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娘要我死
安魂钟将整座郡守府都牢牢地罩入其内，隔绝了从外界不断涌入的信仰之力，彻底切断了邪祟的力量来源。邪祟感知到力量流失后的不可复得，勃然大怒，朝着玄门三人就是一通乱打，平白浪费了许多力气。
傅雅醇的白泽角扇与九夏的白骨弓箭都无法对邪祟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钟窕窕便直接让他们去护着佛堂里的众人了。
佛堂内，郡守夫人马上就要生了，傅雅醇听着里面撕心裂肺的叫喊，一阵探头。
九夏连忙将他往外一推，“傅小师叔祖，你可快别往里瞅了，女人生孩子，你一个外男不宜在此”，她瞧见里面不敢外出的侍女，叹了口气，“师叔祖啊，你不如去寻盆热水进来，也算是帮了大忙了。”
在婴孩发出第一声啼哭时，邪祟的动作忽然慢了一瞬。
高手对决，一瞬便能要了性命，它被桃木剑一剑穿心钉在佛堂外的一棵菩提树上。
钟窕窕剧烈喘息，却不敢松懈，她接连不断地凝聚出数根灭魂钉来，一根根钉入那邪祟体内。每钉入一根，红雾便消散几分，邪祟咬牙切齿，就是不肯痛呼出声。
就在最后一根即将入体之时，一个苍老的身影踉踉跄跄地奔了过来，挡在了钟窕窕身前。
钟窕窕匆忙刹住动作，强大的冲击力震得她体内一阵气血翻涌，她不由愤怒质问道：“大娘，您干什么！”
老夫人极力摆着双手，褶皱的脸上涕泪横流，“姑娘…姑娘，老婆子求求你了，求你了……他已经死了，别让他连魂儿也没了，行不行？”
邪祟沉默了，随后猛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
钟窕窕在刺耳的噪音里，气愤地翻了个白眼：“放过他？大娘，那之前那些无辜惨死的百姓就活该被他杀死喽？”
“既然害了别人的性命，就理应偿还才是！”
老夫人颤颤巍巍跪下身子，道：“若说偿还，归根结底全部都该是我的债。”
“大娘，我不管您和这东西是什么关系，害人性命的终究是它，请您让开！”
言罢，钟窕窕就要再次驱使镇魂钉钉他个魂飞魄散。
“姑娘不要啊…不要……”
池羽抱着苏挽意在后方旁观了许久，苏挽意也在打斗声中醒了过来。见此状况，二人对视一眼，随即由郎君开口劝阻道：“钟师姐不如稍等片刻，他已经在劫难逃，不如留给他们一些时间。”
钟窕窕心不甘情不愿，不过却卖了他们一个面子。她收了手，道：“那可就一会儿啊。”
老夫人千恩万谢，然后才慢悠悠转过身子，泪眼婆娑地对着她面前空无一物的菩提树，道出令人震惊的一句话：“若要偿还，理应是阿娘偿还你才是。”
******
他叫袁清时，死在天佑三十一年，长泽饥荒初始的那一年。
那时，当今圣上不过还是个皇子，还未倡导什么“一女不侍二夫”，民间对妇女再嫁也很包容。早年家里穷，父亲病死，母亲带着他从袁家村改嫁到村外，与郡上的卖货郎又生了一子。
那一年，他才十六岁。若是在村里，他那个年纪的少年郎多数已娶了妻，有的连娃娃都有了。他想，或许郡上有些不一样……反正他也不着急。
可是后来，他喜欢上郡里的一个姑娘。继父说家里穷，没有闲钱给他下聘，他就自己去赚钱，可是他还没赚够娶她的十贯钱，他心爱的姑娘就被逼着嫁了人。
他还没有来得及难过，饥荒紧接着就开始了……
继父和小弟碗里的米粒儿总是分得比他的多一些，母亲心疼他，偷偷把自己碗里的米粒儿匀给他，可他心疼母亲，总是推拒。母亲哭着说对不起他，可他真的没有怨言，母亲她也很不容易。
家里的粮食愈来愈少，每个人都饿得晚上睡不着觉。
为了改善家里的情况，他打算去河里捕鱼。可是捕鱼是需要技术和工具的，他完全没有经验，何谈什么技术，而且他也不会制作工具，更是没有钱去买。
长泽郡附近的水源唯有长泽。他兴致勃勃地过去了，才发现泽里别说是鱼，连根水草也没有，若不是留了个心眼在树上绑了根破麻绳，他好悬没被水下湍急的水流冲走。
鱼没捕到，自己还险些搭了进去。
他揉了揉腹部，直到太阳将他的衣服烤干才垂头丧气地往回家走。
母亲的神情有些不对劲，她好像哭过了。他装作没发现，心里却想，明天…明天他一定要弄些吃的回来。
临近伏天，白日里温度灼人得厉害，夜晚才稍稍有一些清爽，不过还是让人难耐的热。他又热又饿，觉睡得也不沉，迷迷糊糊间忽然感到一阵窒息。他陡然惊醒，发现继父居然在掐自己的喉咙，他反应了片刻，继而开始奋力挣脱。
夏日的皎皎明月里，继父的眼神染上了令人胆寒的残酷与狠戾，脖子上那双粗糙手掌逐渐用力收紧，他整张脸都开始铁青起来。他是郡里的卖货郎，平日挑惯了重物，是以练就了一身强健的肌肉，他的力气实在太大了，而他呢… 就好像成长期生长过快，肌肉跟不上的那种瘦弱。
“……呃…呃娘……”
他声音粗哑而破碎，希冀着娘亲能过来救救他，可他又怕娘亲过来也会惨遭不测，于是他又咬紧牙关，双手紧紧扳住继父的手……
门口缓缓出现了一双绣花布鞋，褪了色的，女人用双手捂着嘴巴，哭得满手都是眼泪。
“站着干嘛！还不过来帮我按着他！”
袁清时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夜自己手臂上多出来的重量。不重，他只要愿意，轻而易举就能将她掀翻，可是他没有。
他不再挣扎，顺着手臂上的力量，缓缓松开抓在继父手腕上的手。
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忽然变得很重，很沉……整个人仿佛都在下坠。
在断气之前，耳朵里不断环绕着她的低泣声，她一直在跟他说对不起。
他被伪装成上吊，美曰其名：自裁于世，留肉身于母，还肉尽孝。
这在当时还被称颂一时，着实唏嘘了一阵，可在那食不果腹的时代，人们不多久就忘了……
多可笑！
饥荒越来越严重了，饿死的人越来越多，长泽的灾民不断外涌，逃去西南方。他的继父陈运达带着他的母亲白氏和小弟也加入了逃荒的行列当中。
人死后，灵魂无法离开尸骨太久太远。他漂浮着跟在他们身后，直到再不能前进毫厘，只能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怨气非但没消，反而一天比一天还要强盛。
傅雅醇的白泽角扇与九夏的白骨弓箭都无法对邪祟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钟窕窕便直接让他们去护着佛堂里的众人了。
佛堂内，郡守夫人马上就要生了，傅雅醇听着里面撕心裂肺的叫喊，一阵探头。
九夏连忙将他往外一推，“傅小师叔祖，你可快别往里瞅了，女人生孩子，你一个外男不宜在此”，她瞧见里面不敢外出的侍女，叹了口气，“师叔祖啊，你不如去寻盆热水进来，也算是帮了大忙了。”
在婴孩发出第一声啼哭时，邪祟的动作忽然慢了一瞬。
高手对决，一瞬便能要了性命，它被桃木剑一剑穿心钉在佛堂外的一棵菩提树上。
钟窕窕剧烈喘息，却不敢松懈，她接连不断地凝聚出数根灭魂钉来，一根根钉入那邪祟体内。每钉入一根，红雾便消散几分，邪祟咬牙切齿，就是不肯痛呼出声。
就在最后一根即将入体之时，一个苍老的身影踉踉跄跄地奔了过来，挡在了钟窕窕身前。
钟窕窕匆忙刹住动作，强大的冲击力震得她体内一阵气血翻涌，她不由愤怒质问道：“大娘，您干什么！”
老夫人极力摆着双手，褶皱的脸上涕泪横流，“姑娘…姑娘，老婆子求求你了，求你了……他已经死了，别让他连魂儿也没了，行不行？”
邪祟沉默了，随后猛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
钟窕窕在刺耳的噪音里，气愤地翻了个白眼：“放过他？大娘，那之前那些无辜惨死的百姓就活该被他杀死喽？”
“既然害了别人的性命，就理应偿还才是！”
老夫人颤颤巍巍跪下身子，道：“若说偿还，归根结底全部都该是我的债。”
“大娘，我不管您和这东西是什么关系，害人性命的终究是它，请您让开！”
言罢，钟窕窕就要再次驱使镇魂钉钉他个魂飞魄散。
“姑娘不要啊…不要……”
池羽抱着苏挽意在后方旁观了许久，苏挽意也在打斗声中醒了过来。见此状况，二人对视一眼，随即由郎君开口劝阻道：“钟师姐不如稍等片刻，他已经在劫难逃，不如留给他们一些时间。”
钟窕窕心不甘情不愿，不过却卖了他们一个面子。她收了手，道：“那可就一会儿啊。”
老夫人千恩万谢，然后才慢悠悠转过身子，泪眼婆娑地对着她面前空无一物的菩提树，道出令人震惊的一句话：“若要偿还，理应是阿娘偿还你才是。”
******
他叫袁清时，死在天佑三十一年，长泽饥荒初始的那一年。
那时，当今圣上不过还是个皇子，还未倡导什么“一女不侍二夫”，民间对妇女再嫁也很包容。早年家里穷，父亲病死，母亲带着他从袁家村改嫁到村外，与郡上的卖货郎又生了一子。
那一年，他才十六岁。若是在村里，他那个年纪的少年郎多数已娶了妻，有的连娃娃都有了。他想，或许郡上有些不一样……反正他也不着急。
可是后来，他喜欢上郡里的一个姑娘。继父说家里穷，没有闲钱给他下聘，他就自己去赚钱，可是他还没赚够娶她的十贯钱，他心爱的姑娘就被逼着嫁了人。
他还没有来得及难过，饥荒紧接着就开始了……
继父和小弟碗里的米粒儿总是分得比他的多一些，母亲心疼他，偷偷把自己碗里的米粒儿匀给他，可他心疼母亲，总是推拒。母亲哭着说对不起他，可他真的没有怨言，母亲她也很不容易。
家里的粮食愈来愈少，每个人都饿得晚上睡不着觉。
为了改善家里的情况，他打算去河里捕鱼。可是捕鱼是需要技术和工具的，他完全没有经验，何谈什么技术，而且他也不会制作工具，更是没有钱去买。
长泽郡附近的水源唯有长泽。他兴致勃勃地过去了，才发现泽里别说是鱼，连根水草也没有，若不是留了个心眼在树上绑了根破麻绳，他好悬没被水下湍急的水流冲走。
鱼没捕到，自己还险些搭了进去。
他揉了揉腹部，直到太阳将他的衣服烤干才垂头丧气地往回家走。
母亲的神情有些不对劲，她好像哭过了。他装作没发现，心里却想，明天…明天他一定要弄些吃的回来。
临近伏天，白日里温度灼人得厉害，夜晚才稍稍有一些清爽，不过还是让人难耐的热。他又热又饿，觉睡得也不沉，迷迷糊糊间忽然感到一阵窒息。他陡然惊醒，发现继父居然在掐自己的喉咙，他反应了片刻，继而开始奋力挣脱。
夏日的皎皎明月里，继父的眼神染上了令人胆寒的残酷与狠戾，脖子上那双粗糙手掌逐渐用力收紧，他整张脸都开始铁青起来。他是郡里的卖货郎，平日挑惯了重物，是以练就了一身强健的肌肉，他的力气实在太大了，而他呢… 就好像成长期生长过快，肌肉跟不上的那种瘦弱。
“……呃…呃娘……”
他声音粗哑而破碎，希冀着娘亲能过来救救他，可他又怕娘亲过来也会惨遭不测，于是他又咬紧牙关，双手紧紧扳住继父的手……
门口缓缓出现了一双绣花布鞋，褪了色的，女人用双手捂着嘴巴，哭得满手都是眼泪。
“站着干嘛！还不过来帮我按着他！”
袁清时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夜自己手臂上多出来的重量。不重，他只要愿意，轻而易举就能将她掀翻，可是他没有。
他不再挣扎，顺着手臂上的力量，缓缓松开抓在继父手腕上的手。
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忽然变得很重，很沉……整个人仿佛都在下坠。
在断气之前，耳朵里不断环绕着她的低泣声，她一直在跟他说对不起。
他被伪装成上吊，美曰其名：自裁于世，留肉身于母，还肉尽孝。
这在当时还被称颂一时，着实唏嘘了一阵，可在那食不果腹的时代，人们不多久就忘了……
多可笑！
饥荒越来越严重了，饿死的人越来越多，长泽的灾民不断外涌，逃去西南方。他的继父陈运达带着他的母亲白氏和小弟也加入了逃荒的行列当中。
人死后，灵魂无法离开尸骨太久太远。他漂浮着跟在他们身后，直到再不能前进毫厘，只能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怨气非但没消，反而一天比一天还要强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