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弃道千灯
兰若夫人的声音涤荡于水芸台十方。
台上台下的诸位看客一个个都精神抖擞地竖起了耳朵。
郎君立于泽芝台上，恭顺一拜，道：“多谢殿主美意，弟子已心有归属。”
按照规矩，若仅有一人开口收徒，徒弟是不能够拒绝的，可对于池羽的拒绝，却无人出口指责。众人皆是心照不宣，不约而同齐齐遥望千灯山的莲席，令人惊奇的是——苏美人昨天坐的位置今日已换了个人，莲席自上而下，遍寻无果。
奇了奇了，她若不来，他该拜谁为师？
难不成是……千灯山首座上的那位？好像也不无可能！
兰若夫人似乎对这结果并不意外，只是觉得有些遗憾：“唔，不必挂意，我就是试一试罢了。”
昨夜泽芝台上那两场惊心对战，少年拼尽全力为苏挽意争得了一句七年后才姗姗来迟的道歉，玉墨宗内已无人不知——这位少年郎君势必会拜入千灯山门下。
“我便不留你了”，潆泓谷主清了清嗓，紧跟着兰若夫人开了口：“你虽取了我谷第一，不过想必亦是志不在此。我想问的是那个位列我谷第二、拿着白泽角扇的小子。”
这么明显的特征……
傅雅醇当即在台下喊道：“师父！师父！我愿意至极！”
凤眼小郎君一边喊着一边往台上去，碎星谷的道心石却在半途落了下来。道心石有灵，闻得‘愿意’之言便会瞬时降下。傅雅醇一拍脑子，姥姥的…说早了！
“既然如此，就不用上来了。”潆泓谷主传音于如琢夫人道：“真是个糊涂的小子，像你的性子，马马虎虎！”
换来如琢一个好大的白眼。
傅雅醇只好于中途停下，道了句：“好咧！”。
道心石融了傅雅醇的指尖血，竟是极为罕见的橙黄色！凤眼小郎君见状不由展开扇子得意偷笑起来。
不过片刻不到的时间，一个插曲结束，众人又将目光落回了泽芝台上。那里，郎君挺拔而立，看不出悲喜。与他人相比，好一派“宠辱不惊、去留无意”之态。
不出所料，沉香谷谷主沈月时、溅玉阁阁主舒莲以及菡萏阁阁主韫玉皆对池羽抛出了橄榄枝，也都被池羽不卑不亢地婉拒了。
直到再无人出言，苏江沅这才开了口：“池羽小子，你可愿入我千灯山，做我名下关门弟子？”
饶是众人心里早有预料，不过当预想成真之际还是忍不住惊叹，而且宗主说的那可是“关门弟子”啊，也就意味着这少年将是他收的最后一个徒弟。
五道掌道主相争，史无前例！得此殊荣，何等荣耀！
也不知为何，苏江沅越看这小子越是顺眼，少年人嘛……朝气蓬勃、满腔热血，也挺好的！当配得挽挽！
苏江沅分毫不在意苏挽意曾立下的那个“终身不嫁”的誓言，在他看来，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誓约，不过就是一句糊弄人的戏言而已！女儿大了，终究还是要嫁人的……
一抹浅灰色的硕大乌云遮了烈阳，天空中只剩一圈淡淡的余晖冰凉冰凉。举目望去，不见美人。他竟在盛夏的气息里嗅到了几分晚秋的凄凉。
郎君垂下眼眸，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刻。
她不在，也挺好。
这样也就不会亲身体验他带来的…罪不容赦的背叛。
他今日穿的是她做给他的那身鸦雏色的衣衫，配以她亲自搭配的迷楼灰腰带。
疾风又起，惹得衣袂翻飞。少年缓缓动作，对着千灯山坐席的方向长久一拜，久到满座皆静、心生错愕。
水芸台上，鸦雀无声，只余流水潺潺。
乌云飘走，阳光重回大地，在万顷天光里少年终于抬首，他说：“弟子不愿。”
苏江沅眉头皱起，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弟子不愿入千灯山，弟子想拜的是…砌玉殿！”
他疯了吧！
众人心中颇感震惊。
这少年，原本不是非千灯山不去的么？
更何况，潜渊殿主早年就已收了关门弟子，他放着宗主弟子不做，难不成要跑到砌玉殿去做低一级辈分的弟子么？！
风眠此刻忽然就想起月下香前菟靡质问少年的一句话——你当真不曾行不孝悖德之事？
少年答：不曾。
可“不曾”并不意味着“不会”。也许那时，他心中就已然有了决定。
傅攸宁心中也是异常震惊，看这少年以往的种种表现，他怎能……对了，挽挽今日不在，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今日我便破个例，若你愿意，便入我门下吧。”
是潜渊殿主。
潜渊殿主在众人眼里一向是个循规蹈矩、古板严肃之人。他从来都是极重誓约，可今日竟为这少年破了例！
少年挺直脊背，转身面对砌玉殿的方向：“弟子愿。”
归属于砌玉殿的道心石即刻降到池羽眼前，他割破手指滴了血上去，天虹之光在石上闪烁，最终停在了赤色上。
赤色的道心石，便说明滴血之人道心稳固至极，绝不是轻易动摇之人。
可水芸台上却没有一个人为他欢呼，就连他自己闭上了双眼，心感痛苦。
如此她便能知道，他从前一直都是一个目的不纯之人，他的意志一直坚定不移选择着砌玉。
少年郎君落寞退下之际，一道声音响起：“等等！”
苏江沅冷了脸，目光不善。
“池羽小子，吾儿挽意虽与你并无师徒的名分，不过你一身剑术无不习自于她。若你执意弃剑道入砌玉，也无不可。这从千灯山习来的一切，今后就不要再用了！”
“你可同意？”
“爹爹！”
一道暮紫身影翩跹落于少年身前，为他拦挡住自己父亲不善的视线。苏挽意原本是不想过来的，可她还是担心父亲会为难于他。
“昔日我带池羽回千灯时，曾对他承诺，要他将来自己去择他的道。”苏挽意声线温和柔浅，她高声吐字，声音并不尖锐，却足以笼罩整座水芸台。
辗转世间三百余年，他忘了很多人、很多事，可她对他说过的话，他一字一句都记得异常清楚。
她曾说：
世间道之多，非一朝可择。七年后究竟要不要走这条路，还要看你自己。
阿姐不想在你还没将这个世界观清之前，就替你做出决定。仙途漫漫，有时候适合的未必适合，热爱才是一个人修道一途的长生诀不是么？
你的道应由你自己选择才是。
“就如同爹爹方才所言，我们之间并无师徒名分。他一身剑骨，稍加点拨便能通透，而我从不吝于将剑术传给用于正途之人。”
“若说他所学皆出于我，挽挽其实觉得有些言过其实了。他入宗七载，而我在他身边的日子屈指可数，他今日所成大多靠自己所悟，就连他所用的剑阵也是自创而出。”
“挽挽其实并未教他什么，所以他择了砌玉，也着实算不上是背弃剑道。”
“爹爹一句话便要收回他多年心血，挽挽觉得有些欠妥。砌玉千灯同为玉墨宗股肱之道，所奉行的也都是维系人间秩序，如果能有益于人间，在何处修行又有何不同？”
“是以，苏挽意恳请宗主收回成命。”
郎君看着面前将背脊深深伏低的女子，犬牙用力咬紧下唇内侧，嘴里渐渐蔓延开来一股腥甜的味道：“你不用，我可以…… ”
“不要说话！”美人却低声呵断了他。
苏江沅沉默了。
这是挽挽第一次违背他的意愿。玉墨宗内百多年的桎梏加身、笼中飞雀一般的生活她不曾对他出言反驳，天道不公、朝不保夕的命运她亦不曾对他生出怨恨。
她一向淡薄沉稳，事事皆不放于心上，唯独对这小子，多了几分情热与专注。
他终究是让步了：“……既已决心去砌玉修习，就应专一。小子以后就莫要再过来千灯了！”
台上台下的诸位看客一个个都精神抖擞地竖起了耳朵。
郎君立于泽芝台上，恭顺一拜，道：“多谢殿主美意，弟子已心有归属。”
按照规矩，若仅有一人开口收徒，徒弟是不能够拒绝的，可对于池羽的拒绝，却无人出口指责。众人皆是心照不宣，不约而同齐齐遥望千灯山的莲席，令人惊奇的是——苏美人昨天坐的位置今日已换了个人，莲席自上而下，遍寻无果。
奇了奇了，她若不来，他该拜谁为师？
难不成是……千灯山首座上的那位？好像也不无可能！
兰若夫人似乎对这结果并不意外，只是觉得有些遗憾：“唔，不必挂意，我就是试一试罢了。”
昨夜泽芝台上那两场惊心对战，少年拼尽全力为苏挽意争得了一句七年后才姗姗来迟的道歉，玉墨宗内已无人不知——这位少年郎君势必会拜入千灯山门下。
“我便不留你了”，潆泓谷主清了清嗓，紧跟着兰若夫人开了口：“你虽取了我谷第一，不过想必亦是志不在此。我想问的是那个位列我谷第二、拿着白泽角扇的小子。”
这么明显的特征……
傅雅醇当即在台下喊道：“师父！师父！我愿意至极！”
凤眼小郎君一边喊着一边往台上去，碎星谷的道心石却在半途落了下来。道心石有灵，闻得‘愿意’之言便会瞬时降下。傅雅醇一拍脑子，姥姥的…说早了！
“既然如此，就不用上来了。”潆泓谷主传音于如琢夫人道：“真是个糊涂的小子，像你的性子，马马虎虎！”
换来如琢一个好大的白眼。
傅雅醇只好于中途停下，道了句：“好咧！”。
道心石融了傅雅醇的指尖血，竟是极为罕见的橙黄色！凤眼小郎君见状不由展开扇子得意偷笑起来。
不过片刻不到的时间，一个插曲结束，众人又将目光落回了泽芝台上。那里，郎君挺拔而立，看不出悲喜。与他人相比，好一派“宠辱不惊、去留无意”之态。
不出所料，沉香谷谷主沈月时、溅玉阁阁主舒莲以及菡萏阁阁主韫玉皆对池羽抛出了橄榄枝，也都被池羽不卑不亢地婉拒了。
直到再无人出言，苏江沅这才开了口：“池羽小子，你可愿入我千灯山，做我名下关门弟子？”
饶是众人心里早有预料，不过当预想成真之际还是忍不住惊叹，而且宗主说的那可是“关门弟子”啊，也就意味着这少年将是他收的最后一个徒弟。
五道掌道主相争，史无前例！得此殊荣，何等荣耀！
也不知为何，苏江沅越看这小子越是顺眼，少年人嘛……朝气蓬勃、满腔热血，也挺好的！当配得挽挽！
苏江沅分毫不在意苏挽意曾立下的那个“终身不嫁”的誓言，在他看来，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誓约，不过就是一句糊弄人的戏言而已！女儿大了，终究还是要嫁人的……
一抹浅灰色的硕大乌云遮了烈阳，天空中只剩一圈淡淡的余晖冰凉冰凉。举目望去，不见美人。他竟在盛夏的气息里嗅到了几分晚秋的凄凉。
郎君垂下眼眸，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刻。
她不在，也挺好。
这样也就不会亲身体验他带来的…罪不容赦的背叛。
他今日穿的是她做给他的那身鸦雏色的衣衫，配以她亲自搭配的迷楼灰腰带。
疾风又起，惹得衣袂翻飞。少年缓缓动作，对着千灯山坐席的方向长久一拜，久到满座皆静、心生错愕。
水芸台上，鸦雀无声，只余流水潺潺。
乌云飘走，阳光重回大地，在万顷天光里少年终于抬首，他说：“弟子不愿。”
苏江沅眉头皱起，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弟子不愿入千灯山，弟子想拜的是…砌玉殿！”
他疯了吧！
众人心中颇感震惊。
这少年，原本不是非千灯山不去的么？
更何况，潜渊殿主早年就已收了关门弟子，他放着宗主弟子不做，难不成要跑到砌玉殿去做低一级辈分的弟子么？！
风眠此刻忽然就想起月下香前菟靡质问少年的一句话——你当真不曾行不孝悖德之事？
少年答：不曾。
可“不曾”并不意味着“不会”。也许那时，他心中就已然有了决定。
傅攸宁心中也是异常震惊，看这少年以往的种种表现，他怎能……对了，挽挽今日不在，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今日我便破个例，若你愿意，便入我门下吧。”
是潜渊殿主。
潜渊殿主在众人眼里一向是个循规蹈矩、古板严肃之人。他从来都是极重誓约，可今日竟为这少年破了例！
少年挺直脊背，转身面对砌玉殿的方向：“弟子愿。”
归属于砌玉殿的道心石即刻降到池羽眼前，他割破手指滴了血上去，天虹之光在石上闪烁，最终停在了赤色上。
赤色的道心石，便说明滴血之人道心稳固至极，绝不是轻易动摇之人。
可水芸台上却没有一个人为他欢呼，就连他自己闭上了双眼，心感痛苦。
如此她便能知道，他从前一直都是一个目的不纯之人，他的意志一直坚定不移选择着砌玉。
少年郎君落寞退下之际，一道声音响起：“等等！”
苏江沅冷了脸，目光不善。
“池羽小子，吾儿挽意虽与你并无师徒的名分，不过你一身剑术无不习自于她。若你执意弃剑道入砌玉，也无不可。这从千灯山习来的一切，今后就不要再用了！”
“你可同意？”
“爹爹！”
一道暮紫身影翩跹落于少年身前，为他拦挡住自己父亲不善的视线。苏挽意原本是不想过来的，可她还是担心父亲会为难于他。
“昔日我带池羽回千灯时，曾对他承诺，要他将来自己去择他的道。”苏挽意声线温和柔浅，她高声吐字，声音并不尖锐，却足以笼罩整座水芸台。
辗转世间三百余年，他忘了很多人、很多事，可她对他说过的话，他一字一句都记得异常清楚。
她曾说：
世间道之多，非一朝可择。七年后究竟要不要走这条路，还要看你自己。
阿姐不想在你还没将这个世界观清之前，就替你做出决定。仙途漫漫，有时候适合的未必适合，热爱才是一个人修道一途的长生诀不是么？
你的道应由你自己选择才是。
“就如同爹爹方才所言，我们之间并无师徒名分。他一身剑骨，稍加点拨便能通透，而我从不吝于将剑术传给用于正途之人。”
“若说他所学皆出于我，挽挽其实觉得有些言过其实了。他入宗七载，而我在他身边的日子屈指可数，他今日所成大多靠自己所悟，就连他所用的剑阵也是自创而出。”
“挽挽其实并未教他什么，所以他择了砌玉，也着实算不上是背弃剑道。”
“爹爹一句话便要收回他多年心血，挽挽觉得有些欠妥。砌玉千灯同为玉墨宗股肱之道，所奉行的也都是维系人间秩序，如果能有益于人间，在何处修行又有何不同？”
“是以，苏挽意恳请宗主收回成命。”
郎君看着面前将背脊深深伏低的女子，犬牙用力咬紧下唇内侧，嘴里渐渐蔓延开来一股腥甜的味道：“你不用，我可以…… ”
“不要说话！”美人却低声呵断了他。
苏江沅沉默了。
这是挽挽第一次违背他的意愿。玉墨宗内百多年的桎梏加身、笼中飞雀一般的生活她不曾对他出言反驳，天道不公、朝不保夕的命运她亦不曾对他生出怨恨。
她一向淡薄沉稳，事事皆不放于心上，唯独对这小子，多了几分情热与专注。
他终究是让步了：“……既已决心去砌玉修习，就应专一。小子以后就莫要再过来千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