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读书人的事情
林郁青到场一看，脑子都是懵的，憋红了脸问芋圆一个女孩子跑男厕所像什么样。芋圆推他上前，说要教他还手，林郁青摇头说打人不对，一旁的张嘉树嫌他磨叽，先挥了拳头。
我听他讲到这里，心里五味杂陈，初中当了两三年班长，最初没怎么注意过林郁青，只记得他习惯轻声细语唯唯诺诺，后来不知怎么就玩儿得开了，性子活泼开朗不少，跟人聊天叫板开玩笑，一样不落。
“虽然打架真的不对，但我挺感谢张嘉树，还有顾辰，他俩人在学校是出了名的独行侠，我其实挺害怕这种人……”
“等等，怎么还有顾辰？”我觉得他有瞎扯的嫌疑，打断道:“不可能，顾辰不会动手，他脾气很好，顶多只会讲道理。”
林郁青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然后又艰涩地点了点头，“虽然他人很好，我也挺感谢他，但是他真的……不过这也没什么，毕竟他人真的很好，我也挺感谢他……”
张嘉树整天混日子，除了打游戏就是跟他校外认识的兄弟搞团伙，自信瞧不起校园里的小打小闹，觉得那都是小朋友过家家的游戏。青少年中二期眼界没那么广，他居高自傲的派头和神秘的校外背景还真能吓唬死人，没人主动招惹他，他也看不上拉帮结派，觉得跟一堆人走在一起太掉价。
至于顾辰么，家里边的情况在那一片儿人尽皆知，别说同龄人觉得他爸犯罪入狱说不出来的膈应，就连家长也介怀自家孩子跟这种家庭出身的同学朝夕相处。张嘉树慕强心理太上头，不分轻重当他面直言佩服他爸敢杀人，顾辰跟这种夯货都能共处一室，期间仅仅只是打了几架让他闭嘴，不说是通情达理吧，至少也挺讲道理的。
“不不不，不是这种讲道理……这好像也不叫讲道理……”我觉得有些别扭，跟他比划道:“我只是不信他跟别人起冲突，还打架什么的，听起来有点……”
“为什么不信呢？”林郁青喃喃细语，温声道:“你觉得校园欺凌离你很远，没见过有人心思会那么坏，简直坏透了。他们对身边的同学施加霸凌却不以为意，他们觉得以大欺小倚强凌弱并没有错，就因为你格格不入，因为你太过特殊……这些你都没见过，都不知道，可是只要仔细想想，就应该明白的，顾辰也是别人眼中的另类，他小学和芋圆同校，芋圆说他刚转过去那会儿，也蛮受人排挤，但他比我勇敢多了。”
林郁青坐在台阶上，抱着双膝看我，两只眼睛盛水似的明澈，长长的眼睫毛就像振翅欲飞的蝴蝶。
“我也觉得同学之间起冲突不好，打架更不对，可是如果没有芋圆，没他们这些朋友，我会变得比现在差劲多了，那段时间我老是怨天尤人，觉得很难过，真的很难过……”
他反反复复说着“难过”，连一句过激的话都没有。
我特别认真地告诉他:“我觉得你和顾辰一样勇敢，就是那种……没有妄自菲薄，拿别人的错惩罚自己，也没有近墨者黑，变成坏孩子，你一直都很善良……你为什么要笑啊，我说错什么了？”
“没没没……我就是一下子想起来从前顾辰说咱们班长怎么呆呆傻傻的，我原本不这么觉得，就在你刚刚说话的时候……”
林郁青忽然住嘴，扬声道:“张嘉树去了体校，他跟芋圆自夸什么‘天生我材必有用’，其实就是为他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找借口。”
前后两个话题风马牛不相及，我正要问他是不是闪了舌头，忽然被人抓着肩上的书包从台阶上提了起来，用拖行李箱的手法拖出几米远。
“顾辰，顾辰你干嘛……”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他。
每次放学不是他等我就是我等他，然后一起出校门儿。
一中课表不分冬夏，四季都是早六晚九，中间俩小时午休，早饭晚饭时间紧，走读生也在食堂解决，只有中午和晚上才会群鸟归林各回各家，我和顾辰虽不太同路，但还是相跟着能走多远走多远。
那天他们班老师拖堂，所以我和林郁青蹲在楼梯口聊天，整栋楼的人都走差不多了，三班才开始有动静。
我弯腰在顾辰胳膊底下转了个圈挣脱出来，听见他漫然说道：“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
“我知道的……可我们没有说人坏话呀……”
顾辰双手插兜，仍在前面走着，抛下一句：“那你还笑？”
“我笑你太正经了。”
我背好书包，重新返回去跟林郁青道别。
他挥挥手表示理解，“重色轻友，人之常情。”
我虚空踢他一脚，转身去追顾辰，“你上哪儿啊?”
“干正经事去。”
“我也想去。”
“废话。”
顾辰说他早自习看课外书被班主任抓了个正着，那老师规矩特别严，直接把书收走了，下课后他去办公室道歉却没找着人，中午放学了就再去看看。
砖头厚的一本书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顾辰翻开书签页，还剩下不到四分之一就看完了。
我觉得他是想把书偷回来，问道：“偷东西……不太好吧？这么显眼的地方，拿了就是不打自招，楼道里到处都是监控。”
“这叫窃。”顾辰哗啦啦翻过几页，说道：“读书人的事，能算偷吗？”
我差点给他笑死，伸长脖子凑过去看，繁体字，竖排版，像是古籍影印，反正我看不太明白。
“这是什么书啊？”
“咱们这边的地方志。”
顾辰翻哪儿我就看哪儿，目光移向最后一行字，他却没了动静，手指搭在书侧，一动不动。
我抬起头，他随着我的动作移开视线，压根儿没在看书。
我捏着书角，不自然道：“我……我没在发呆……脑子，脑子也不傻的……”
“……”
顾辰让我有话直说，不要指桑骂槐，含沙射影。
我告诉他自己真没别的意思。
我就是想到了林郁青的话。
“你嫌我呆呆傻傻……其实不是那样，我顶多算是反应慢，一点也不傻啊……”
“我什么时候嫌你……”顾辰的话戛然而止，阖上书，失笑道：“刚才还跟你说‘闲谈莫论人非’，这回我也长教训了。”
忽地，“吱呀”一声，办公室的门开了。
我俩倏然起身，看着一位不认识的老师端着保温杯走了进来。
“你们在这儿做什么？”那老师拿起桌上的书，看了眼书名，放回去道:“我还以为是本《西厢记》。”
我盯着自己的鞋面不敢抬头。
这话多多少少带点弦外之音。
我听他讲到这里，心里五味杂陈，初中当了两三年班长，最初没怎么注意过林郁青，只记得他习惯轻声细语唯唯诺诺，后来不知怎么就玩儿得开了，性子活泼开朗不少，跟人聊天叫板开玩笑，一样不落。
“虽然打架真的不对，但我挺感谢张嘉树，还有顾辰，他俩人在学校是出了名的独行侠，我其实挺害怕这种人……”
“等等，怎么还有顾辰？”我觉得他有瞎扯的嫌疑，打断道:“不可能，顾辰不会动手，他脾气很好，顶多只会讲道理。”
林郁青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然后又艰涩地点了点头，“虽然他人很好，我也挺感谢他，但是他真的……不过这也没什么，毕竟他人真的很好，我也挺感谢他……”
张嘉树整天混日子，除了打游戏就是跟他校外认识的兄弟搞团伙，自信瞧不起校园里的小打小闹，觉得那都是小朋友过家家的游戏。青少年中二期眼界没那么广，他居高自傲的派头和神秘的校外背景还真能吓唬死人，没人主动招惹他，他也看不上拉帮结派，觉得跟一堆人走在一起太掉价。
至于顾辰么，家里边的情况在那一片儿人尽皆知，别说同龄人觉得他爸犯罪入狱说不出来的膈应，就连家长也介怀自家孩子跟这种家庭出身的同学朝夕相处。张嘉树慕强心理太上头，不分轻重当他面直言佩服他爸敢杀人，顾辰跟这种夯货都能共处一室，期间仅仅只是打了几架让他闭嘴，不说是通情达理吧，至少也挺讲道理的。
“不不不，不是这种讲道理……这好像也不叫讲道理……”我觉得有些别扭，跟他比划道:“我只是不信他跟别人起冲突，还打架什么的，听起来有点……”
“为什么不信呢？”林郁青喃喃细语，温声道:“你觉得校园欺凌离你很远，没见过有人心思会那么坏，简直坏透了。他们对身边的同学施加霸凌却不以为意，他们觉得以大欺小倚强凌弱并没有错，就因为你格格不入，因为你太过特殊……这些你都没见过，都不知道，可是只要仔细想想，就应该明白的，顾辰也是别人眼中的另类，他小学和芋圆同校，芋圆说他刚转过去那会儿，也蛮受人排挤，但他比我勇敢多了。”
林郁青坐在台阶上，抱着双膝看我，两只眼睛盛水似的明澈，长长的眼睫毛就像振翅欲飞的蝴蝶。
“我也觉得同学之间起冲突不好，打架更不对，可是如果没有芋圆，没他们这些朋友，我会变得比现在差劲多了，那段时间我老是怨天尤人，觉得很难过，真的很难过……”
他反反复复说着“难过”，连一句过激的话都没有。
我特别认真地告诉他:“我觉得你和顾辰一样勇敢，就是那种……没有妄自菲薄，拿别人的错惩罚自己，也没有近墨者黑，变成坏孩子，你一直都很善良……你为什么要笑啊，我说错什么了？”
“没没没……我就是一下子想起来从前顾辰说咱们班长怎么呆呆傻傻的，我原本不这么觉得，就在你刚刚说话的时候……”
林郁青忽然住嘴，扬声道:“张嘉树去了体校，他跟芋圆自夸什么‘天生我材必有用’，其实就是为他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找借口。”
前后两个话题风马牛不相及，我正要问他是不是闪了舌头，忽然被人抓着肩上的书包从台阶上提了起来，用拖行李箱的手法拖出几米远。
“顾辰，顾辰你干嘛……”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他。
每次放学不是他等我就是我等他，然后一起出校门儿。
一中课表不分冬夏，四季都是早六晚九，中间俩小时午休，早饭晚饭时间紧，走读生也在食堂解决，只有中午和晚上才会群鸟归林各回各家，我和顾辰虽不太同路，但还是相跟着能走多远走多远。
那天他们班老师拖堂，所以我和林郁青蹲在楼梯口聊天，整栋楼的人都走差不多了，三班才开始有动静。
我弯腰在顾辰胳膊底下转了个圈挣脱出来，听见他漫然说道：“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
“我知道的……可我们没有说人坏话呀……”
顾辰双手插兜，仍在前面走着，抛下一句：“那你还笑？”
“我笑你太正经了。”
我背好书包，重新返回去跟林郁青道别。
他挥挥手表示理解，“重色轻友，人之常情。”
我虚空踢他一脚，转身去追顾辰，“你上哪儿啊?”
“干正经事去。”
“我也想去。”
“废话。”
顾辰说他早自习看课外书被班主任抓了个正着，那老师规矩特别严，直接把书收走了，下课后他去办公室道歉却没找着人，中午放学了就再去看看。
砖头厚的一本书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顾辰翻开书签页，还剩下不到四分之一就看完了。
我觉得他是想把书偷回来，问道：“偷东西……不太好吧？这么显眼的地方，拿了就是不打自招，楼道里到处都是监控。”
“这叫窃。”顾辰哗啦啦翻过几页，说道：“读书人的事，能算偷吗？”
我差点给他笑死，伸长脖子凑过去看，繁体字，竖排版，像是古籍影印，反正我看不太明白。
“这是什么书啊？”
“咱们这边的地方志。”
顾辰翻哪儿我就看哪儿，目光移向最后一行字，他却没了动静，手指搭在书侧，一动不动。
我抬起头，他随着我的动作移开视线，压根儿没在看书。
我捏着书角，不自然道：“我……我没在发呆……脑子，脑子也不傻的……”
“……”
顾辰让我有话直说，不要指桑骂槐，含沙射影。
我告诉他自己真没别的意思。
我就是想到了林郁青的话。
“你嫌我呆呆傻傻……其实不是那样，我顶多算是反应慢，一点也不傻啊……”
“我什么时候嫌你……”顾辰的话戛然而止，阖上书，失笑道：“刚才还跟你说‘闲谈莫论人非’，这回我也长教训了。”
忽地，“吱呀”一声，办公室的门开了。
我俩倏然起身，看着一位不认识的老师端着保温杯走了进来。
“你们在这儿做什么？”那老师拿起桌上的书，看了眼书名，放回去道:“我还以为是本《西厢记》。”
我盯着自己的鞋面不敢抬头。
这话多多少少带点弦外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