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溅玉之行

  在前往溅玉阁的路上,池羽再次碰上了傅雅醇,二人考核的路线不一致,直到在溅玉阁才又碰上。凤眼小郎君骑着鹤,单手环着前面驾鹤弟子的腰腹,同他招手:“池兄!”

  刚一落地,他便颠颠跑了过来。

  “哎,”傅雅醇愁苦地叹了口气,道:“这玉墨宗的第三考实在太难了,我考了一圈下来,一个上品都没拿到!池兄你那边情况如何?”

  玉墨宗第三考通过的条件是至少要在十道中得到一道的“上品”认可。

  可许多人并不会止步于只取一道“上品”,若要保证能得到大选第一,他必须尽可能得到更多的“上品”才行。如今在掩月阁那里碰了壁,若是接下来的几处也不顺利,第四考时只怕会被人超了去,于是少年便实话实说道:“不容乐观。”

  傅雅醇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存着那么一点点好奇的小心思,可少年的回答着实让人瞪大了双眼,凤眼的小郎君还以为少年是特意为了照顾他这个至今未得一个“上品”之人的情绪,怔愣过后,不由豪气一笑:“嗐!池兄你可莫要谦虚了,你怎会是不容乐观?!若连你都不容乐观了,我这怕是只能打道回府了!玉墨宗设这一关,主要考察入门弟子适合修哪一途,一个超品之评这不足以让池兄在第四考横着走了嘛!”

  小郎君心境宽广,丝毫不因自己深陷泥潭窘境而嫉恨上岸的他人,反而觉得能与这样厉害的人结交是一件幸事,大有“与尔同行,与有荣焉”之态。他兴奋之余顺势拍了拍少年的肩,可抬起手臂方才惊觉:天乎,这人贼他姥姥的高!

  “池兄实在是生得无可挑剔,真是羡煞我也!”

  傅雅醇甚为夸张地丈量了一下两人的个子,不多不少,差了足有半头,想必他定然是高有八尺余了。他本以为自己身高近八尺,已经算是高大威猛了,没成想来到玉墨宗后接连受挫,连一向引以为傲的身高也被吊打了……惨乎,惨乎呐!

  少年的肩头接连被人拍了两拍,心中对这凤眼小郎君的印象除了“热情”与“健谈”,又多了几分“胸襟宽广”,不多时又听这凤眼郎君继续说道:“我听说曾有人在这一考拿了三个上品,拜师入门时便遭到了哄抢,那可真是……无限风光啊!我心气不高,便是只拿一个就够了。”

  ******

  晚间的溅玉阁丝竹声声,不绝于耳。新月之下的竹林,雾气缭绕。竹烟波月,清风徐徐,美如画卷。

  在这青冥山上,犹记得一袭青裙婉然轻旋。

  令人慌乱的骤然靠近,无法抹去的袅袅兰香,还有颈上那仿佛犹存的痒……原来,这条路上曾经发生的一幕幕都被他深深刻印在了记忆里,是以,再次踏足时才会被轻而易举地唤醒,激起一片酸楚的疼。

  他觉得自己对她的记忆就像是一个火折子,封存在密不透气的竹筒里,没有明火却也不会熄灭,可只要打开盖子,轻轻一吹,便会重新焚烧起来。他以为他记不得的那些,总在这盖子掀开时,猝不及防地闯进脑海,亦如他对她的感情,半燃半灭时,仅仅只需一点点的风吹,便会无限复燃。

  原来特别特别喜欢一个人时,心脏是会酸胀得发疼的。

  “池兄,你在听吗?”傅雅醇在少年眼前晃了晃手。

  池羽蓦地回过神来:“什么?”

  傅雅醇又问了一遍:“池兄可会什么乐器么?”

  在妖域时他倒是常听襄柳吹笛,自己却是不曾碰过,于是如实答道:“未曾碰过。”

  凤眼小郎君愁眉苦脸道:“我亦是,这一门应是上品无望了……这样下去我怕真是快打道回府了,我父…亲不得打断我的腿哟!”

  溅玉阁执行考核的首席弟子果然是赵弦清,那日初见时池羽便已经对他的修为感到惊叹了。这人不像他,他深知自己这一身剑骨是忍受化丹之痛才磨砺而出的,而赵弦清才真的是堪称奇才。他或许没有极好的天赋,但却是聪明与刻苦的,不到百岁的年纪就已踏化神,是玉墨年轻一代里的佼佼之子,完全具备踏碎虚空、飞升上界的潜质。

  此刻,这位谪仙一般清雅脱俗的男人面对他的盯视,微微颔首道:“池小兄弟别来无恙。”

  “赵前辈。”

  池羽恭顺回礼之际,凤眼郎君连忙凑了上来:“池兄池兄,你又有熟人啊!这位道友一看就实力不俗,定然是身居高位,池兄能不能帮我也引见一二,虽不能靠行贿让我得个上品,不过也可以结交个朋友嘛!”

  傅雅醇自以为同池羽说的悄悄话应无他人听见才是,可凭赵弦清化神的修为又怎会听不见。

  “道友不如先入宗再说。”赵弦清的孤傲清绝、冷淡寡言可是玉墨宗出了名的,让他来主持考核绝对是对他的一种折磨,但也不失为一种锻炼。

  “他的意思是,等你入了宗,大家自然就是朋友了!”舒窈不知何时从赵弦清身后窜了出来,替他圆了圆这要将人冻结于三尺之外的冰冷言语。

  “都…听得见啊,哈哈哈哈哈”,傅雅醇尴尬地展开折扇挡住了脸,干笑不已:“哈哈…哈哈。”

  池羽见是舒窈来了,颔首示意道:“舒前辈。”

  “你既唤挽挽一声‘阿姐’,便也不必同我这般生分,叫我舒姐姐就行!”

  赵弦清斜睨她一眼,舒窈立刻又调皮地加了一句,“唤他赵兄、唤我赵夫人也成!”

  清雅男子顿时赧然:“也没个正形儿!”

  舒窈一来便喧兵夺主,倒是解放了不善言辞的一阁首席:“我们溅玉阁的考核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有点难。一会儿便由我来为你二人分别弹奏一曲。不长……只是选段而已,你二人自选一门乐器,重复旋律便可。”

  “这还挺简单的吧~最难的是选曲子,运气不好的话,一个音也复述不出来,便只能是下品喽!”

  她向空中掷出数道竹签:“速度要快,抓住哪个便是哪个了!”

  池羽反应迅速,迅速抓到一支。而傅雅醇就没那么灵敏了,直到竹签落到地上他也没能抓住一个,只好苦哈哈地蹲下身子捡了个最近的,翻过来一看,凤眼郎君顿时乐了:“哈!运气还真不错,安魂曲!”

  这名字不由让他想到自己儿时常听的安眠曲,应该还挺简单的吧。

  舒窈点了点头,“嗯!运气确实不错,那便你先来吧!”

  凤眼郎君在一众乐器中犹犹豫豫,停在了一支长笛前,他慢悠悠拿起,小声嘀咕道:“也不知别人用完擦了没?我可不想和别人共用啊……”

  “道友大可放宽心,你瞧那边,我们自有弟子负责清理用过的吹奏乐器。”

  傅雅醇吓了一跳,怎么自己那么小声的嘟囔都被听了去!?不过他顺着舒窈指的方向看去,的确是有人在那边认真清理的。心里的膈应渐渐淡去,他便决定拿这长笛了。

  那边舒窈见他已经准备好,便拾起了放置于一旁的火木琵琶。轻拢慢撚抹复挑,初为缓音,后转急促。

  傅雅醇张了张嘴,这怎么跟他想的有点不一样呢……轮到他重复时,他是一个音都没记住,那笛子吹得赵弦清都要拂袖而去了。

  “好了好了,这位道友啊,”舒窈立刻叫停了傅雅醇:“依我看呐,你还是莫要浪费时间在这里了,趁着还有这般吹笛的力气,不如再去别处试试?”

  唉,上品又是无望了。

  傅雅醇失落地放下笛子后,考核便轮到了池羽。

  “不知赵夫人可有推荐的乐器?”

  他当真叫了,却把那二人都弄了个大红脸。

  赵弦清捂嘴清咳了两下:“我观池小兄弟气息稳定,不如试试这埙吧?”

  “让你叫你还真叫!”舒窈假意瞪了池羽一眼,心中却在偷乐,怕被发现,连忙转移了话题:“不过你抽的是什么曲?”

  池羽掌心一翻,竹签上篆的赫然是“镇魔”二字。

  舒窈凑近一观,惊道:“这首古曲可不太容易。溅玉阁近五十年七场大选也不见有人抽到过,那么多签子你却偏偏抽中它,运气恐是背到家了!”

  言毕,她用手肘捅了捅赵弦清的下肋:“你来吧,我…不太擅长这个。”

  本以为会遭到一番鄙夷或是嘲弄,可男人只是揉了揉她的头,道了句:“好。”

  “这埙的用法,赵兄可否指点一二?”少年温温润润的笑中不无揶揄,不过却不会让这对儿正处于柔情蜜意里的爱侣觉得不敬。

  果然,听到这声“赵兄”,赵弦清脑子里自动回放起他刚刚唤的那声“赵夫人”,他避开舒窈的视线,嘴角微弯:“吹埙忌躁,主要在于唇指上的功夫,”男人随手拿了个埙为他演示了一番:“切记气息要沉稳。”

  演示过后,他却没将埙放置回去,而是对少年道:“既然你选了埙,我便也用埙为你示范吧。”

  “如此便多谢了!”

  傅雅醇见了不由羡慕道:“这待遇差的有点多啊……”

  男人不仅为这少年推荐了乐器,还亲自为少年演示了用法,更是颇为照顾地同样用埙为他吹奏曲目。最要紧的是行此照顾之事的人,那可是赵弦清啊,那个一向对人极为疏离冷淡的人!

  舒窈听了也是直点头:“我也觉得,不过他平常可不这样……今儿个吹的什么邪风?”

  殊不知,男人其实仅是被那句“赵夫人”取悦到了,心情大好,自然也就比平日里多了几分罕见的热情。

  “实在抱歉啊,我就只会琵琶了。”她不像赵弦清,随便什么乐器都能很快上手,若是同样能用长笛为这凤眼小郎君吹奏安魂曲,他兴许还不至于吹得那么差。

  傅雅醇完全没想到她会给自己道歉,也想不通她何故给自己道歉,他这对音乐一窍不通的人,也不是换成同样的乐器就能轻易拯救的,这位前辈怕是高看他了啊,于是连忙宽慰道:“无事无事,我本来也没指望自己能有什么乐理天赋,怎么也怨不得前辈您啊!”

  镇魔曲毕,轮到少年时,他先是调试了片刻才开始。他不懂乐理,只记得方才赵弦清手指的每个动作与他气息的每个停顿。

  一曲下来,满座皆惊。

  舒窈不由叹道:“唔…挽挽可真会,她这是给自己捡了一个多厉害的郎君回啊!”

  少年却宠辱不惊:“是我取巧了。”

  

作者有话说:
本文以“秦代八尺约为184.8CM”为标准,池羽188.8CM,傅雅醇182CM,赵弦清185.4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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