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昔日赌约
赵弦清话音未落，静客蒲台上便有人悄悄感叹出声：“这好难啊！碰都没碰过的乐器，怎能一次就上手？而且还要重复只听过一遍的曲子……”
“那是你觉得，人家都在溅玉阁获得了上品之评，自然是难不倒的！”
赵弦清奏响竹筒琴时，犀焰与池羽分别在他身后两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动作。这琴音色柔美且铿锵，曲调舒缓悠扬，果真可让人心旷神怡，疲乏消解。
一曲毕，赵弦清问他们：“谁先来？”
两人皆沉默。
谁都知晓率先敲奏的那一个会更具优势，因为刚听完曲子记忆较深刻，即刻便能将曲子模拟重复于指间；而后面敲奏的那一个则占尽了劣势，若前者敲错顺序轻易便会被影响不说，时间越往后推移就也越容易忘记曲调。
犀焰很纠结。虽说她想去的是重光殿，失了溅玉阁的这个第一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可是她不想连她这个金丹最后也输给一个筑基。正在她纠结犹豫之际，郎君很有风度相让道：“我最后吧。”
红衣女子瞧了池羽一眼，心里升起几分惭愧。她本就比他境界高，加之他还劳神费心地同人战了一日，理应让一让的人好像是她才对。可既然她已经失去了相让的先机，再让来让去反倒显得有些做作。还是算了，以后找机会还他这份人情便是！
“既如此，道友便先请吧。”赵弦清退后几步，将位置让给了犀焰。
犀焰奏响竹筒琴时，郎君封住了自己的灵识，让自己听不到她奏乐之音。他阂上了眼睛不去看，一直在脑子里重复记忆着赵弦清敲琴的顺序。
轮到他时，还是赵弦清拍上了他的肩他才知晓的。
“不知可容我将琴台调高些许？”池羽接过犀焰递过来的竹棍，询问道。
犀焰听罢，捂唇懊恼道：“我怎么就没想到这处呢！”
这琴是赵弦清的，琴台高度也是为他量身定制，是以，方才她敲奏时便因琴台过高而有些费力，踮脚之际错漏掉了好几个拍子。而这位小郎君生得比溅玉阁的赵弦清还要高上寸许，这琴台委实于他有些低了。
赵弦清却不觉得冒犯，反而赞赏一笑，道了句：“请便。”
池羽寻了块巨石，用剑削成平整的方形，高度同他与赵弦清所差的身高一致，垫在了琴台之下。见此，犀焰心里虽然不甘却也有些敬服——他这真是模仿到细节里去了！
少年手中松松地握着竹棍，在清风明月里敲响了第一个音，竹音清脆，闻之心清。此音消，彼音起……竟是出人意料的流畅，他越敲越忘我，月华也似为他描绘上一层夺目的金边。
这人，究竟还有什么不会的？
众人皆以为这少年郎君必然要赢了，不过，夜里的风却是不够温柔、也或许是生了几分艳羡，疾风猛烈，出人意料地将高架骤然推至方石边缘，他最后那小半段一下子便都敲空了。
而他最后漏掉的这几个音，却刚好比犀焰总共错的多了两个。
天公不作美，他没有第二次机会。
赵弦清对池羽投以遗憾的目光。他清楚舒窈那未说出口的话是什么，以她的性子啊，不外乎是要他对这位小兄弟多加关照。是以，他才特意择了这最易上手的竹筒琴。他也本以为他要赢了，可奈何天有不测风云，赵弦清心中叹息，却又不得不宣布道：“此局，应算犀焰道……”
可犀焰却忽而郎声道：“前辈，贸然打断您的话是我失礼了，不过若让您说完，我这心才真叫难安。无论是从细节还是音准来看，犀焰都…做得不够好。若不是疾风骤起害他失掉那几个音，合该是我错得更多。”
她是想赢，却不是这样施舍一般的赢，而是要堂堂正正的赢。她合欢宗里多少像她一样行端坐正的姑娘，因为几颗老鼠屎自此蒙上了污名。是以，她必须用更加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言行举止来证明，是他们错了！
就算是野鸡窝里也能酣睡着洁身自守、清风高节的高傲凤凰！
况且，即便算她赢了，也是她胜之不武。修士最忌愧对本心，从而滋养出心魔。与其留下一个祸患，不如及时斩断！
妩媚且高傲的女子心里斗争了良久，终于抬眸决定道：“不知这场比试…我可否弃权？”
舒莲阁主亲自做下定论：“允了。犀焰小友所言不无道理，若论错处，算起来他是稍多一些，可在这骤然而生的风吹倒竹筒琴之前，他还未出过错。若没有那场风，最后结果如何还真不好说。不过若我没记错，方才弦清之言说的是：奏曲更近原曲者当为胜。”
赵弦清心中一动，瞬间明白了师父的意思：“回师父话，弟子确如此说过。”
“唔……近似原曲嘛，私以为不能单从音准来讲，若再论曲风、流畅、效用皆是池羽小友更盛一筹。想必在座各位内心也有评判，论清心消乏之效，反而是后者奏时更盛一些！”
其他几位掌道主闻言相视一笑，登云殿的那位兰若夫人更是打趣道：“师弟还真是狡猾！这橄榄枝这么早就抛过来了！”
舒莲阁主佯装薄怒：“公正之言而已，兰若师姐这可真是度我君子之腹了。那依师姐来看，他们之间谁更好啊？”
呵，这小子暗骂她是小人呢！还坏心眼儿地把她也拉下水！对于池羽，她自然也是想争一争的，这般天赋异禀的奇才，在座的其他几位哪一个不是存了一样的心思！
“我虽不太通乐理，不过却也认为师弟言之有理。若论效用，的确是后者之乐更能安人心魂。”
“兰若师姐所言极是。那么这一场，便是池羽胜了！”
一锤定音，再无悬念。
自此，少年一举夺得七道榜一，成为宗门大选当之无愧的魁首，亦成为玉墨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届传奇。
“各位师长、前辈以及众位道友”，少年虽虚弱，可背脊却仍旧笔直，他沉声说话，声音响彻整个水芸台：“今日占用诸位太多时间池羽深感抱歉，只是有件事情我想再请诸位一起帮我做个见证。”
曹轩宁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晚辈今日执意夺取七道榜一其实是为一场赌约。昔日千灯山苏挽意……”，将她的名字叫出口时，郎君不由自主一顿，怎么单单是将这名字含在嘴里都叫人忍不住想放轻语气呢？
也许不止她一人中了毒，他自己何尝不是也一样，还就此上了瘾、戒不掉了。
苏挽意第一次在众人面前从他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神色亦是有些愕然。怎么这名字…熟稔流畅得就仿佛…在她听不到的地方叫了无数次一般？
“苏挽意……”，他又珍而重之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才接着继续说道：“……以预备弟子的名分带晚辈入千灯时，曾与掩月阁的前辈曹轩宁做过一桩模糊不清的赌约——若本届大选不能证明晚辈天资卓绝，便会自请于戒律堂领罚。”
少年白衣染灰，伤痕累累，可是他眼里却盛着光。
“而晚辈后来又同曹前辈明确了这桩赌约的内容，明确了何为天资卓绝……那便是取得此届大选的第一。”
苏挽意心魂俱颤，原来…竟是这样的么？场上一日，汗落血洒，从不是因为什么少年野心，而是因为少年情深。
“如今，我已取得七道第一，不知曹前辈可还满意？
今日十方见证，晚辈想要为苏挽意正名！
我池羽，于微末凡尘里苟活求生，幸而遇她。她曾说我一身剑骨，承蒙倾囊以授，终不负这苍茫剑意！
我池羽，的确天赋卓绝，足以当得起贵宗的预备弟子！是以，昔日苏挽意带晚辈归宗便不是违反宗规！昔日的朝阳长灯她本不该跪！如今她更不必再自请领罚！”
许多年后，仍有人记得今日。
那丰神俊逸的小郎君于水芸台中央挺拔而立，周身狼狈却难掩风华，一番豪言壮语，惊心动魄。
“曹前辈既然输了这赌约，便该履行承诺。昔日你为我阿姐求来的朝阳长灯，便请你也捧着去跪上一跪！”
“阿羽！”
曹轩宁是掩月阁阁主的亲传弟子，如今他还在席上，他如此行事恐惹阁主不悦，若因此而为难于他，又该如何？
郎君垂眸，心里只当她是不忍，再抬眼时换了个说辞：“……只是我阿姐良善，曹前辈当日所行亦是为了宗门考虑，所以这赌约的惩罚也不必那样过分，只需一句道歉便可。请对我阿姐…道歉！”
“那是你觉得，人家都在溅玉阁获得了上品之评，自然是难不倒的！”
赵弦清奏响竹筒琴时，犀焰与池羽分别在他身后两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动作。这琴音色柔美且铿锵，曲调舒缓悠扬，果真可让人心旷神怡，疲乏消解。
一曲毕，赵弦清问他们：“谁先来？”
两人皆沉默。
谁都知晓率先敲奏的那一个会更具优势，因为刚听完曲子记忆较深刻，即刻便能将曲子模拟重复于指间；而后面敲奏的那一个则占尽了劣势，若前者敲错顺序轻易便会被影响不说，时间越往后推移就也越容易忘记曲调。
犀焰很纠结。虽说她想去的是重光殿，失了溅玉阁的这个第一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可是她不想连她这个金丹最后也输给一个筑基。正在她纠结犹豫之际，郎君很有风度相让道：“我最后吧。”
红衣女子瞧了池羽一眼，心里升起几分惭愧。她本就比他境界高，加之他还劳神费心地同人战了一日，理应让一让的人好像是她才对。可既然她已经失去了相让的先机，再让来让去反倒显得有些做作。还是算了，以后找机会还他这份人情便是！
“既如此，道友便先请吧。”赵弦清退后几步，将位置让给了犀焰。
犀焰奏响竹筒琴时，郎君封住了自己的灵识，让自己听不到她奏乐之音。他阂上了眼睛不去看，一直在脑子里重复记忆着赵弦清敲琴的顺序。
轮到他时，还是赵弦清拍上了他的肩他才知晓的。
“不知可容我将琴台调高些许？”池羽接过犀焰递过来的竹棍，询问道。
犀焰听罢，捂唇懊恼道：“我怎么就没想到这处呢！”
这琴是赵弦清的，琴台高度也是为他量身定制，是以，方才她敲奏时便因琴台过高而有些费力，踮脚之际错漏掉了好几个拍子。而这位小郎君生得比溅玉阁的赵弦清还要高上寸许，这琴台委实于他有些低了。
赵弦清却不觉得冒犯，反而赞赏一笑，道了句：“请便。”
池羽寻了块巨石，用剑削成平整的方形，高度同他与赵弦清所差的身高一致，垫在了琴台之下。见此，犀焰心里虽然不甘却也有些敬服——他这真是模仿到细节里去了！
少年手中松松地握着竹棍，在清风明月里敲响了第一个音，竹音清脆，闻之心清。此音消，彼音起……竟是出人意料的流畅，他越敲越忘我，月华也似为他描绘上一层夺目的金边。
这人，究竟还有什么不会的？
众人皆以为这少年郎君必然要赢了，不过，夜里的风却是不够温柔、也或许是生了几分艳羡，疾风猛烈，出人意料地将高架骤然推至方石边缘，他最后那小半段一下子便都敲空了。
而他最后漏掉的这几个音，却刚好比犀焰总共错的多了两个。
天公不作美，他没有第二次机会。
赵弦清对池羽投以遗憾的目光。他清楚舒窈那未说出口的话是什么，以她的性子啊，不外乎是要他对这位小兄弟多加关照。是以，他才特意择了这最易上手的竹筒琴。他也本以为他要赢了，可奈何天有不测风云，赵弦清心中叹息，却又不得不宣布道：“此局，应算犀焰道……”
可犀焰却忽而郎声道：“前辈，贸然打断您的话是我失礼了，不过若让您说完，我这心才真叫难安。无论是从细节还是音准来看，犀焰都…做得不够好。若不是疾风骤起害他失掉那几个音，合该是我错得更多。”
她是想赢，却不是这样施舍一般的赢，而是要堂堂正正的赢。她合欢宗里多少像她一样行端坐正的姑娘，因为几颗老鼠屎自此蒙上了污名。是以，她必须用更加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言行举止来证明，是他们错了！
就算是野鸡窝里也能酣睡着洁身自守、清风高节的高傲凤凰！
况且，即便算她赢了，也是她胜之不武。修士最忌愧对本心，从而滋养出心魔。与其留下一个祸患，不如及时斩断！
妩媚且高傲的女子心里斗争了良久，终于抬眸决定道：“不知这场比试…我可否弃权？”
舒莲阁主亲自做下定论：“允了。犀焰小友所言不无道理，若论错处，算起来他是稍多一些，可在这骤然而生的风吹倒竹筒琴之前，他还未出过错。若没有那场风，最后结果如何还真不好说。不过若我没记错，方才弦清之言说的是：奏曲更近原曲者当为胜。”
赵弦清心中一动，瞬间明白了师父的意思：“回师父话，弟子确如此说过。”
“唔……近似原曲嘛，私以为不能单从音准来讲，若再论曲风、流畅、效用皆是池羽小友更盛一筹。想必在座各位内心也有评判，论清心消乏之效，反而是后者奏时更盛一些！”
其他几位掌道主闻言相视一笑，登云殿的那位兰若夫人更是打趣道：“师弟还真是狡猾！这橄榄枝这么早就抛过来了！”
舒莲阁主佯装薄怒：“公正之言而已，兰若师姐这可真是度我君子之腹了。那依师姐来看，他们之间谁更好啊？”
呵，这小子暗骂她是小人呢！还坏心眼儿地把她也拉下水！对于池羽，她自然也是想争一争的，这般天赋异禀的奇才，在座的其他几位哪一个不是存了一样的心思！
“我虽不太通乐理，不过却也认为师弟言之有理。若论效用，的确是后者之乐更能安人心魂。”
“兰若师姐所言极是。那么这一场，便是池羽胜了！”
一锤定音，再无悬念。
自此，少年一举夺得七道榜一，成为宗门大选当之无愧的魁首，亦成为玉墨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届传奇。
“各位师长、前辈以及众位道友”，少年虽虚弱，可背脊却仍旧笔直，他沉声说话，声音响彻整个水芸台：“今日占用诸位太多时间池羽深感抱歉，只是有件事情我想再请诸位一起帮我做个见证。”
曹轩宁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晚辈今日执意夺取七道榜一其实是为一场赌约。昔日千灯山苏挽意……”，将她的名字叫出口时，郎君不由自主一顿，怎么单单是将这名字含在嘴里都叫人忍不住想放轻语气呢？
也许不止她一人中了毒，他自己何尝不是也一样，还就此上了瘾、戒不掉了。
苏挽意第一次在众人面前从他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神色亦是有些愕然。怎么这名字…熟稔流畅得就仿佛…在她听不到的地方叫了无数次一般？
“苏挽意……”，他又珍而重之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才接着继续说道：“……以预备弟子的名分带晚辈入千灯时，曾与掩月阁的前辈曹轩宁做过一桩模糊不清的赌约——若本届大选不能证明晚辈天资卓绝，便会自请于戒律堂领罚。”
少年白衣染灰，伤痕累累，可是他眼里却盛着光。
“而晚辈后来又同曹前辈明确了这桩赌约的内容，明确了何为天资卓绝……那便是取得此届大选的第一。”
苏挽意心魂俱颤，原来…竟是这样的么？场上一日，汗落血洒，从不是因为什么少年野心，而是因为少年情深。
“如今，我已取得七道第一，不知曹前辈可还满意？
今日十方见证，晚辈想要为苏挽意正名！
我池羽，于微末凡尘里苟活求生，幸而遇她。她曾说我一身剑骨，承蒙倾囊以授，终不负这苍茫剑意！
我池羽，的确天赋卓绝，足以当得起贵宗的预备弟子！是以，昔日苏挽意带晚辈归宗便不是违反宗规！昔日的朝阳长灯她本不该跪！如今她更不必再自请领罚！”
许多年后，仍有人记得今日。
那丰神俊逸的小郎君于水芸台中央挺拔而立，周身狼狈却难掩风华，一番豪言壮语，惊心动魄。
“曹前辈既然输了这赌约，便该履行承诺。昔日你为我阿姐求来的朝阳长灯，便请你也捧着去跪上一跪！”
“阿羽！”
曹轩宁是掩月阁阁主的亲传弟子，如今他还在席上，他如此行事恐惹阁主不悦，若因此而为难于他，又该如何？
郎君垂眸，心里只当她是不忍，再抬眼时换了个说辞：“……只是我阿姐良善，曹前辈当日所行亦是为了宗门考虑，所以这赌约的惩罚也不必那样过分，只需一句道歉便可。请对我阿姐…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