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长泽事毕
苏挽意再次踏入郡守府时，这里的人丁少了太多，就连当初接引她去见傅攸宁的那个小厮也不见了，整座府邸都散发着凄凉的死寂。
郡守府一夜之间死了太多人，一传十、十传百，短短七日便成了一桩广为人知的灵异悬案，而长泽之前的那几起连环杀人案件也连带着被人一起捅了上去。郡守陆大人因办事不力，不日便要贬谪南下了。
苏挽意走过惨败破烂的佛堂，经过蜿蜒曲折的回廊，觅到了老夫人住的院落。其实老夫人原本住的地方离佛堂不远，可是经历那场祸事后，陆大人便特意将老夫人移至稍远的偏房，生怕她触景伤情。
可她的身体还是日渐垮了……
陆夫人刚诞下个儿子，身子不便伺候婆婆。府上家丁也都遣散了，只有陆夫人的陪嫁丫鬟愿意留下，不过她须得伺候女主子与小公子，实在分身乏术。于是这几日陆大人凡事都是亲力亲为，他时常抱着儿子给母亲看，唯愿这样朝气蓬勃的婴孩儿能唤回几分母亲求生的意志。
“安时同阿清儿时很像。”
无论他做什么，母亲都半句不离兄长。她已经有些神智不清了，总以为兄长还好好活着。这一日她精神还好，陆大人喂过汤药后，她难得清醒了一阵：“儿啊，你是否也在怨恨阿娘从前心狠？”
陆大人放碗的手一顿，片刻后才答：“怨过。那时亲眼目睹阿娘帮着阿爹杀了大哥，之后我便时常从噩梦中惊醒，生怕下一个死的就是我。”
“阿娘再次改嫁时，我原以为您会抛下我，可后来……你来了。”
“儿时我不懂，后来见过您的忍气吞声与曲意逢迎，也曾不屑过。可长大一些我才懂了，那不过是为了让我好好活着。一切都是生活所迫，若有其他更好的活路，阿娘定然不会弃了大哥。”
“娘或许愧对大哥许多，可娘却不曾愧对于我。阿娘，我不怨您的。”
白氏捂眼哭了一会儿，才瞥到门口站着的那位神仙似的姑娘。
陆大人顺着母亲的目光回首，有些意外来人的到访：“苏姑娘……”
郡守走后，房间里就剩她与老夫人二人。
七十的古稀老人苍老似近百，指着床前的凳子要她坐。
“我说句话便走了，老夫人不必太客气。”
“我今日来此，是想让您知晓，当日他最后那一击原本是可以伤您性命的，他虽力竭，可也…足够反扑取一凡人性命，然他却没有。老夫人有没有想过，他只断了您一缕发或许并不是偶然，而是有意为之。老夫人常年礼佛不该不清楚——往事已矣，断发了尘缘。”
“他或许不愿原谅您，可他却希望您能了却尘缘，莫要再执念于他了。"
……
问过郡守她才知道，池羽一行三人已于两日前离开长泽了。
这个坏小子……居然真的连告辞都没有就走了。
他们如今一个身在千灯，一个远赴砌玉，终年都难得一见。好不容易见了一次，又要各奔东西而行……下次再见又不知要何时了。
他居然真的就那样走了……
从郡守府离开以后，苏挽意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不知不觉就游荡到了长泽。
河岸边那棵老青棠已经枯了，没了‘地方灵’庇佑的长泽水也都干涸了，露出深陷的水下深渊。
她御剑低飞，在渊底发现了袁清时的半截尸骨，同那日他现形时一模一样——颈骨折断，松松垮垮连在身上；而另一半尸骨则被她发现埋于长泽河畔的那棵青棠树下——手掌断了一截，指骨比常人长了两倍……特征明显，是以便能轻易认出。
长泽水下岸上其实不止有他一人的尸骨，饥荒那几年死了太多太多人，很多人都被胡乱埋了。没有人知道自己走过的土地发生过什么，也不会知道那底下究竟埋葬过多少人……
袁清时原先是有坟的，可饥荒的后几年人们挖坟求财，他的坟也被挖了。后来饥荒过去，那块乱葬岗被彻底清理，他也就混在其他人的尸骨里被随意处理了。
现在想来，她之所以在袁清时织造的幻境里捡到涒虺用以作聘的那把紫檀梳，也许并不是偶然。袁清时与涒虺或许曾达成过某种协议——涒虺不可离开长泽，他就成为它的眼，为它寻觅极阴女体，以助它订立婚契；而涒虺则需帮他阻拦住上门的不速之客，护好他的尸骨。
这害人的厉鬼即便身世再凄惨，也不该残害无辜之人性命，如今魂飞魄散也算是他罪有应得了。可她还是收敛了袁清时的尸骨，送到了郡守府，送他回了家。
就权当是…可怜他从前存有过的那颗至孝之心了。
苏挽意同钟窕窕二人离开长泽那一日，郡守府迎来了一场丧事。老夫人故去了，临终时手里还攥着一张她亲手誊抄的往生咒。
上面的字虽然歪歪扭扭，不甚工整，却也寄托了一个母亲的心愿。
吟诵往生咒需于佛前燃香，长跪合掌，日夜各诵念二十一遍。若此就可消灭四重罪、五逆罪与十种恶业，而这些罪行恶业中都共同包含了一项——杀生。
老夫人卧病在榻，本不能起身，可临走的前一夜她身体突然有了好转。她亲自誊抄了一份往生咒，日夜跪于佛前念诵，半夜便含着笑去了。
是以那一日，兴许是回光返照了吧…
她希望能替他赎罪，希冀着来生可以当牛做马还她欠他的，是以，她是满怀着期待去往生的。
可她不会知道，他不会再有来生了。
袁清时这个人既可恨又可怜。
可恨的是他残杀了太多无辜性命，破坏了无数个团圆家庭。
而可怜的则是他原本并不是个坏人。他做人时一直是个体谅母亲的儿子，他也会因为娘生了弟弟而落寞过，亲娘不经意的偏心、寄人篱下的苦楚，还有对心爱姑娘的求而不得……他不会怨天尤人，凡事都觉得只是自己运气不够好而已。可就是这么一个老实人，经历了亲娘的背叛后，伤透了心，变得偏执、疯狂。
他初做鬼时，没想过害人，可后来他的心态变了。他死后，母亲没有一次来过他的坟头。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开这片土地，头也不回地去奔赴更好的将来，看着弟弟眼里对未来的美好希冀，他开始恨了。
杀人而已，他也想体会一下母亲杀他时是什么滋味……尤其是杀了那些不配为人父母之人时，他总是无比地畅快。
何处杜鹃啼不歇？艳红开尽如血。
杜鹃花开了，阿娘你…什么时候归啊？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卷毕，敬请期待下一卷《杳霭迷雾散》。
笔落至此，还有一些谜题未曾游浮上岸。
数十年前死于傅攸宁之手的那只女妖曾与苏挽意是故交，她不顾生死潜入玄门来寻的那个夫君到底是谁？可与玉墨宗有关？如今杳霭结界松动，群妖伺机潜入人间，一切痕迹都预示着…与她相关……
郡守府一夜之间死了太多人，一传十、十传百，短短七日便成了一桩广为人知的灵异悬案，而长泽之前的那几起连环杀人案件也连带着被人一起捅了上去。郡守陆大人因办事不力，不日便要贬谪南下了。
苏挽意走过惨败破烂的佛堂，经过蜿蜒曲折的回廊，觅到了老夫人住的院落。其实老夫人原本住的地方离佛堂不远，可是经历那场祸事后，陆大人便特意将老夫人移至稍远的偏房，生怕她触景伤情。
可她的身体还是日渐垮了……
陆夫人刚诞下个儿子，身子不便伺候婆婆。府上家丁也都遣散了，只有陆夫人的陪嫁丫鬟愿意留下，不过她须得伺候女主子与小公子，实在分身乏术。于是这几日陆大人凡事都是亲力亲为，他时常抱着儿子给母亲看，唯愿这样朝气蓬勃的婴孩儿能唤回几分母亲求生的意志。
“安时同阿清儿时很像。”
无论他做什么，母亲都半句不离兄长。她已经有些神智不清了，总以为兄长还好好活着。这一日她精神还好，陆大人喂过汤药后，她难得清醒了一阵：“儿啊，你是否也在怨恨阿娘从前心狠？”
陆大人放碗的手一顿，片刻后才答：“怨过。那时亲眼目睹阿娘帮着阿爹杀了大哥，之后我便时常从噩梦中惊醒，生怕下一个死的就是我。”
“阿娘再次改嫁时，我原以为您会抛下我，可后来……你来了。”
“儿时我不懂，后来见过您的忍气吞声与曲意逢迎，也曾不屑过。可长大一些我才懂了，那不过是为了让我好好活着。一切都是生活所迫，若有其他更好的活路，阿娘定然不会弃了大哥。”
“娘或许愧对大哥许多，可娘却不曾愧对于我。阿娘，我不怨您的。”
白氏捂眼哭了一会儿，才瞥到门口站着的那位神仙似的姑娘。
陆大人顺着母亲的目光回首，有些意外来人的到访：“苏姑娘……”
郡守走后，房间里就剩她与老夫人二人。
七十的古稀老人苍老似近百，指着床前的凳子要她坐。
“我说句话便走了，老夫人不必太客气。”
“我今日来此，是想让您知晓，当日他最后那一击原本是可以伤您性命的，他虽力竭，可也…足够反扑取一凡人性命，然他却没有。老夫人有没有想过，他只断了您一缕发或许并不是偶然，而是有意为之。老夫人常年礼佛不该不清楚——往事已矣，断发了尘缘。”
“他或许不愿原谅您，可他却希望您能了却尘缘，莫要再执念于他了。"
……
问过郡守她才知道，池羽一行三人已于两日前离开长泽了。
这个坏小子……居然真的连告辞都没有就走了。
他们如今一个身在千灯，一个远赴砌玉，终年都难得一见。好不容易见了一次，又要各奔东西而行……下次再见又不知要何时了。
他居然真的就那样走了……
从郡守府离开以后，苏挽意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不知不觉就游荡到了长泽。
河岸边那棵老青棠已经枯了，没了‘地方灵’庇佑的长泽水也都干涸了，露出深陷的水下深渊。
她御剑低飞，在渊底发现了袁清时的半截尸骨，同那日他现形时一模一样——颈骨折断，松松垮垮连在身上；而另一半尸骨则被她发现埋于长泽河畔的那棵青棠树下——手掌断了一截，指骨比常人长了两倍……特征明显，是以便能轻易认出。
长泽水下岸上其实不止有他一人的尸骨，饥荒那几年死了太多太多人，很多人都被胡乱埋了。没有人知道自己走过的土地发生过什么，也不会知道那底下究竟埋葬过多少人……
袁清时原先是有坟的，可饥荒的后几年人们挖坟求财，他的坟也被挖了。后来饥荒过去，那块乱葬岗被彻底清理，他也就混在其他人的尸骨里被随意处理了。
现在想来，她之所以在袁清时织造的幻境里捡到涒虺用以作聘的那把紫檀梳，也许并不是偶然。袁清时与涒虺或许曾达成过某种协议——涒虺不可离开长泽，他就成为它的眼，为它寻觅极阴女体，以助它订立婚契；而涒虺则需帮他阻拦住上门的不速之客，护好他的尸骨。
这害人的厉鬼即便身世再凄惨，也不该残害无辜之人性命，如今魂飞魄散也算是他罪有应得了。可她还是收敛了袁清时的尸骨，送到了郡守府，送他回了家。
就权当是…可怜他从前存有过的那颗至孝之心了。
苏挽意同钟窕窕二人离开长泽那一日，郡守府迎来了一场丧事。老夫人故去了，临终时手里还攥着一张她亲手誊抄的往生咒。
上面的字虽然歪歪扭扭，不甚工整，却也寄托了一个母亲的心愿。
吟诵往生咒需于佛前燃香，长跪合掌，日夜各诵念二十一遍。若此就可消灭四重罪、五逆罪与十种恶业，而这些罪行恶业中都共同包含了一项——杀生。
老夫人卧病在榻，本不能起身，可临走的前一夜她身体突然有了好转。她亲自誊抄了一份往生咒，日夜跪于佛前念诵，半夜便含着笑去了。
是以那一日，兴许是回光返照了吧…
她希望能替他赎罪，希冀着来生可以当牛做马还她欠他的，是以，她是满怀着期待去往生的。
可她不会知道，他不会再有来生了。
袁清时这个人既可恨又可怜。
可恨的是他残杀了太多无辜性命，破坏了无数个团圆家庭。
而可怜的则是他原本并不是个坏人。他做人时一直是个体谅母亲的儿子，他也会因为娘生了弟弟而落寞过，亲娘不经意的偏心、寄人篱下的苦楚，还有对心爱姑娘的求而不得……他不会怨天尤人，凡事都觉得只是自己运气不够好而已。可就是这么一个老实人，经历了亲娘的背叛后，伤透了心，变得偏执、疯狂。
他初做鬼时，没想过害人，可后来他的心态变了。他死后，母亲没有一次来过他的坟头。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开这片土地，头也不回地去奔赴更好的将来，看着弟弟眼里对未来的美好希冀，他开始恨了。
杀人而已，他也想体会一下母亲杀他时是什么滋味……尤其是杀了那些不配为人父母之人时，他总是无比地畅快。
何处杜鹃啼不歇？艳红开尽如血。
杜鹃花开了，阿娘你…什么时候归啊？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卷毕，敬请期待下一卷《杳霭迷雾散》。
笔落至此，还有一些谜题未曾游浮上岸。
数十年前死于傅攸宁之手的那只女妖曾与苏挽意是故交，她不顾生死潜入玄门来寻的那个夫君到底是谁？可与玉墨宗有关？如今杳霭结界松动，群妖伺机潜入人间，一切痕迹都预示着…与她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