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劫雷之下
“我与挽挽相识数十载，从未见过她对谁露出过那样的眼神。她当你…真的只是一个孩子吗？”
池羽停住脚步，面前铺展着的是平整松软、不见人迹的漫漫雪原，“傅师兄与阿姐曾经如何同我无关。而我与阿姐，说到头来，也只是我一厢情愿。”
他没有否认自己对她的倾慕。
“既已有了留在千灯的机会，为何要来砌玉？”
少年知晓他在疑惑些什么，“傅师兄想必也听过凡间的一句俗话，叫做‘近水楼台先得月’。只是我这楼台虽近在水畔，却终年云锁雾弥，难窥明月……也许换个地方才不至于困于其中，以至于无缘月色。”
他这话说得含糊极了，不过傅攸宁倒是听出来了——他虽离她远了，却也并不因此就打算放弃她。
“虽不知你到底因何故跑来砌玉修习，不过只要你不伤她，我便不会找你麻烦。”
“我自然不会伤她一分一毫。”
阿姐，你可以不悦我，但我却不能收手了……这情爱就像阿芙蓉，未闻其味时尚还可驻足、可退步、可远离，可一旦吸食，便叫人欲罢不得、难以自持。
郎君不由垂眼苦笑。
昔日他选择化妖丹成人身，图谋进入玉墨宗砌玉一殿，本是为了寻求秘法，从而镇压隐于他灵魂深处、蚕食他生命的魔气，可现在那顽固魔气非但不曾消退，反而适得其反、不断生生。
既然控制不了这日益疯涨的魔气，那便它生出多少，他镇压多少！
他的情与欲、贪与痴哺养了魔气又如何？
他已经停不下了。
“……她在，我便在，倾尽所能，护她日日周全、岁岁康健；若她不在凡世一日，我也绝不多留一时，三界倾、六域覆，我定寻她归来……如若不能，月坠花折、瘗玉埋香处，亦是我魂归之处。”
这话听起来自大到荒唐，然而望见少年脸上沉静而坚毅的神情，傅攸宁却不觉得他此刻是在说大话。
他驻足原地，看着少年一步一步踏在前方无痕的雪原上，然后留下一串串深深浅浅的痕迹。
挽挽，你的心当真不曾波动分毫么？
******
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又是五年。
玉墨宗的平静岁月被笼罩于千灯山顶的层层阴云打破。
深灰的云层瞬息之间掩盖了落日余晖，只在边边角角留下被浓浓深色衬托而出的醒目绯红，整片天空宛如一张未燃尽的宣纸，一片灰烬之中只余边缘的火星在热切的燃烧。
厚重的云层涌动着，向上挤压着天空、向下压迫着山巅，其中时而闪过枝桠状的蓝紫色闪电，一道又一道，细密的、狂暴的，散发出可怖的气息。
有人要渡劫了。
池羽赶到千灯山时，苏挽意已经扛下了第一道劫雷。
雷霆隐在云层中积蓄着力量，除了宗主苏江沅尚还留于山顶，千灯山上的一众弟子早已退在山下十里外，远远观着这几十年也难得一见的风云涌动。
雷霆粗如巨蟒，以万钧之势狠狠劈下，又是一道。
不行！
他得…到她的身边才行！
“这家伙怎么来了？”
“他怎么还有脸回千灯！”
“小点声，人家现在可是砌玉殿的师叔祖，咱可得罪不起呢！”
当日水芸台上池羽改投砌玉，在千灯山一众弟子眼里，实属叛道，与欺师叛祖无异！
苏挽意说服得了自己，劝说得了苏江沅，可却堵不住千灯山的悠悠众口，更加遮不住玉墨宗上下的异样目光。
“池羽小师叔，宗主曾放言不允你再踏入千灯山，你何故又来此呢？”
这是掩月阁的柳瞻鹭。
风水轮流转，昔日他害他受刑，又累他师父也颜面尽失，这高高在上的少年如今竟也被拉下神坛，经人践踏、受人唾弃。
池羽无暇理会这些冷嘲热讽、明枪暗箭。
雷火焚灼、碎骨裂肤，他将那些颤栗灵魂的记忆从脑海中撕扯而出，在身后无数各异的视线中，跨越人群围成的长线，独自向前而行。
宛若单枪匹马、孤军作战，伶俜背影浸透着几分义无反顾的决绝。
越往前走，越感压迫。
空气沉重地向下坠，压得人喘不过气，低空亦是无法飞行，少年单手扶了扶头上的玉簪，一步一步踏上千灯山的石阶。
有道是，关心则乱。
恍惚间他竟忘了，自己早已不是昔日叱咤妖界的扶桑妖君，凭一身修为可与天地之力生生抗衡。
妖丹化熔后，曾经的修为也跟着完全消散，如今一切重修，他不过只是一介连金丹都未成的筑基修士。
逐渐接近山顶，雷劫的中心，他自己也渐渐被笼罩在这天道之下。
天道之下，一切无所遁形。
人的血肉身躯，却承载着三分之一的磅礴妖力，耳后红痣下更是封印着根深蒂固的源源魔气。
此子，非人、非妖、亦非魔！
人神之所共忌，天地之所不容。
这世上竟生出了这般悖道的存在，天道惊然察觉，一道不弱于劫雷的雷霆倏尔朝他砸落下来。因雷劫终归有其主，且其精力也大都倾注于山顶，砸向他的雷霆不过只是天道分神而降，池羽这才有机会堪堪躲过。
少年左眼中的深黑瞳色一圈圈扩散，洇染成碧色。
他紧紧闭上双眼，深深喘息。
团团魔气盘旋在体内叫嚣着似要破体而出，同这天道硬杠。池羽压制多年的修为也被引得蠢蠢欲动。
不能再往前走了！
他快要压制不住了，若是在这里渡金丹之劫，就会形成双重雷劫。到那时，他与她都会被无差别地笼罩于劫雷之下……
这一次，他隐隐感受到了天道的恶意——他本非雷劫之主，却还引得雷劫分心劈他！
放眼整个修界，都是绝无仅有。
看来天道是不想容他了。那样威力下的雷霆，远非普通修士能扛，势必会毁天灭地，致使活物难存，他恐怕会连累于她……
早晚有一日，他会直面这雷劫，非生即死，只是却不是在今日。
他必须得远离了，他在这里如今只是累赘。
他毅然转身向下，却与匆匆而上的傅攸宁错身而过。
少年转头，望向上面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紧紧抿住嘴巴。
阿姐，唯愿你此番，一切顺遂。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卷毕，敬请期待下一卷《长泽孝子坟》。
池羽离开千灯山以后，苏挽意晋升了，碎丹危机虽解除，相思之情却难断……且看时隔多年二人又将如何发展！
池羽停住脚步，面前铺展着的是平整松软、不见人迹的漫漫雪原，“傅师兄与阿姐曾经如何同我无关。而我与阿姐，说到头来，也只是我一厢情愿。”
他没有否认自己对她的倾慕。
“既已有了留在千灯的机会，为何要来砌玉？”
少年知晓他在疑惑些什么，“傅师兄想必也听过凡间的一句俗话，叫做‘近水楼台先得月’。只是我这楼台虽近在水畔，却终年云锁雾弥，难窥明月……也许换个地方才不至于困于其中，以至于无缘月色。”
他这话说得含糊极了，不过傅攸宁倒是听出来了——他虽离她远了，却也并不因此就打算放弃她。
“虽不知你到底因何故跑来砌玉修习，不过只要你不伤她，我便不会找你麻烦。”
“我自然不会伤她一分一毫。”
阿姐，你可以不悦我，但我却不能收手了……这情爱就像阿芙蓉，未闻其味时尚还可驻足、可退步、可远离，可一旦吸食，便叫人欲罢不得、难以自持。
郎君不由垂眼苦笑。
昔日他选择化妖丹成人身，图谋进入玉墨宗砌玉一殿，本是为了寻求秘法，从而镇压隐于他灵魂深处、蚕食他生命的魔气，可现在那顽固魔气非但不曾消退，反而适得其反、不断生生。
既然控制不了这日益疯涨的魔气，那便它生出多少，他镇压多少！
他的情与欲、贪与痴哺养了魔气又如何？
他已经停不下了。
“……她在，我便在，倾尽所能，护她日日周全、岁岁康健；若她不在凡世一日，我也绝不多留一时，三界倾、六域覆，我定寻她归来……如若不能，月坠花折、瘗玉埋香处，亦是我魂归之处。”
这话听起来自大到荒唐，然而望见少年脸上沉静而坚毅的神情，傅攸宁却不觉得他此刻是在说大话。
他驻足原地，看着少年一步一步踏在前方无痕的雪原上，然后留下一串串深深浅浅的痕迹。
挽挽，你的心当真不曾波动分毫么？
******
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又是五年。
玉墨宗的平静岁月被笼罩于千灯山顶的层层阴云打破。
深灰的云层瞬息之间掩盖了落日余晖，只在边边角角留下被浓浓深色衬托而出的醒目绯红，整片天空宛如一张未燃尽的宣纸，一片灰烬之中只余边缘的火星在热切的燃烧。
厚重的云层涌动着，向上挤压着天空、向下压迫着山巅，其中时而闪过枝桠状的蓝紫色闪电，一道又一道，细密的、狂暴的，散发出可怖的气息。
有人要渡劫了。
池羽赶到千灯山时，苏挽意已经扛下了第一道劫雷。
雷霆隐在云层中积蓄着力量，除了宗主苏江沅尚还留于山顶，千灯山上的一众弟子早已退在山下十里外，远远观着这几十年也难得一见的风云涌动。
雷霆粗如巨蟒，以万钧之势狠狠劈下，又是一道。
不行！
他得…到她的身边才行！
“这家伙怎么来了？”
“他怎么还有脸回千灯！”
“小点声，人家现在可是砌玉殿的师叔祖，咱可得罪不起呢！”
当日水芸台上池羽改投砌玉，在千灯山一众弟子眼里，实属叛道，与欺师叛祖无异！
苏挽意说服得了自己，劝说得了苏江沅，可却堵不住千灯山的悠悠众口，更加遮不住玉墨宗上下的异样目光。
“池羽小师叔，宗主曾放言不允你再踏入千灯山，你何故又来此呢？”
这是掩月阁的柳瞻鹭。
风水轮流转，昔日他害他受刑，又累他师父也颜面尽失，这高高在上的少年如今竟也被拉下神坛，经人践踏、受人唾弃。
池羽无暇理会这些冷嘲热讽、明枪暗箭。
雷火焚灼、碎骨裂肤，他将那些颤栗灵魂的记忆从脑海中撕扯而出，在身后无数各异的视线中，跨越人群围成的长线，独自向前而行。
宛若单枪匹马、孤军作战，伶俜背影浸透着几分义无反顾的决绝。
越往前走，越感压迫。
空气沉重地向下坠，压得人喘不过气，低空亦是无法飞行，少年单手扶了扶头上的玉簪，一步一步踏上千灯山的石阶。
有道是，关心则乱。
恍惚间他竟忘了，自己早已不是昔日叱咤妖界的扶桑妖君，凭一身修为可与天地之力生生抗衡。
妖丹化熔后，曾经的修为也跟着完全消散，如今一切重修，他不过只是一介连金丹都未成的筑基修士。
逐渐接近山顶，雷劫的中心，他自己也渐渐被笼罩在这天道之下。
天道之下，一切无所遁形。
人的血肉身躯，却承载着三分之一的磅礴妖力，耳后红痣下更是封印着根深蒂固的源源魔气。
此子，非人、非妖、亦非魔！
人神之所共忌，天地之所不容。
这世上竟生出了这般悖道的存在，天道惊然察觉，一道不弱于劫雷的雷霆倏尔朝他砸落下来。因雷劫终归有其主，且其精力也大都倾注于山顶，砸向他的雷霆不过只是天道分神而降，池羽这才有机会堪堪躲过。
少年左眼中的深黑瞳色一圈圈扩散，洇染成碧色。
他紧紧闭上双眼，深深喘息。
团团魔气盘旋在体内叫嚣着似要破体而出，同这天道硬杠。池羽压制多年的修为也被引得蠢蠢欲动。
不能再往前走了！
他快要压制不住了，若是在这里渡金丹之劫，就会形成双重雷劫。到那时，他与她都会被无差别地笼罩于劫雷之下……
这一次，他隐隐感受到了天道的恶意——他本非雷劫之主，却还引得雷劫分心劈他！
放眼整个修界，都是绝无仅有。
看来天道是不想容他了。那样威力下的雷霆，远非普通修士能扛，势必会毁天灭地，致使活物难存，他恐怕会连累于她……
早晚有一日，他会直面这雷劫，非生即死，只是却不是在今日。
他必须得远离了，他在这里如今只是累赘。
他毅然转身向下，却与匆匆而上的傅攸宁错身而过。
少年转头，望向上面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紧紧抿住嘴巴。
阿姐，唯愿你此番，一切顺遂。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卷毕，敬请期待下一卷《长泽孝子坟》。
池羽离开千灯山以后，苏挽意晋升了，碎丹危机虽解除，相思之情却难断……且看时隔多年二人又将如何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