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她踏月来

  九座静客蒲台上,正如火如荼地展开着对决。

  刀枪剑戟、锵鸣回响,长鞭沉斧、挥戈染血,每一轮的两两对战都足够称得上是精彩绝伦,可水芸台上的一众目光却都不自觉地跟随着那白衣少年而动。

  除了砌玉殿方向的静客蒲台上面空无一人,剩余的九座蒲台上战斗正激烈。入围登云殿的仅有三人,是以战斗是最快结束的。毫无疑问,是池羽摘得了登云殿的榜首。

  接着便是入围名额仅有六人的碎星谷,他来时已经有人在等他了。

  凤眼郎君看着面前这道颀长的身影,苦着一张脸道:“池兄,你是不会选碎星谷的吧?”

  少年不动声色地审视着眼前男人:“你又担忧些什么?不是已经打赢了其他人,即便我真来了,想必这碎星谷的光幕最后也不会少了你的名字。”傅雅醇着实是深藏不露,原本他还以为这位真是个靠运气的纨绔子弟,可他既然赢了其他四人走到了这一步,便绝不会简单!

  少年执剑静立,面上恁是笑意寡淡,也难掩其明媚艳丽。

  凤眼郎君闻言却是眼睛一亮:“池兄这意思就是不会择碎星谷喽?那正好!我深知不是池兄对手,若池兄不择碎星,你走后我不就能当第一了嘛!嘿嘿嘿……”

  话音未落,傅雅醇手上折扇一个翻转,扇骨尖端便“刷地”展出一排角状尖刃,扇面上原本的山水风景陡然不见,反而逐渐晕染出一头虎首朱发且有角的巨兽。

  有人认出,讶然叹道:“竟然是仙器白泽角扇!”

  白泽角扇,顾名思义,由白泽角制成,可驱妖镇邪,归属于仙器中的仙品。

  “虽然我当池兄你是朋友,也知我们之间差了一个境界……即便毫无胜算,却也打算全力一搏,池兄可要多多手下留情啊!

  池羽闻言,勾唇一笑,眼下月牙小疤愈发明显:“尽管来吧。”

  场中兵刃非灵即仙,白衣少年手中一把千灯山上再普通不过的玄铁薄剑,披荆斩棘,一路夺取五道榜首,在溅玉阁和千灯山也皆取了榜二……除了未曾逢上面的那两位,金丹之下可谓再无敌手。

  夜幕即至,余晖淡淡。

  各方排名赛已落幕,眼见十方天赋榜排名一个接一个弹出,查无遗漏之后,方舟重新飞回水芸台的中央:“十道排名赛已结束……”,男人正要做最后的总结,却被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

  “且慢!”

  少年神色淡然,缓缓用袖子拭过唇角,衣袖撤去,血色在原本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了浅浅的淡红印记。几十场比试下来,他白日里尚还纤尘不染的白衣此刻已灰红遍布,上面鞭痕刀迹,无不染了鲜血。

  他每伤一分,苏挽意心中就痛上一分,她的一颗心不受控制地跟随着他或哀或愁、或伤或痛,整整一天目光都锁定在他一人身上。而砌玉殿席上的傅攸宁也在这两人之间游移、转换着视线,一整天下来,他终于确定了一件事:她很在意他,是那种超越了师徒、姐弟亦或是朋友之间的关切……一个人可能不知道谁喜欢着自己,却不会不知道自己喜欢的人喜欢着谁。

  那样的眼神……

  他不想承认,却不能不承认:挽挽似是对这少年…生出了男女之情。

  少年单膝跪地,拄着残破的长剑慢慢站起,背后的白衣随着他的动作渐渐晕染开一朵血色菡萏,可他满不在乎,目光径直转向万缕殿方向的静客蒲台上观战了一整日的镜莲。

  “弟子想,再争一争这千灯山的第一。”

  新月高悬,夜将至。

  静客蒲台下的池子里飘来盏盏荷花灯。灯飘水面,穿梭往来,灯光水影,时静时动。烛光将台上少年的侧脸照亮,密如鸦羽般的睫毛在他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模糊了那里泛红的月牙疤痕。

  千灯山静客蒲台上众影横斜,唯有中间那人的影子拉得最长。

  明艳的郎君微微躬身朝千灯山的方向行了一礼,哑声说道:“请容弟子…再争一争这千灯山的第一!”

  台上席上泛起一片寂静的哗然,众人闻言皆是疑惑不解,片刻议论渐起,嘈杂一片……这人明明已经夺得了那么多第一,无论择哪一道,也是必入宗门无疑,这又是何苦呢?

  再者,以筑基战金丹,简直是痴人说梦!

  大致这世间的少年奇才都是如此孤傲难驯吧……坐于最高席位上的苏江沅亦是皱起了眉头,这小子似乎过分争强好胜了一些!

  一众不解之中,只有曹轩宁恨恨地咬紧了牙关:这小子,真是难缠得紧!

  方舟立于中心的泽芝台上焦急传音过来:“你疯了么!若是全盛时还尚可一拼,可如今你已战了一整日,再无胜算!”

  郎君却微微摇头,视线依旧不偏不倚落在几步之外的镜莲身上:“方大哥不必劝我,我有必取第一的理由,我必须…要与他一战!”

  万缕殿静客蒲台上,镜莲在少年坚定的目光中站起身来:“看来你是非要挑战我了……只是你已连战数十场,若我赢了也觉胜之不武,不如公平些,我用单手,再让你三招,如何?”

  郎君握紧手中之剑,神色淡然:“多谢好意,然无需如此。”

  赢,他也要磊落地赢!

  不能生出任何缝隙来,那种让苍蝇见了就会攀咬上来的缝隙。

  方舟望向千灯山高座上的自家师父,见苏江沅微微颔首,才扬声道:“金丹之战,能量恐溢散伤人,泽芝台上设有结界,便请二位稍后移步此处再战吧!”

  又是一刻钟的休整时间,各道所备舞乐奏演皆已毕。等待这场意料之外的对战之余,泽芝台却上来了一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女子。

  千灯有素女,窈窕神女颜。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秋烟。澄妆点星眼,举步萦香兰。风卷葡萄带,月照烟罗衫。

  她未换艳丽服饰,仍旧是一袭暮山紫的长裙,亦未特意搽脂抹粉而来,仅是侧颜,仅是背影,便已叫人移不开目光。
  她似莲,如兰,又宛如踏月而来的神女,清冷高贵、不容亵渎。

  水芸台上所有嘈杂之音都渐渐消散了。

  荷花灯绕水漂游,烛光明灭。美人执箜篌竖抱于怀,跪坐于泽芝台上,两手齐而奏之,风中和弦。美人怀中竖箜篌状如半截弓背,曲形共鸣槽,设在向上弯曲的曲木之上,箜篌声音清亮、浮泛、飘忽,泠泠似雪山清泉之音。

  她奏的是一曲《长安》。

  仙域疗愈之曲,人间难得几回闻。远在莲席之上的看客们时感月升沧海之宁静,时感林深见鹿之平和,而静客浦台上的诸位道友们还在此外感受到,他们的疲惫、疼痛皆在缓缓消退,原本的力气与灵力则在迅猛回归。

  少年眸色深沉,扯了扯嘴角。

  她终究还是在意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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