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他们之间
方舟走后，池羽将白玉簪放入盒中仔细收好，揣进了怀里。
“池兄，你跟我讲实话，你同千灯山的那位苏师姐当真只是姐弟情谊？你们两个……就不曾生出过别的什么心思？”
郎君动作一顿：“为何如此问？”
“池兄当真不知？连我都看出来了，那位苏师姐对你可真不一般啊，尤其是那日水芸台上她望向你的眼神，那叫一个情意绵绵！”
郎君脑中不由浮现出她的身影，清冷自持的、温柔婉约的、坦然坚定的、甚至是冷酷绝情的……却唯独不曾有情意绵绵的。
“今日她又送你这配饰，池兄可清楚赠簪是为何意？”
他自然是知道的。若君为我赠玉簪，我便为君绾长发……赠簪有结发之意，是以示钟情的。是以，他非但送了她簪，为此还忍痛割了自己本体最直的那一根枝干亲手将它雕刻而成，而那木簪如今…想必已是化为灰烬散于了这天地之间。他赠簪是为示钟情，而她赠簪…大抵是为了守诺言罢。
“许是你误会了。阿姐说过，她只当我是个孩子。”
身后倏尔传来一道声音：“可她真把你当成孩子了么？”
“叔曾祖！”傅雅醇跟着惊叫一声。
完了完了，当着自己叔曾祖的面说他的心上人对别的男人情意绵绵，这就好比背后说人家娘子出墙的闲话，被其相公当面抓了个正着！虽有些言过其实，不过以他叔曾祖对那位的心意，这个形容也不算过分。而要说池兄对那位无意，观他所行所言，傅雅醇又是万万不肯相信的。
这一对情敌，一个是同他隔了几层的旁系血亲，一个是同他相交甚笃的莫逆兄弟。他无论向着哪一方都势必寒了另一方的心，所以，他绝对不能站队！
刚刚不小心的倾斜另他内心忐忑，额上都生了一层冷汗。
砌玉这地儿邪，下回可不能在这里乱说话了……
傅攸宁淡漠颔首，周身散发着不顾他人死活的疏离：“既身处修界，凡尘里的亲缘关系就不要再论了，日后你还是称我一声师兄吧。”
这八成是记仇了，傅雅醇此时只想开溜啊，慌不择言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话：“叔曾祖师兄、池兄，我这雪狼肚子好像叫了，我这就带它回谷进食了。”
二人瞥了一眼雪狼尚还圆润的腹部，皆未拆穿。
他刚刚叫叔曾祖什么？
叔曾祖师兄？？
天乎！天乎！不伦不类！大逆不道！
傅雅醇心中懊恼不已，火烧眉毛似的赶紧溜了，可没走几步便又折返回来把一个小圆盒塞进了池羽怀里，口齿不清地迅速说了句：“恭贺池兄生辰，走了不送哈！”
临走时他还小心翼翼地斜觑一下叔曾祖的神色，还好还好……
“今日居然是你的生辰，我知道的晚了些，没能为你备上一份贺礼。”
“师兄不必客气。”
简短的对话过后，二人之间便陷入一阵令人深刻的沉默。
徒留池羽一人与傅攸宁一处，他自然也不想同他这个情敌多呆片刻，于是便道：“师兄若无事，我就先告辞了。”
“你要回山上么？”傅攸宁问他。
池羽点头。
“那不如与我同行一段吧。”
随后，二人踩着逐渐深厚的雪层一步一步向山巅踱去，其间皆是不发一语。临近山顶，隐隐可见伏魔台上凝结了一层厚重的冰雪，就在这里，前面的人停了脚步。
傅攸宁开口打破了二人之间的静寂：“你…要听听我和她的故事么？”
******
南山有桑，北山有杨。乐只君子，邦家之光。乐只君子，万寿无疆。
上都皇城里有位皇亲贵胄，少年封爵位，尊贵不可言。
君子坦荡，德音不已，只苦其志不在朝堂。
孤灯寺一高僧曾言说：“施主佛缘深厚，若能断情绝爱，舍弃红尘而皈依我佛，成佛或指日可待。”
只是他当时年少心高气傲，并不放在心上。
直到母妃被宫中妖魔所害折磨至死，再去寻道，却又得另一番言语：“你心生杀念，难以化消，这一道已经不适合你了。”
拜入玉墨宗砌玉殿的第三年，那一年傅攸宁二十五岁。
“看在师父的面上，重光殿殿主为我亲手打造了一支破魔箭。我按期前往重光取箭……在那里第一次见到了千灯山的苏挽意。”
“不过那时，她的名字前面还尚未冠以‘千灯’二字。”
晨光熹微中，天际间日月同现。
荼蘼雪后春将去，但见红楹花满枝。鹿鸣山上有一片花林，放眼过去，林荫尽红。
傅攸宁穿林而过，不料高亭上倏尔坠落一物，他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攥入掌心，才观清…那是一块湖蓝色的星状叠玉，两块薄玉由一处暗扣拧紧交叠在一起，仅有巴掌大小。
这是谁掉下来的？
高亭旁有一乔木，近乎笔直，状似凤凰木。其上花楹盛开，色艳红、开成簇，缀满树冠，如火如荼。
他抬头，视线里是刺眼的晨光和一枝长长伸展出来的乔木枝桠，枝桠上红花绽放，一簇一簇，小而精致……错眼再看，还有高亭里的她。
少女容颜瑰丽，眼皮微红，而眼角则犹见泪痕。她趴在栏杆上睡得沉沉，一只纤手垂落于栏杆之外。想必是刚刚手里攥了玉，那玉滑落下去，才差点砸到路过的他。
傅攸宁走上高亭，将玉轻轻放还于她身边。
少女长得清丽绝尘，淡雅如兰。即便是生于皇室见惯了各色美人的他也不由多看了几眼。
似乎觉得这样肆无忌惮地打量一个小姑娘有些失了礼数，他移开视线本打算离开，却被衣角上的力量阻了脚步。
“阿娘……”她抽泣着，不甚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哀婉凄绝、可怜极了。听了让人不由心生怜悯，竟牵扯出几分早年丧母的哀恸。
“阿娘在呢，不哭了。”
生平第一次，他开口哄了一个女孩儿，拿儿时母妃常常用来哄他的话。
小姑娘不太好哄，听了他的话反而开始抽噎了起来：“是我错了，求娘亲别离开挽挽，求您……唔……求求了……”
她哭得喘不上来气，委屈极了。他脚步不受控制上前几步，回过神时手已经落在了她单薄的脊背之上，轻轻拍着。她在他掌下抽噎着，攀援着背后的体温转过身。
他的腰被她紧紧抱住。
泪痕晕湿了他的春衫，薄薄的一层布料敷贴在男人紧实的腹部肌肉上，又潮又凉，惊起一片酥酥麻麻的寒栗子，惊颤的感觉辗转至心头，久久不散。
他的手停在半空，复落于女子背上，耐心轻哄着，良久才致使她慢慢松开。
耽搁片刻，他怕误了约定的时间，便匆匆离开了。等他取了箭鬼使神差地再绕回花林时，放眼的朱色里，高亭内的小姑娘连同那玉一起，早已消失不见。
玉墨宗一山二谷三阁四殿，她也许是重光殿的人，又或许同他一样只是来拜访的客，傅攸宁不敢确定。
但是同处玉墨宗，总会有相见的一日吧。
只是那时他不知，再见她已是四年后的事情了。
彼时他已在修界扬名立万，一如年少封爵时那般声名显赫、如日中天。
身边莺燕追逐，他只是微笑婉拒，心中不曾凌乱一分。自小生于宫闱之内，他早就见惯了宫墙内的勾心斗角。
驱动贪嗔欲意的熏香、纱帘后隐现的胴体曲线、酥胸半露的极致勾引……
修界高门到底还是不比人间宫廷里的风气恶劣，这些女弟子更是不及宫内女子千方百计、耍尽手段。所以，那些小小的伎俩他只觉拙劣，她们心中所思所想他一眼便能看穿。
他只是觉得庸俗极了，与其将心思放于他身上，不如花在修炼上。
又一届的宗门大选，他坐于下位首席，最接近高座的那个位置，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台下一个个穿行而过的身影。
直到泽芝台上一袭暮山紫裙悄然而落，似一根飞羽落得无声无息，又好似一道水波轻轻激起涟漪……轻飘飘的裙裾荡漾在空气中缓缓垂落，遮住女子素雅的绣鞋。
就好像有人从他的世界里偷走了那一刻流逝的时间，傅攸宁的视线迟缓上移，最终定格在一张清冷瑰丽的容颜上。
是她。
“池兄，你跟我讲实话，你同千灯山的那位苏师姐当真只是姐弟情谊？你们两个……就不曾生出过别的什么心思？”
郎君动作一顿：“为何如此问？”
“池兄当真不知？连我都看出来了，那位苏师姐对你可真不一般啊，尤其是那日水芸台上她望向你的眼神，那叫一个情意绵绵！”
郎君脑中不由浮现出她的身影，清冷自持的、温柔婉约的、坦然坚定的、甚至是冷酷绝情的……却唯独不曾有情意绵绵的。
“今日她又送你这配饰，池兄可清楚赠簪是为何意？”
他自然是知道的。若君为我赠玉簪，我便为君绾长发……赠簪有结发之意，是以示钟情的。是以，他非但送了她簪，为此还忍痛割了自己本体最直的那一根枝干亲手将它雕刻而成，而那木簪如今…想必已是化为灰烬散于了这天地之间。他赠簪是为示钟情，而她赠簪…大抵是为了守诺言罢。
“许是你误会了。阿姐说过，她只当我是个孩子。”
身后倏尔传来一道声音：“可她真把你当成孩子了么？”
“叔曾祖！”傅雅醇跟着惊叫一声。
完了完了，当着自己叔曾祖的面说他的心上人对别的男人情意绵绵，这就好比背后说人家娘子出墙的闲话，被其相公当面抓了个正着！虽有些言过其实，不过以他叔曾祖对那位的心意，这个形容也不算过分。而要说池兄对那位无意，观他所行所言，傅雅醇又是万万不肯相信的。
这一对情敌，一个是同他隔了几层的旁系血亲，一个是同他相交甚笃的莫逆兄弟。他无论向着哪一方都势必寒了另一方的心，所以，他绝对不能站队！
刚刚不小心的倾斜另他内心忐忑，额上都生了一层冷汗。
砌玉这地儿邪，下回可不能在这里乱说话了……
傅攸宁淡漠颔首，周身散发着不顾他人死活的疏离：“既身处修界，凡尘里的亲缘关系就不要再论了，日后你还是称我一声师兄吧。”
这八成是记仇了，傅雅醇此时只想开溜啊，慌不择言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话：“叔曾祖师兄、池兄，我这雪狼肚子好像叫了，我这就带它回谷进食了。”
二人瞥了一眼雪狼尚还圆润的腹部，皆未拆穿。
他刚刚叫叔曾祖什么？
叔曾祖师兄？？
天乎！天乎！不伦不类！大逆不道！
傅雅醇心中懊恼不已，火烧眉毛似的赶紧溜了，可没走几步便又折返回来把一个小圆盒塞进了池羽怀里，口齿不清地迅速说了句：“恭贺池兄生辰，走了不送哈！”
临走时他还小心翼翼地斜觑一下叔曾祖的神色，还好还好……
“今日居然是你的生辰，我知道的晚了些，没能为你备上一份贺礼。”
“师兄不必客气。”
简短的对话过后，二人之间便陷入一阵令人深刻的沉默。
徒留池羽一人与傅攸宁一处，他自然也不想同他这个情敌多呆片刻，于是便道：“师兄若无事，我就先告辞了。”
“你要回山上么？”傅攸宁问他。
池羽点头。
“那不如与我同行一段吧。”
随后，二人踩着逐渐深厚的雪层一步一步向山巅踱去，其间皆是不发一语。临近山顶，隐隐可见伏魔台上凝结了一层厚重的冰雪，就在这里，前面的人停了脚步。
傅攸宁开口打破了二人之间的静寂：“你…要听听我和她的故事么？”
******
南山有桑，北山有杨。乐只君子，邦家之光。乐只君子，万寿无疆。
上都皇城里有位皇亲贵胄，少年封爵位，尊贵不可言。
君子坦荡，德音不已，只苦其志不在朝堂。
孤灯寺一高僧曾言说：“施主佛缘深厚，若能断情绝爱，舍弃红尘而皈依我佛，成佛或指日可待。”
只是他当时年少心高气傲，并不放在心上。
直到母妃被宫中妖魔所害折磨至死，再去寻道，却又得另一番言语：“你心生杀念，难以化消，这一道已经不适合你了。”
拜入玉墨宗砌玉殿的第三年，那一年傅攸宁二十五岁。
“看在师父的面上，重光殿殿主为我亲手打造了一支破魔箭。我按期前往重光取箭……在那里第一次见到了千灯山的苏挽意。”
“不过那时，她的名字前面还尚未冠以‘千灯’二字。”
晨光熹微中，天际间日月同现。
荼蘼雪后春将去，但见红楹花满枝。鹿鸣山上有一片花林，放眼过去，林荫尽红。
傅攸宁穿林而过，不料高亭上倏尔坠落一物，他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攥入掌心，才观清…那是一块湖蓝色的星状叠玉，两块薄玉由一处暗扣拧紧交叠在一起，仅有巴掌大小。
这是谁掉下来的？
高亭旁有一乔木，近乎笔直，状似凤凰木。其上花楹盛开，色艳红、开成簇，缀满树冠，如火如荼。
他抬头，视线里是刺眼的晨光和一枝长长伸展出来的乔木枝桠，枝桠上红花绽放，一簇一簇，小而精致……错眼再看，还有高亭里的她。
少女容颜瑰丽，眼皮微红，而眼角则犹见泪痕。她趴在栏杆上睡得沉沉，一只纤手垂落于栏杆之外。想必是刚刚手里攥了玉，那玉滑落下去，才差点砸到路过的他。
傅攸宁走上高亭，将玉轻轻放还于她身边。
少女长得清丽绝尘，淡雅如兰。即便是生于皇室见惯了各色美人的他也不由多看了几眼。
似乎觉得这样肆无忌惮地打量一个小姑娘有些失了礼数，他移开视线本打算离开，却被衣角上的力量阻了脚步。
“阿娘……”她抽泣着，不甚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哀婉凄绝、可怜极了。听了让人不由心生怜悯，竟牵扯出几分早年丧母的哀恸。
“阿娘在呢，不哭了。”
生平第一次，他开口哄了一个女孩儿，拿儿时母妃常常用来哄他的话。
小姑娘不太好哄，听了他的话反而开始抽噎了起来：“是我错了，求娘亲别离开挽挽，求您……唔……求求了……”
她哭得喘不上来气，委屈极了。他脚步不受控制上前几步，回过神时手已经落在了她单薄的脊背之上，轻轻拍着。她在他掌下抽噎着，攀援着背后的体温转过身。
他的腰被她紧紧抱住。
泪痕晕湿了他的春衫，薄薄的一层布料敷贴在男人紧实的腹部肌肉上，又潮又凉，惊起一片酥酥麻麻的寒栗子，惊颤的感觉辗转至心头，久久不散。
他的手停在半空，复落于女子背上，耐心轻哄着，良久才致使她慢慢松开。
耽搁片刻，他怕误了约定的时间，便匆匆离开了。等他取了箭鬼使神差地再绕回花林时，放眼的朱色里，高亭内的小姑娘连同那玉一起，早已消失不见。
玉墨宗一山二谷三阁四殿，她也许是重光殿的人，又或许同他一样只是来拜访的客，傅攸宁不敢确定。
但是同处玉墨宗，总会有相见的一日吧。
只是那时他不知，再见她已是四年后的事情了。
彼时他已在修界扬名立万，一如年少封爵时那般声名显赫、如日中天。
身边莺燕追逐，他只是微笑婉拒，心中不曾凌乱一分。自小生于宫闱之内，他早就见惯了宫墙内的勾心斗角。
驱动贪嗔欲意的熏香、纱帘后隐现的胴体曲线、酥胸半露的极致勾引……
修界高门到底还是不比人间宫廷里的风气恶劣，这些女弟子更是不及宫内女子千方百计、耍尽手段。所以，那些小小的伎俩他只觉拙劣，她们心中所思所想他一眼便能看穿。
他只是觉得庸俗极了，与其将心思放于他身上，不如花在修炼上。
又一届的宗门大选，他坐于下位首席，最接近高座的那个位置，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台下一个个穿行而过的身影。
直到泽芝台上一袭暮山紫裙悄然而落，似一根飞羽落得无声无息，又好似一道水波轻轻激起涟漪……轻飘飘的裙裾荡漾在空气中缓缓垂落，遮住女子素雅的绣鞋。
就好像有人从他的世界里偷走了那一刻流逝的时间，傅攸宁的视线迟缓上移，最终定格在一张清冷瑰丽的容颜上。
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