她爱他,竟然有一瞬让她就想那样成全了他!

  这并非以往她常见的那种路数,他没有如傅攸宁一般君子止于礼,也没有像林澹雅一般爱而不道破,亦没有似眷溢一般甘于观花而不摘,这是她难以招架的、近似耍赖一般的死缠烂打与土匪一般的横行霸道。

  “阿姐讨厌我么?”

  他把她逼到墙角,围到一个狭小而逼仄的空间里。

  又来了……这家伙究竟何时学得如此孟浪了!

  少年额角碎发垂落着挡住了半个左眼,因发了热,原本的冷白玉颜就仿若烛光下盛了桃花酒的白玉盏一般,透着淡淡的红晕,连气息都像酒酿一般让人感到晕眩。

  心悸、无措生寡着整个胸腔。

  她的呼吸乱了。

  他怎么越来越不听话了,难道这才是他真实的模样么?

  这个怙恩恃宠的、咄咄逼人的、让人不敢正视的少年,与曾经那个温良恭顺、屈卑驯服的孩子简直判若两人!

  她真不应该来,这趁夜迷晕她、肆意轻薄于她的登徒子,她就不应该可怜!

  “阿姐就不能……试着把我当成一个男人看看么?”

  他慢慢俯身靠近,苏挽意惊觉,慌忙伸手阻挡,可手腕却被他轻易扣在了墙上。

  他竟然还敢!

  他明明生着病,虚弱得不行,此刻力气却忽然大得惊人,她凭着金丹的修为硬是没挣脱开来,只能任由他将滚烫的额头贴上她的。

  他难道连修为都在瞒着她吗!?

  若不是压制着,他只怕是早就突破金丹了吧……可他究竟为何要压制?

  他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一个又一个疑问在她心里丛生。

  “刚刚的话阿姐还没回答,许是我问得还不够清楚。”

  苏挽意将头紧紧贴压在墙面上,眼神向下盯住他近在咫尺的薄唇,生怕他趁她不备再亲过来。

  那红唇开开合合,吐露出让人脸红耳热的问话,“那我换个问法,阿姐喜欢我么?”

  不能再这样了,她在心里提醒自己。

  “……怪我”,苏挽意终于开口,她眉间凝聚着清清冷冷的疏离,连话也说得淡漠极了:“是我一直对你太温和了……我只说一遍,放开我。”

  少年微微抿起唇瓣,仍是不为所动。

  苏挽意心念一动,隔壁静悬在墙上的沉水倏尔翁动了一声,即刻脱鞘从她房内飞来,破窗而入,直直射向少年的后胸。

  他仍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连脸上的表情都毫无波动,就像是料定她不会伤他。

  沉水堪堪停住,几乎是隔着薄薄一层衣服精准地抵在他的后心上。

  苏挽意心惊肉跳!

  差一点!她要是没收住的话……他怎么不躲?

  “我以为,这些日子我的所言所行你已经明白……你是想听我将话也说得明明白白才好,是么?”

  “阿姐不如真的一剑捅下去,好叫我收了这妄想,如何?”

  他的眼眶、鼻尖都染了红,左眼中的碧色控制不住地闪动起来,他猛地偏过头避开她的目光,眨眼间一滴眼泪从眼中滚落,落在他们之间逐渐拉开的空隙中。

  他放开了她,却径直靠向身后的长剑。

  苏挽意惊怒地扯他回来,心剑合一,她已经感觉到沉水刺入了他的皮肤,她慌乱之下急急将沉水掷出门外。沉水嗖地一下就被插到了院中的泥土里,委屈得嗡鸣了一声。

  “你疯了!”

  她抱着他,用手捂住他背后的伤口,温热的鲜血从她的指缝中溜走,她鼻间弥漫着浓郁而熟悉的草木香气。

  苏挽意的心快速跳动着,此刻不知自己是一种什么心情。

  “你也觉得我是疯了吧……阿姐。”

  原以为,逼她说了,自己就能彻底死心……可不料,心未死、意亦难消,反而生出了不甘与执念。

  他在她耳边笑得令人难过,苏挽意微微侧头,被少年耳后不知什么时候长出的一颗嫣红小痣晃了眼。

  那颗痣长在他耳下不到一寸的位置,圆润雅致,殷红如血。

  《开经偈》有言曰:

  “人身本一小天地,头顶青天脚踏地。
  堂堂正正一道体,原本不染一点尘。
  无奈人心渐开明,贪嗔痴恨爱恶欲。”

  情燃爱,爱催欲,欲而生痴,痴而起贪念……

  他隐藏在灵魂深处那近乎停滞的魔气,在三百多年后,蚕食着他的情欲、贪嗔与妄念开始疯狂涌动起来。

  肌理下的血色纹路向上攀爬,终是在他耳后重见天日。

  第二卷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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