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长泽诡事
无情有恨何人觉？月晓风清欲堕时。——陆龟蒙《白莲》
明月掷人去，繁星藏云隐，整个村庄都没入了一片浓稠的黑暗里。
促织息声，家犬呜咽。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憋闷的压抑之感……
子时将过，程先礼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不，仔细听，应该叫做挠门声才是。
他只以为是狗的绳子没拴牢，让狗挣了开来，于是就吆喝了两声。
声音果然停了。
程老汉心满意足，刚要躺下，那声音又继续响起。
“梆～呲……呲，梆～呲……呲。”
好似有什么硬物先磕到了木质的门板上面，紧接着又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在刮门，一声又一声，比起之前的急促，此时更加缓慢、更有节奏，声音拉得极长，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像是在故意戏弄人一样！
程老汉的睡意散去、怒意上涌。
他摸索出火折子用力一吹，点燃床边的红蜡，借着微弱摇晃的晕黄烛光，下床趿上鞋子就往门边冲去，可开门的手却堪堪停在了门闩上。
因为他意识到，家中哪里还有什么狗了！
家中贫穷，唯剩祖上留下的这一小院。他的发妻体弱早逝，家中只有一父一子，还有一只陪伴了他们七年的老狗。
为了给长身体的儿子补营养，他昨日便把狗宰了来吃。下手时本想对着脖子给它一个痛快，可奈何技艺不精，柴刀生生卡进狗脑袋里，疼得那狗嗷嗷叫唤，他狠下心踩着狗身子拔起刀。钝刀不锋，他砍了许多下那狗才不动了，血流了后院满地……儿子不知是什么肉，吃完才发现后院地上那没冲洗干净的血迹。
他没有骗他。
儿子红着眼睛和他大吵了一架，赌气了好几天，今夜想必又是宿在了玩伴家里。
儿子不在，狗也死了……
那门外又会是什么？
闷热的盛夏夜里，平白让人惊起一身冷汗。
门外的声音停了，可程先礼却觉得有什么东西正潜伏在黑暗里窥伺着他，他如芒在背，逐渐向后退去。
窗门紧闭，烛火摇曳，墙上人影幢幢。
他的心在胸脯里跳得就像在用撞木一下一下使劲撞击着城门，不但不均，而且一次紧似一次。他用一双探索、恐惧的目光环顾整个房间，最后落在了床上。
程老汉一点一点靠近床边，然后拽住被子的一角猛地掀起！
底下什么也没有。
烛火被被子扑扇得疯狂摇曳起来，墙上的影子也在剧烈的晃动。
他心中一松，被子也随之向下铺落而去，不过却突兀地在床上隆起……就好像罩住了一个人一样！
残灯照壁，他目露惊恐、张口无声，又听得墙脚边络纬哀鸣。
他一动不动地紧紧盯着床上，看到被子下的东西缓缓蠕动了起来……
蓦地！被子张开，将他罩了进去！
程老汉的声带被撕咬开了，他说不出话、叫喊不出声音。喉咙处汩汩地翻涌着鲜血，想吞咽下去却没有力气滚动喉管，伴随着喉咙里近似滚水沸腾的声音，他只能发出咯咯的凄惨呜咽。
更令人感到绝望的是，他在窒息之前还清醒了一段时间。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被狠狠划开，有什么冰凉的硬物伸到了他的腹中胡乱搅动着、拽出了他的肠子，他能听到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被人咀嚼在口中的声音。
疼啊……
好冷啊……
整个身体都变得沉重起来，仿佛是地狱隔着泥土往下拉拽着他。
他要下地狱了。
******
长泽郡郡守新官上任这一年，正逢老母古稀整寿。
街上喜气洋洋，到处挂着彩灯，只等夜晚一到，燃灯千里，为母祈福。
“挽挽，此番途径长泽，正逢喜事，不若在这里多停一晚，何如？”
男子翩然俊雅，修长笔挺，一双含情丹凤眼不错地跟随着几步之外那清雅超逸的袅袅青影。
女子一袭天水碧色长裙，柳腰娉娉，光看背影就知是个美人。
美人发髻两侧轻插步摇，缀以珠玉，一步一摇，相撞摇颤，闻言转身，又见莲青鲛绡纱遮面，更是衬得眉黛青山，剪瞳秋水，不似人间之色。
二人走在一起，仿若君子伴佳人，也宛若神女引谪仙，端的是郎才女貌，恰似一对儿神仙眷侣，引得路人纷纷驻足、频频回望。
“牧荑还在杳霭等我们，我们还是早点过去吧。”
那年大选后，苏挽意金丹上的裂痕急剧扩散，灵气四溢得厉害，被苏江沅察觉。他硬是逼她服下傅攸宁送过来的九华仙莲，强行助她突破至元婴……
若不是不得已，她本不想再和傅攸宁扯上什么关系。可眼下的修为无恙与妖毒暂安，无不是仰仗他的仙莲，就连她的四成雷劫都是他替她挡下的。
甚至这次得以让苏江沅放她下山历练，都是他开的口。
他对她的恩情，她不知怎样才能还得起了……
见他凤眸黯淡，苏挽意心中深深一叹：“算了，不妨让他再多等几日吧。”
男子眉眼顿染笑意，颔首道：“那我们找家客栈，落脚歇歇。”
“好。”
……
“听说了么？又死人了！”
“什么？又死人了！死状还是那样……么？”
天气阴沉，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给这闷热的盛夏送来了几分清凉，只是比起外面的凉爽，客栈里的氛围却是有些森冷。
“以前都是每隔几年死一个，今年这都是第三个了！郡上的衙门至今都没抓到凶手……你们说会不会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干的？”
“嗐！我也听说了，这次新来乍到的郡守大张旗鼓地操办老母寿宴，就是想借这喜气冲一冲这死人的晦气！”
“我还有个小道消息，我表姑不是在郡守府上做事？听闻郡守近日还请了玄门高人府上做客，大抵就是为了查一查这事背后是不是有那东西在作祟！”
苏挽意与傅攸宁正坐于楼上雅间，听到楼下传来的谈话，傅攸宁不由看了眼苏挽意手上的翡翠手镯，叮嘱道：“看来长泽最近也不甚太平，挽挽体质招阴，切不可随意取下这手镯。”
“我晓得，傅师兄不必忧心我，倒是他们口中所说之事似乎有些蹊跷，既然遇到了，能帮便帮上一帮吧。”
“……也无不可，只是挽挽初入凡间历练有所不知，听他们方才之言，此事怕是已由其他道友接手，若我们贸然行动截了他人的任务，怕是不好。”
“师兄此言差矣，挽意认为，比起考量任务截胡或者众家颜面，尽快解决祸患，早日还百姓一片清明才是当务之急。”
傅攸宁怔愣片刻，转而恍然一笑：“挽挽所言极是。”
他自幼生于皇室，见惯了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后宫里的弯弯绕绕，少年时形成的习惯让他遇事时往往百般衡量、千般思考，不察却忘了这无论是生于官家，还是身为修士都应奉为根本的责任……
苏挽意转了转腕上手镯，又抿了口茶水，忽而眉头一皱：“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师兄可察觉到了什么？”
“嗯！虽不及挽挽所感灵敏，但也大致可知，这冲天而起的鬼魅之气，一处在城内，一处在城外！”
“我们分头行动！”
傅攸宁拉住她手腕，凤眸中满是忧虑：“挽挽，你独自一人我不放心……要不然还是一起吧？”
苏挽意瞥了一眼他捏在她腕上的长指，不着痕迹地从中抽出：“傅师兄与其担忧我这元婴修士，不如担心一下这城里城外的寻常百姓。”
傅攸宁神色黯淡，垂下手臂，妥协道：“那我去城外，你留在内城，必要时还可求助城内其他道友，何如？”
明月掷人去，繁星藏云隐，整个村庄都没入了一片浓稠的黑暗里。
促织息声，家犬呜咽。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憋闷的压抑之感……
子时将过，程先礼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不，仔细听，应该叫做挠门声才是。
他只以为是狗的绳子没拴牢，让狗挣了开来，于是就吆喝了两声。
声音果然停了。
程老汉心满意足，刚要躺下，那声音又继续响起。
“梆～呲……呲，梆～呲……呲。”
好似有什么硬物先磕到了木质的门板上面，紧接着又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在刮门，一声又一声，比起之前的急促，此时更加缓慢、更有节奏，声音拉得极长，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像是在故意戏弄人一样！
程老汉的睡意散去、怒意上涌。
他摸索出火折子用力一吹，点燃床边的红蜡，借着微弱摇晃的晕黄烛光，下床趿上鞋子就往门边冲去，可开门的手却堪堪停在了门闩上。
因为他意识到，家中哪里还有什么狗了！
家中贫穷，唯剩祖上留下的这一小院。他的发妻体弱早逝，家中只有一父一子，还有一只陪伴了他们七年的老狗。
为了给长身体的儿子补营养，他昨日便把狗宰了来吃。下手时本想对着脖子给它一个痛快，可奈何技艺不精，柴刀生生卡进狗脑袋里，疼得那狗嗷嗷叫唤，他狠下心踩着狗身子拔起刀。钝刀不锋，他砍了许多下那狗才不动了，血流了后院满地……儿子不知是什么肉，吃完才发现后院地上那没冲洗干净的血迹。
他没有骗他。
儿子红着眼睛和他大吵了一架，赌气了好几天，今夜想必又是宿在了玩伴家里。
儿子不在，狗也死了……
那门外又会是什么？
闷热的盛夏夜里，平白让人惊起一身冷汗。
门外的声音停了，可程先礼却觉得有什么东西正潜伏在黑暗里窥伺着他，他如芒在背，逐渐向后退去。
窗门紧闭，烛火摇曳，墙上人影幢幢。
他的心在胸脯里跳得就像在用撞木一下一下使劲撞击着城门，不但不均，而且一次紧似一次。他用一双探索、恐惧的目光环顾整个房间，最后落在了床上。
程老汉一点一点靠近床边，然后拽住被子的一角猛地掀起！
底下什么也没有。
烛火被被子扑扇得疯狂摇曳起来，墙上的影子也在剧烈的晃动。
他心中一松，被子也随之向下铺落而去，不过却突兀地在床上隆起……就好像罩住了一个人一样！
残灯照壁，他目露惊恐、张口无声，又听得墙脚边络纬哀鸣。
他一动不动地紧紧盯着床上，看到被子下的东西缓缓蠕动了起来……
蓦地！被子张开，将他罩了进去！
程老汉的声带被撕咬开了，他说不出话、叫喊不出声音。喉咙处汩汩地翻涌着鲜血，想吞咽下去却没有力气滚动喉管，伴随着喉咙里近似滚水沸腾的声音，他只能发出咯咯的凄惨呜咽。
更令人感到绝望的是，他在窒息之前还清醒了一段时间。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被狠狠划开，有什么冰凉的硬物伸到了他的腹中胡乱搅动着、拽出了他的肠子，他能听到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被人咀嚼在口中的声音。
疼啊……
好冷啊……
整个身体都变得沉重起来，仿佛是地狱隔着泥土往下拉拽着他。
他要下地狱了。
******
长泽郡郡守新官上任这一年，正逢老母古稀整寿。
街上喜气洋洋，到处挂着彩灯，只等夜晚一到，燃灯千里，为母祈福。
“挽挽，此番途径长泽，正逢喜事，不若在这里多停一晚，何如？”
男子翩然俊雅，修长笔挺，一双含情丹凤眼不错地跟随着几步之外那清雅超逸的袅袅青影。
女子一袭天水碧色长裙，柳腰娉娉，光看背影就知是个美人。
美人发髻两侧轻插步摇，缀以珠玉，一步一摇，相撞摇颤，闻言转身，又见莲青鲛绡纱遮面，更是衬得眉黛青山，剪瞳秋水，不似人间之色。
二人走在一起，仿若君子伴佳人，也宛若神女引谪仙，端的是郎才女貌，恰似一对儿神仙眷侣，引得路人纷纷驻足、频频回望。
“牧荑还在杳霭等我们，我们还是早点过去吧。”
那年大选后，苏挽意金丹上的裂痕急剧扩散，灵气四溢得厉害，被苏江沅察觉。他硬是逼她服下傅攸宁送过来的九华仙莲，强行助她突破至元婴……
若不是不得已，她本不想再和傅攸宁扯上什么关系。可眼下的修为无恙与妖毒暂安，无不是仰仗他的仙莲，就连她的四成雷劫都是他替她挡下的。
甚至这次得以让苏江沅放她下山历练，都是他开的口。
他对她的恩情，她不知怎样才能还得起了……
见他凤眸黯淡，苏挽意心中深深一叹：“算了，不妨让他再多等几日吧。”
男子眉眼顿染笑意，颔首道：“那我们找家客栈，落脚歇歇。”
“好。”
……
“听说了么？又死人了！”
“什么？又死人了！死状还是那样……么？”
天气阴沉，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给这闷热的盛夏送来了几分清凉，只是比起外面的凉爽，客栈里的氛围却是有些森冷。
“以前都是每隔几年死一个，今年这都是第三个了！郡上的衙门至今都没抓到凶手……你们说会不会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干的？”
“嗐！我也听说了，这次新来乍到的郡守大张旗鼓地操办老母寿宴，就是想借这喜气冲一冲这死人的晦气！”
“我还有个小道消息，我表姑不是在郡守府上做事？听闻郡守近日还请了玄门高人府上做客，大抵就是为了查一查这事背后是不是有那东西在作祟！”
苏挽意与傅攸宁正坐于楼上雅间，听到楼下传来的谈话，傅攸宁不由看了眼苏挽意手上的翡翠手镯，叮嘱道：“看来长泽最近也不甚太平，挽挽体质招阴，切不可随意取下这手镯。”
“我晓得，傅师兄不必忧心我，倒是他们口中所说之事似乎有些蹊跷，既然遇到了，能帮便帮上一帮吧。”
“……也无不可，只是挽挽初入凡间历练有所不知，听他们方才之言，此事怕是已由其他道友接手，若我们贸然行动截了他人的任务，怕是不好。”
“师兄此言差矣，挽意认为，比起考量任务截胡或者众家颜面，尽快解决祸患，早日还百姓一片清明才是当务之急。”
傅攸宁怔愣片刻，转而恍然一笑：“挽挽所言极是。”
他自幼生于皇室，见惯了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后宫里的弯弯绕绕，少年时形成的习惯让他遇事时往往百般衡量、千般思考，不察却忘了这无论是生于官家，还是身为修士都应奉为根本的责任……
苏挽意转了转腕上手镯，又抿了口茶水，忽而眉头一皱：“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师兄可察觉到了什么？”
“嗯！虽不及挽挽所感灵敏，但也大致可知，这冲天而起的鬼魅之气，一处在城内，一处在城外！”
“我们分头行动！”
傅攸宁拉住她手腕，凤眸中满是忧虑：“挽挽，你独自一人我不放心……要不然还是一起吧？”
苏挽意瞥了一眼他捏在她腕上的长指，不着痕迹地从中抽出：“傅师兄与其担忧我这元婴修士，不如担心一下这城里城外的寻常百姓。”
傅攸宁神色黯淡，垂下手臂，妥协道：“那我去城外，你留在内城，必要时还可求助城内其他道友，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