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铜像会动
袁孝子，姓袁，讳清时。长泽郡袁家村人。父亲早亡，奉母至孝。
天佑三十一年，饥荒日苦，割肉奉于亲。天佑五十一年，敕封“孝子”并立庙以祀。
苏挽意一身男装打扮跟着众人踏入了庙内，没有刻意地收敛气息，
庙观或者祠里，通常只会为神佛或者贤人塑像。金、银、铜像，依据所投放的财力而定。而地方的小人物，通常而言，要么就不塑像，只立碑；要么塑像，也不过是寻常的泥像或石像而已。
不知这袁孝子究竟有何过人之处，竟有人为其塑了铜像。
看其上痕迹，锈迹几近于无，还算簇新。
她跟随着前面的香客，上了炷香。
心无杂念，别无所求。
此时太阳渐斜，庙内人已不多，她是庙里的最后一个人。
她不紧不慢地将香插进面前的香炉内，香焚烟飞，上达天听。
“是你吧。”她的声音在殿堂内空荡回响，就像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自然也就没有任何回应。
“素蘤多蒙别艳欺，此花端合在瑶池。无情有恨何人觉？月晓风清欲堕时。”
“若是出于此诗，实在算不上一个好名字。莲本通透，不该染恨。我总觉得，这诗写得太消极。”
苏挽意在殿内踱起步来，“我一直在想，触发你怨气的点在哪里？原本还想不明白，可是一进这庙里才觉得，多么显而易见，多么昭然若揭呢？庙宇恢弘、铜像塑身……追称的这个字，与其说是‘孝’，不如落在一个‘悔’字上才更合适。”
苏挽意从殿堂的左侧踱到右侧，斜睨铜像，话里带着明显的挑衅：“多讽刺啊……”
原本嵬然不动的铜像，目光倏尔转动至左侧，盯住苏挽意不放。
“这就生气了么？”
周围的环境逐渐变化，恍惚听人叫道一声“阿姐”。
胸口的点星玉符逐渐炙热起来，她心里也跟着一紧。
他果然还是跟着她过来了！
苏挽意将原本的计划暂搁，顺着声音向外急驰而去。然而，来时的路像被拉长了一般，扭曲着、蔓延着，模糊了庙门前惊然跃现的那道颀长身影。
这大抵是邪祟生出的幻境。
视线所及之处，是交错的、不知通往何处的条条岔路。
她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胸口处的炙热才是真的。
因为，他在附近。
点星玉符，世间唯此一对。三界六域，隔界异域不可通，而点星玉符则不受时空制约、不在规则之内，可穿界，可破域。
玉符滴血认其主，认的不是肉身，而是灵魂，魂不灭，则印记不消。
每当其中一块感应到另外一块的存在时，两块玉符就会散发出微弱的湖蓝色光芒，清凉玉身也会随之变得温热起来，愈近则愈炙，直至两玉相触以解相思。
所以，他的确在附近。
但愿他不要跟着她进来，她最担心的莫不过于此。
她怕她护不了他。
玉墨十道，她最不擅长的就是阵法一道。
而且，这邪祟生出的幻境与星染的幻阵还不太一样，这更是让她愁上加愁。
幻境与幻阵相似却也有不同。若说相似便是它们都主在乱人心神或困住敌人，一般不会致命。而不同则在于，如果说幻阵是欺骗视觉的障眼法，那么幻境则是创造出了另一方小世界。
她与傅攸宁初时都低估了长泽的祸患。这邪祟受了长泽百姓二十余年的供奉与祭拜，硬生生从厉鬼被拜成了“邪神”，力量已是不能小觑，所造幻境怕是也非同寻常。
有道是幻由心生，所见即所想，所见即所忧。
星染曾说，除了你自己，没有人知道你会在幻镜里看到什么……幻镜就像是一面镜子，照的不是人形，而是人心。你会看到自己内心深处隐藏的最深的恐惧，那些忘记的、雪藏的、你以为你早已不在意的，通通会被它投射在眼前。
就像缓缓揭起已经长好的伤疤……也许还会更残忍，直接撕开、狠狠划破，然后血淋淋地被抛于脚下。
只有亲手解开曾经打下的结，幻境才会不攻自破。
若是堪不破，倒也不是没有办法。三界六域，万事万物都讲求一个“平衡”，幻境的运行也不例外，这方小世界的能量与外界是趋于平衡的，或是由内至外，或是从外到里，只要一方的能量超过另一方，产生能量失衡，幻境就可以被打破。
前者说起来简单，可却是最为不易的。比起解心结，她更倾向于后者。
为了以防不测，她还是将沉水拿在了手中。
年复一年的妖毒复发和灵力溃散，她已经不再是玉墨宗的天纵奇才，也不再拥有十几岁时的自信。就连如今的元婴也是靠着药物硬提上来的修为。玉墨宗内谁人不知？不过是碍于她父亲的颜面罢了。
她这样子的半吊子属实算不得什么高手了。
不管怎样，还是先看看再说吧。
只是看这陌生的场景，苏挽意内心不由生出一抹疑惑……这幻境当真是她内心深处的映射么？
驻足于原地也不是办法，她在交叉的三条路里随意选了一个走了进去。
昏暗的路上，月色凄凄，她一直走啊走。
忽然，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她停下脚步，低头一瞧。
是一把木梳子。
这里怎么会有梳子？
她心中一动，将梳子捡了起来，凝神静气，然后闭眼摸索了一阵，确定不是幻觉。真是一把梳子，紫檀木制成，上面还雕刻着龙形蛇纹。
会是他的么？
苏挽意不由想起早晨客栈外少年在摊位前精心挑选的样子。若真是他掉的，他买梳子又意欲何为？
是…送她的么？
他应该知道，男子不能轻易送女子梳子，若她收了，就是同意与他私定终身。
他也应该清楚，她不会收。
按理说，幻境中的任何物件，她都不该随意拿走。
可是幻境诡谲复杂，他也许不小心踏进了她的幻境，走在了她前面也说不定。
这梳子，万一是他的呢……犹豫片刻，她还是擦了擦上面的灰，将梳子收入了怀里。
大不了之后找个机会还了他便是。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忽然柳暗花明起来。
拨开眼前层层遮挡的枯枝败叶，但见高阁楼宇拔地而起，整齐如一。
一条宽阔的街道平铺于眼前，灯火通明之中，街道向前延伸着……直至湖边，一座雅致的双层画舫停泊其上。
万籁俱寂中，她好像看到画舫上有个身着紫袍的人影。
“嘭”地一声，她忽然被人重重撞了一下，撞得一个踉跄，她下意识地看向撞她的人……哪里是什么人呢，那是一个人身蛤蟆脸的妖怪。
原本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忽然熙熙攘攘地热闹了起来，摩肩擦踵的道道身影淹没了长街尽头的那艘画舫。她稳住身子一看，满街的人头攒动里，蛇首人身的女妖，人脸蛛腿的男妖……只有她一个是人。
这里，是妖域的夜市！
天佑三十一年，饥荒日苦，割肉奉于亲。天佑五十一年，敕封“孝子”并立庙以祀。
苏挽意一身男装打扮跟着众人踏入了庙内，没有刻意地收敛气息，
庙观或者祠里，通常只会为神佛或者贤人塑像。金、银、铜像，依据所投放的财力而定。而地方的小人物，通常而言，要么就不塑像，只立碑；要么塑像，也不过是寻常的泥像或石像而已。
不知这袁孝子究竟有何过人之处，竟有人为其塑了铜像。
看其上痕迹，锈迹几近于无，还算簇新。
她跟随着前面的香客，上了炷香。
心无杂念，别无所求。
此时太阳渐斜，庙内人已不多，她是庙里的最后一个人。
她不紧不慢地将香插进面前的香炉内，香焚烟飞，上达天听。
“是你吧。”她的声音在殿堂内空荡回响，就像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自然也就没有任何回应。
“素蘤多蒙别艳欺，此花端合在瑶池。无情有恨何人觉？月晓风清欲堕时。”
“若是出于此诗，实在算不上一个好名字。莲本通透，不该染恨。我总觉得，这诗写得太消极。”
苏挽意在殿内踱起步来，“我一直在想，触发你怨气的点在哪里？原本还想不明白，可是一进这庙里才觉得，多么显而易见，多么昭然若揭呢？庙宇恢弘、铜像塑身……追称的这个字，与其说是‘孝’，不如落在一个‘悔’字上才更合适。”
苏挽意从殿堂的左侧踱到右侧，斜睨铜像，话里带着明显的挑衅：“多讽刺啊……”
原本嵬然不动的铜像，目光倏尔转动至左侧，盯住苏挽意不放。
“这就生气了么？”
周围的环境逐渐变化，恍惚听人叫道一声“阿姐”。
胸口的点星玉符逐渐炙热起来，她心里也跟着一紧。
他果然还是跟着她过来了！
苏挽意将原本的计划暂搁，顺着声音向外急驰而去。然而，来时的路像被拉长了一般，扭曲着、蔓延着，模糊了庙门前惊然跃现的那道颀长身影。
这大抵是邪祟生出的幻境。
视线所及之处，是交错的、不知通往何处的条条岔路。
她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胸口处的炙热才是真的。
因为，他在附近。
点星玉符，世间唯此一对。三界六域，隔界异域不可通，而点星玉符则不受时空制约、不在规则之内，可穿界，可破域。
玉符滴血认其主，认的不是肉身，而是灵魂，魂不灭，则印记不消。
每当其中一块感应到另外一块的存在时，两块玉符就会散发出微弱的湖蓝色光芒，清凉玉身也会随之变得温热起来，愈近则愈炙，直至两玉相触以解相思。
所以，他的确在附近。
但愿他不要跟着她进来，她最担心的莫不过于此。
她怕她护不了他。
玉墨十道，她最不擅长的就是阵法一道。
而且，这邪祟生出的幻境与星染的幻阵还不太一样，这更是让她愁上加愁。
幻境与幻阵相似却也有不同。若说相似便是它们都主在乱人心神或困住敌人，一般不会致命。而不同则在于，如果说幻阵是欺骗视觉的障眼法，那么幻境则是创造出了另一方小世界。
她与傅攸宁初时都低估了长泽的祸患。这邪祟受了长泽百姓二十余年的供奉与祭拜，硬生生从厉鬼被拜成了“邪神”，力量已是不能小觑，所造幻境怕是也非同寻常。
有道是幻由心生，所见即所想，所见即所忧。
星染曾说，除了你自己，没有人知道你会在幻镜里看到什么……幻镜就像是一面镜子，照的不是人形，而是人心。你会看到自己内心深处隐藏的最深的恐惧，那些忘记的、雪藏的、你以为你早已不在意的，通通会被它投射在眼前。
就像缓缓揭起已经长好的伤疤……也许还会更残忍，直接撕开、狠狠划破，然后血淋淋地被抛于脚下。
只有亲手解开曾经打下的结，幻境才会不攻自破。
若是堪不破，倒也不是没有办法。三界六域，万事万物都讲求一个“平衡”，幻境的运行也不例外，这方小世界的能量与外界是趋于平衡的，或是由内至外，或是从外到里，只要一方的能量超过另一方，产生能量失衡，幻境就可以被打破。
前者说起来简单，可却是最为不易的。比起解心结，她更倾向于后者。
为了以防不测，她还是将沉水拿在了手中。
年复一年的妖毒复发和灵力溃散，她已经不再是玉墨宗的天纵奇才，也不再拥有十几岁时的自信。就连如今的元婴也是靠着药物硬提上来的修为。玉墨宗内谁人不知？不过是碍于她父亲的颜面罢了。
她这样子的半吊子属实算不得什么高手了。
不管怎样，还是先看看再说吧。
只是看这陌生的场景，苏挽意内心不由生出一抹疑惑……这幻境当真是她内心深处的映射么？
驻足于原地也不是办法，她在交叉的三条路里随意选了一个走了进去。
昏暗的路上，月色凄凄，她一直走啊走。
忽然，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她停下脚步，低头一瞧。
是一把木梳子。
这里怎么会有梳子？
她心中一动，将梳子捡了起来，凝神静气，然后闭眼摸索了一阵，确定不是幻觉。真是一把梳子，紫檀木制成，上面还雕刻着龙形蛇纹。
会是他的么？
苏挽意不由想起早晨客栈外少年在摊位前精心挑选的样子。若真是他掉的，他买梳子又意欲何为？
是…送她的么？
他应该知道，男子不能轻易送女子梳子，若她收了，就是同意与他私定终身。
他也应该清楚，她不会收。
按理说，幻境中的任何物件，她都不该随意拿走。
可是幻境诡谲复杂，他也许不小心踏进了她的幻境，走在了她前面也说不定。
这梳子，万一是他的呢……犹豫片刻，她还是擦了擦上面的灰，将梳子收入了怀里。
大不了之后找个机会还了他便是。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忽然柳暗花明起来。
拨开眼前层层遮挡的枯枝败叶，但见高阁楼宇拔地而起，整齐如一。
一条宽阔的街道平铺于眼前，灯火通明之中，街道向前延伸着……直至湖边，一座雅致的双层画舫停泊其上。
万籁俱寂中，她好像看到画舫上有个身着紫袍的人影。
“嘭”地一声，她忽然被人重重撞了一下，撞得一个踉跄，她下意识地看向撞她的人……哪里是什么人呢，那是一个人身蛤蟆脸的妖怪。
原本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忽然熙熙攘攘地热闹了起来，摩肩擦踵的道道身影淹没了长街尽头的那艘画舫。她稳住身子一看，满街的人头攒动里，蛇首人身的女妖，人脸蛛腿的男妖……只有她一个是人。
这里，是妖域的夜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