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诅咒应验
长泽孝子坟。
孝子坟不是墓，而是村名，隶属长泽郡，受其管辖。是距离长泽水岸最近的一个村子。
据说，孝子坟原先叫做袁家村，因二十年前村里莫名其妙地建了一个袁孝子庙而改名。
孝子名叫袁清时，不是二十年前的人，应该是更早的人。只是村民们都没有印象，也未曾听老一辈的人提起过有这么一个人。
从庙碑上才得知，袁清时是因饥荒年代割肉奉亲而被追称的“孝子”。
袁孝子庙在长泽一代还颇负盛名，人们时常于庙中祭拜、祈愿，希望家中子孙孝悌忠义。
今年第三起案件中死的人就是孝子坟的村民，名叫程先礼。
池羽拿着郡守给的衙门腰牌，谎称是郡上府衙问话，找到了孝子坟的村长。
他们此番是以府衙官差的身份来盘问的，未免苏挽意的女子装扮引来猜疑，来此之前池羽特意叫住苏挽意，建议她改换为男子装束。
可怎么扮成男子，她还是那般引人注意？
这路上不知惹了多少姑娘驻足回眸，他真想把她藏起来，谁也不给谁看……
只见白衣松松垮垮地垂落在女子身上，腰部特意被她系松，只有风吹过时才能隐约勾勒出她原本的姣好身段，胸部那里也不知她是如何处理的，若不仔细看，并不会明显。她以墨黑色的软角幞头裹着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干净清雅的书生气息，怎么也不像是一介武夫。
他便只能对村长说她是府衙的文书，跟他过来负责记录的。
村长深信不疑，领着他们二人向程家走去。
“既然叫袁家村，为何却有那么多异姓人？”
老村长佝偻着身子，提起当年的惨事，脸上的褶皱更加深陷了。
“还不是饥荒搞得嘛！饥荒那些年……惨啊！”
饥荒初年，长泽郡的百姓们拖家带口地开始了逃荒。
经过一番折腾，灾民们终于逃到了没有受灾的城池。然而当大家庆幸自己九死一生时，却发现各个要道都有重兵把守，当地官员根本不许灾民进城。
其实，也不是当地官员丧失了人性，而是从长泽郡跑出来的灾民实在太多了，地方官员也没有办法。如果放任大量灾民进入自己的辖区，那本地的老百姓也会被吃穷，跟着外地灾民一起饿肚子……
在这种情况下，走不动的人，只好认命，或者是凄惨地客死他乡，或者是继续流浪，去到更远的地方要饭。到最后能活下来的，可能也就只剩下十之一二了。
若干年后，笼罩于长泽郡上空的火山灰消散，长泽渐渐恢复了生产秩序。听闻此信，当初侥幸活下来的灾民，大多选择了回乡。
物是人非，经历了那场饥荒的袁家村早已不是曾经的袁家村了，其中不免住进了许多外姓。是故，村名轻而易举地就被更改为了“孝子坟”。
“两位官爷，程家就是这一户。”
一家独院小户门口，村长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这两位从郡上下来的俊俏郎君。
一个高大且挺拔，一个稍矮却纤长，一个赛一个地俊美脱俗，一眼看过去，他眼里的浑浊暗淡仿佛都被驱散了几分。
“这孩子的娘去得早，如今爹也那样……”，村长怜悯地叹了口气，“没有别的亲人了，再上一辈的都死在了逃荒的路上，父辈的兄弟姐妹也都失散了……可怜的娃娃啊。”
“廿七！廿七！有人来看你了，快出来！”
苏挽意目露悲悯：“又是一个可怜人……”
“苏兄”，池羽看向作了男装打扮的美人，道了句佛语：“众生皆苦，唯有自渡。”
众生皆苦，唯有自渡。
是啊，世人各有各的苦，她是怜悯不过来的。
比起无用的怜悯，不若教人自渡……
村长推开院门走了进去，他们二人亦跟了进去。
虽然凶案已过去许久，可院落内还是残留着浓重的血腥气息，与邪祟的阴邪鬼气交织着，呛得苏挽意蹙紧了眉头。
环顾院内，再有什么异常之处，就是木门上残留着的几道白色划痕，也不知是何物所致。
门开了，里面走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小少年。他眼圈青黑，像是有好几夜没睡了。
“廿七啊，要是自己在家害怕，不如去爷爷家住一阵子。”村长怜惜地拍了拍廿七。
程廿七却是苍白着小脸摇了摇头。
村长退后几步，压着嗓子同他们二人解释道：“两位官爷莫怪，这孩子的父亲就是死在家中的。”
“两位大哥，进去坐坐吧？”小少年经逢父亡，好像一月之内匆匆长大了不少。
“不必麻烦，我们是郡里衙门的人，查案需要，过来问几句话就走了。”池羽道。
苏挽意跟着点点头：“小弟弟，抱歉了。”
让这孩子再回想一遍惨痛的记忆，实非不得已而为之。
“两位哥哥请问吧。”
“你可记得那日之前家中可有异常？”
程廿七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沮丧地摇了摇头：“其实与往日并无不同，我爹被害之前我们虽然吵了架，不过平常我们也是如此，隔三差五就能吵上一架。那次吵架是因为我爹杀了家里的狗子给我吃，我很伤心就同他又吵了起来，就像从前一样吵完架我就住到了六子家里，第二日下午回来却发现……”说到这里，程廿七不由哽咽起来。
苏挽意蹲下身子，用手给廿七抹了抹眼泪，顺便为他摸了摸骨。
她心中叹了口气，朝池羽摇了摇头。
“你们从前还养过狗呢？”
程廿七泪眼婆娑带着他们去了后院，那里有一个狗窝，拴狗的绳子是人为割断的，地上一滩橘色的痕迹，应是杀狗留下的。
“小福子陪了我七年，每次见到我都会高兴地摇尾巴，我很喜欢它。可那天我闻到肉香就什么也不顾地往嘴里塞肉，过后才知道原来…原来我吃的就是小福子！所以那天我恨死我爹了，才跟他大吵了一架。”
“此前，狗一直被拴着吗？”
“也不是，偶尔它饿了也会挣脱出来挠门要食吃。”
池羽再次问道：“小弟弟，你再想想，当真就没有别的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了吗？回想一下那几日的细节，有什么是你往常没有做过的事情吗？”
程廿七想了想，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没有了。”
村长听了半晌问道：“官爷，这凶手还能……”
可能怕说出来像是在质疑官府的办事能力，村长并没有将话说得很完整。可池羽知道他想问什么，只是此案目前还未有定论，他也只能摇摇头算作回应。
“小弟弟，你今后有何打算么？”
苏挽意擦干他的眼泪，柔声问道。
她原本想带这孩子入修界，可摸骨后却发现这孩子并没有做修士的根骨。
其实，随便让他拜入哪个招收凡人弟子的仙派也不是不可，只是这样一来，恐怕是难有出头之日，做一个仙门里的底层人难免会被人欺压或是欺辱，对他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好出路。
程廿七苦着脸，难过地再次摇头。
村长也是摇了摇头，脸上的纹路深深凹陷下去，“程家小子没有地，从前一直靠着给人做工过活日子……我们村里并不富裕，我问过好几个信得过的人家愿不愿意把这小家伙收作义子，可都各有各的难处，哎！”
“你可愿学一门手艺？”池羽忽然出声问道，“长泽郡上，蛇尾巷中，有一面馆。面馆里的阿婆早年丧子，恰好也是独自生活，如果你愿意，可去那里一试。”
程廿七眨巴了两下眼睛，眼睛亮了起来，“我愿意！”
他知道，习得一门手艺远比给人一辈子做苦工强，等他长大了，可以将这宅子卖了，再攒攒钱开家馆子。
程廿七朝池羽行了一礼，道：“多谢哥哥提点！”
苏挽意不由讶异地看向那挺拔而立的少年男子，他的办法的确比她的要好得多。
村长也是个好人，看这小家伙终于有了个着落，高兴且感恩地将二人送出院子。
只是他们二人刚踏出院门口，苏挽意的衣角就被人从身后拽住了。
回头一看，是程廿七。
“哥哥，我爹他……杀害他的凶手还能找到吗？”
“我们会尽力的”，苏挽意拍了拍他的脑袋：“你将来要好好地生活，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想必你爹也是如此希望的。”
程廿七听到此话，一下子绷不住了，扑到她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爹爹！我错了！我错了！”他哽咽着，心中内疚不已，“家里穷，爹爹看我馋小六子家吃了鸡，便杀了小福子想给我补补身体，可我却恨他杀了小福子，不但打翻了锅里的肉汤，还跟他说了许多气话……”
“爹爹让我在孝子庙里跪着反省，可我却诅咒他，恨不得从来没有这种爹爹！”
“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诅咒爹爹，爹爹也许就不会死！”
苏挽意与池羽对视一眼：“也许是我们先入为主了。信神拜佛，祭拜的并不一定只有神与佛。”
孝子坟不是墓，而是村名，隶属长泽郡，受其管辖。是距离长泽水岸最近的一个村子。
据说，孝子坟原先叫做袁家村，因二十年前村里莫名其妙地建了一个袁孝子庙而改名。
孝子名叫袁清时，不是二十年前的人，应该是更早的人。只是村民们都没有印象，也未曾听老一辈的人提起过有这么一个人。
从庙碑上才得知，袁清时是因饥荒年代割肉奉亲而被追称的“孝子”。
袁孝子庙在长泽一代还颇负盛名，人们时常于庙中祭拜、祈愿，希望家中子孙孝悌忠义。
今年第三起案件中死的人就是孝子坟的村民，名叫程先礼。
池羽拿着郡守给的衙门腰牌，谎称是郡上府衙问话，找到了孝子坟的村长。
他们此番是以府衙官差的身份来盘问的，未免苏挽意的女子装扮引来猜疑，来此之前池羽特意叫住苏挽意，建议她改换为男子装束。
可怎么扮成男子，她还是那般引人注意？
这路上不知惹了多少姑娘驻足回眸，他真想把她藏起来，谁也不给谁看……
只见白衣松松垮垮地垂落在女子身上，腰部特意被她系松，只有风吹过时才能隐约勾勒出她原本的姣好身段，胸部那里也不知她是如何处理的，若不仔细看，并不会明显。她以墨黑色的软角幞头裹着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干净清雅的书生气息，怎么也不像是一介武夫。
他便只能对村长说她是府衙的文书，跟他过来负责记录的。
村长深信不疑，领着他们二人向程家走去。
“既然叫袁家村，为何却有那么多异姓人？”
老村长佝偻着身子，提起当年的惨事，脸上的褶皱更加深陷了。
“还不是饥荒搞得嘛！饥荒那些年……惨啊！”
饥荒初年，长泽郡的百姓们拖家带口地开始了逃荒。
经过一番折腾，灾民们终于逃到了没有受灾的城池。然而当大家庆幸自己九死一生时，却发现各个要道都有重兵把守，当地官员根本不许灾民进城。
其实，也不是当地官员丧失了人性，而是从长泽郡跑出来的灾民实在太多了，地方官员也没有办法。如果放任大量灾民进入自己的辖区，那本地的老百姓也会被吃穷，跟着外地灾民一起饿肚子……
在这种情况下，走不动的人，只好认命，或者是凄惨地客死他乡，或者是继续流浪，去到更远的地方要饭。到最后能活下来的，可能也就只剩下十之一二了。
若干年后，笼罩于长泽郡上空的火山灰消散，长泽渐渐恢复了生产秩序。听闻此信，当初侥幸活下来的灾民，大多选择了回乡。
物是人非，经历了那场饥荒的袁家村早已不是曾经的袁家村了，其中不免住进了许多外姓。是故，村名轻而易举地就被更改为了“孝子坟”。
“两位官爷，程家就是这一户。”
一家独院小户门口，村长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这两位从郡上下来的俊俏郎君。
一个高大且挺拔，一个稍矮却纤长，一个赛一个地俊美脱俗，一眼看过去，他眼里的浑浊暗淡仿佛都被驱散了几分。
“这孩子的娘去得早，如今爹也那样……”，村长怜悯地叹了口气，“没有别的亲人了，再上一辈的都死在了逃荒的路上，父辈的兄弟姐妹也都失散了……可怜的娃娃啊。”
“廿七！廿七！有人来看你了，快出来！”
苏挽意目露悲悯：“又是一个可怜人……”
“苏兄”，池羽看向作了男装打扮的美人，道了句佛语：“众生皆苦，唯有自渡。”
众生皆苦，唯有自渡。
是啊，世人各有各的苦，她是怜悯不过来的。
比起无用的怜悯，不若教人自渡……
村长推开院门走了进去，他们二人亦跟了进去。
虽然凶案已过去许久，可院落内还是残留着浓重的血腥气息，与邪祟的阴邪鬼气交织着，呛得苏挽意蹙紧了眉头。
环顾院内，再有什么异常之处，就是木门上残留着的几道白色划痕，也不知是何物所致。
门开了，里面走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小少年。他眼圈青黑，像是有好几夜没睡了。
“廿七啊，要是自己在家害怕，不如去爷爷家住一阵子。”村长怜惜地拍了拍廿七。
程廿七却是苍白着小脸摇了摇头。
村长退后几步，压着嗓子同他们二人解释道：“两位官爷莫怪，这孩子的父亲就是死在家中的。”
“两位大哥，进去坐坐吧？”小少年经逢父亡，好像一月之内匆匆长大了不少。
“不必麻烦，我们是郡里衙门的人，查案需要，过来问几句话就走了。”池羽道。
苏挽意跟着点点头：“小弟弟，抱歉了。”
让这孩子再回想一遍惨痛的记忆，实非不得已而为之。
“两位哥哥请问吧。”
“你可记得那日之前家中可有异常？”
程廿七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沮丧地摇了摇头：“其实与往日并无不同，我爹被害之前我们虽然吵了架，不过平常我们也是如此，隔三差五就能吵上一架。那次吵架是因为我爹杀了家里的狗子给我吃，我很伤心就同他又吵了起来，就像从前一样吵完架我就住到了六子家里，第二日下午回来却发现……”说到这里，程廿七不由哽咽起来。
苏挽意蹲下身子，用手给廿七抹了抹眼泪，顺便为他摸了摸骨。
她心中叹了口气，朝池羽摇了摇头。
“你们从前还养过狗呢？”
程廿七泪眼婆娑带着他们去了后院，那里有一个狗窝，拴狗的绳子是人为割断的，地上一滩橘色的痕迹，应是杀狗留下的。
“小福子陪了我七年，每次见到我都会高兴地摇尾巴，我很喜欢它。可那天我闻到肉香就什么也不顾地往嘴里塞肉，过后才知道原来…原来我吃的就是小福子！所以那天我恨死我爹了，才跟他大吵了一架。”
“此前，狗一直被拴着吗？”
“也不是，偶尔它饿了也会挣脱出来挠门要食吃。”
池羽再次问道：“小弟弟，你再想想，当真就没有别的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了吗？回想一下那几日的细节，有什么是你往常没有做过的事情吗？”
程廿七想了想，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没有了。”
村长听了半晌问道：“官爷，这凶手还能……”
可能怕说出来像是在质疑官府的办事能力，村长并没有将话说得很完整。可池羽知道他想问什么，只是此案目前还未有定论，他也只能摇摇头算作回应。
“小弟弟，你今后有何打算么？”
苏挽意擦干他的眼泪，柔声问道。
她原本想带这孩子入修界，可摸骨后却发现这孩子并没有做修士的根骨。
其实，随便让他拜入哪个招收凡人弟子的仙派也不是不可，只是这样一来，恐怕是难有出头之日，做一个仙门里的底层人难免会被人欺压或是欺辱，对他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好出路。
程廿七苦着脸，难过地再次摇头。
村长也是摇了摇头，脸上的纹路深深凹陷下去，“程家小子没有地，从前一直靠着给人做工过活日子……我们村里并不富裕，我问过好几个信得过的人家愿不愿意把这小家伙收作义子，可都各有各的难处，哎！”
“你可愿学一门手艺？”池羽忽然出声问道，“长泽郡上，蛇尾巷中，有一面馆。面馆里的阿婆早年丧子，恰好也是独自生活，如果你愿意，可去那里一试。”
程廿七眨巴了两下眼睛，眼睛亮了起来，“我愿意！”
他知道，习得一门手艺远比给人一辈子做苦工强，等他长大了，可以将这宅子卖了，再攒攒钱开家馆子。
程廿七朝池羽行了一礼，道：“多谢哥哥提点！”
苏挽意不由讶异地看向那挺拔而立的少年男子，他的办法的确比她的要好得多。
村长也是个好人，看这小家伙终于有了个着落，高兴且感恩地将二人送出院子。
只是他们二人刚踏出院门口，苏挽意的衣角就被人从身后拽住了。
回头一看，是程廿七。
“哥哥，我爹他……杀害他的凶手还能找到吗？”
“我们会尽力的”，苏挽意拍了拍他的脑袋：“你将来要好好地生活，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想必你爹也是如此希望的。”
程廿七听到此话，一下子绷不住了，扑到她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爹爹！我错了！我错了！”他哽咽着，心中内疚不已，“家里穷，爹爹看我馋小六子家吃了鸡，便杀了小福子想给我补补身体，可我却恨他杀了小福子，不但打翻了锅里的肉汤，还跟他说了许多气话……”
“爹爹让我在孝子庙里跪着反省，可我却诅咒他，恨不得从来没有这种爹爹！”
“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诅咒爹爹，爹爹也许就不会死！”
苏挽意与池羽对视一眼：“也许是我们先入为主了。信神拜佛，祭拜的并不一定只有神与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