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千灯榜一

  一刻钟有多长,她就不停歇地弹了多久。

  池羽与镜莲对决开始之际,苏挽意才顶着父亲莫测难解的目光回到千灯山的坐席。而傅攸宁早在她出现于泽芝台上时就有些坐不住了,他不顾嫇萦的阻拦,硬是来到她席前想要同她谈谈。

  “傅师兄,等四考结束好么?”
  她现在根本就无心做别的,满心满眼都是台上的少年郎君。郎君背对着她,站在藕紫色的玉台上,背后的血色刺痛了她的目光。

  素来高傲的君子此刻却做不到潇洒离去,天知道他有多嫉妒,多想拘着她跟自己走,可却…不能。傅攸宁只好坐在她身边原本留给方舟的位子上,焦心如焚。

  “我唤镜莲,擅控物,亦喜用剑。”镜莲从腰上解下一条腰带,在众人惊异的目光里,用力一荡,原本软趴趴的长带霎时变得笔直。

  他抽出里面的东西,原来竟是一把软剑!
  “既然你我争夺的是千灯山的榜首,我便不用傀儡,只用剑来与你一较高下。刀剑无眼,小兄弟可要小心了!”软剑在空中震荡着,如一条毒蛇般蜿蜒而来,直刺郎君面门。

  郎君一个后仰,堪堪躲过。
  好快的速度!筑基和金丹,果然差距巨大!

  池羽面色苍白,几个回合下来,不察间被镜莲近了身:“你太慢了!”
  软剑划破郎君胸前衣襟,挑起一个硬物落在了玉台上,发出清脆的玉石相撞之音。

  待看清那是什么,傅攸宁猛然从席上站起,引来一阵奇异的侧目。
  “你竟然连它,都送了出去么?”艰涩的男声落下,却没有得来任何应答。

  千灯山莲席上,苏江沅也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坐席下首。莲席上的女子,背脊单薄而挺直,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台上,分毫不为其他所动。

  原来挽挽的心思……
  若是她喜欢,好像也没什么不行的,只是比起阿宁,这小子的年纪着实小了太多。而少年人,心思最是不定……

  掉落在玉台上的硬物赫然就是前日被池羽从颈上解下、随手揣入怀里的玉符。玉墨宗里熟悉苏挽意的亲朋好友无不知那是什么——点星玉符,世间仅此一对的点星玉符,那是宗主夫人留给亲女的唯一物件,作为嫁妆。

  “所以挽意师姐,到底对他是什么样的心思呢?”
  菡萏阁席上,星染瞥见同样失魂落魄的眷溢,不忍心地垂了眸子。她还是别打击他了,这般昭昭的心思,就留给他自己体悟、自己消化吧……若自己想不开,别人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随着玉符的掉落,郎君神色也跟着一紧,他顾不得对面的攻击,就要拾起地上玉符。软剑已近,那小郎君却不躲,镜莲眼见无法收势,便一脚踹向他肩头。

  小郎君左手握玉,被踹得仰躺在地上,气血翻涌间,猴头腥甜,不由吐出了一口之前被反复硬压下去的污血。

  “阿羽!”
  一声急呼,苏挽意顾不上别的,猛然从席上起了身。

  千灯山静客蒲台上围坐的众人只觉一阵香风拂面,便见方才于泽芝台上弹箜篌的美人飘落而下,立于眼前。苏挽意根本就不在意其他人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此时此刻,她眼里只有泽芝台上的白衣血色。

  隔着池中花灯浮动而过的明灭火光,与台上郎君对上视线,她却又不敢上前了。美人气质清冷,克制着眼底的怒气:“够了!就到这里,不要再继续了!”

  小郎君躺在地上,摇头道:“还不行。”

  忍着五脏六腑的剧烈疼痛,他凝神蓄力,单手触地,一腿收起踏于地面之上蓄势准备起身。

  他要赶紧站起来,他不想让她见到这样狼狈的自己!
  郎君的另一条腿倏尔高抬再用力下落,一个借力便以腿带腰、继而腰腹用力再带着胸与头……迅速仰身而起。

  镜莲瞥到郎君身后美人雪白脖颈上隐隐的一条红线,心中了然:“方才你本可以躲开,是我不察差点弄碎你的玉……抱歉,这次不算,我们继续吧。”
  池羽轻轻颔首,心中明白他在相让,便道了一句:“多谢。”

  他的剑断了,被软剑寻着了上面的豁口生生从中间斩断,自此之后他身上又多了几道血口,可他却依然执着断剑。

  “小兄弟,我承认你剑术卓越,可再这样下去你的灵力也只会耗尽落败!不如就此罢手!”镜莲被少年缠得也是辛苦,身上屡屡被他的剑意波及,已是挂了彩。

  “你认输,我便停!”

  这人怕不是疯了?

  池羽手握断剑,手臂、手背屡被软剑抽割出血痕,可那断剑就像是被嵌入了他掌心一样,任凭镜莲再怎样迫他弃剑,他也绝不松手。

  藕紫色的玉台上淋淋漓漓地滴着他的血,血液零零散散地汇集成一小滩又一小滩,甚至顺着玉璧上的芬陀利、优钵罗流入了下面的池水中,血液一丝一丝在池水中稀释,变淡、虚无,顺着流水飘向了远处。

  苏挽意隔着一池花灯立在郎君身后的静客蒲台上,葡萄衣带、丁香裙裾在晚风里轻扬、飘飞。

  一时之间,不知哪处才是风景。

  她不会再说什么让他不要继续的话了,如果他想赢,她就在他背后等着他赢就是了。

  郎君唇色惨白,身子摇晃,全凭心中执念才能坚持到此。

  镜莲心中敬叹,若是在他全盛时期自己单单用剑未必会赢过他,光凭筑基的修为便能同他的金丹僵持到现在,再加上那七道皆上的天赋。听闻他也不过才十九岁而已,比他还小了两岁……

  只是他也绝不能输,一介金丹输给一个筑基修士?而且还是个苦战了一日不曾休息的筑基修士!

  不能再拖延了!

  镜莲准备一招同他决出胜负,他闭眼凝神,软剑从剑身靠近剑柄方向的三分之一处分裂出数把幻剑。

  就是那里!

  傀儡师操剑习惯与剑修不同。虽然镜莲看似是在用身体控剑,可在某些地方还是显得有些生硬,软剑如流水最是难以控制,有些时候以他的动作角度、和出剑力度,其实并不能造成那样的伤害。

  所以,实际操控手中武器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元神!

  “有些线虽然看不见,但并不代表没有。”他心中不由想起了薄青山的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就是现在!
  郎君陡然将手中断剑横于胸前……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交手,他已摸清他的行动路径,足以准确预判出他的出剑轨迹!

  转念之间,郎君胸前断剑幻化成一道道残影包裹了整座玉台,铺天盖地!
  放眼望去,整座泽芝台都淹没在了剑影里,那小郎君阂上双眼,面色惨白,嘴角却挂了一抹胸有成竹的淡笑。

  他的剑阵成了!
  这是他最后的底牌,今日对战中他从未用过此招,就是在等待此刻!

  镜莲被层层叠叠的断剑围在中央,他额头见汗,心中知道在这无数断剑里,只有一把是真的,可却苦于无从判断。无论他做出什么举动,那剑阵仿佛能预判到他的路径,甚至先他一步改变了布局。

  被重重叠叠的剑围困于内,无论做什么都逃脱不出去,实在是可怕!

  一把断剑趁镜莲不备狠狠弹撞在软剑根部,雄浑剑意隔着剑体击碎了镜莲藏于其内的那缕元神。

  镜莲眉心一疼,手中软剑脱手而出。

  剑阵散去,露出池羽依旧挺拔而立的身影,郎君捂上心口,体内灵力翻涌得厉害,牵扯到了那里从前的旧伤。

  场上唯剩的一把断剑抵在镜莲的眉心上,镜莲苦笑:“竟然找到了我剑中元神所在……你捏住了傀儡师的命脉,我认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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