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说服襄柳
一大早，流云客栈门口便停了辆极其豪奢的马车。苏挽意出来时，一眼就望到了马车旁立着的人。
那郎君蜂腰猿背，鹤势螂形，背脊笔直地立在车马前，初升的旭日也不及他夺目。他似乎来了许久，额角被早露润湿了，眼下也微微泛着青。
见她出来，他几步上前，却又在还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柳知栀是在美人之后走出来的，见到池羽，十分之高兴：“你这是打算回来和我们一起走了吗？”
朝云国的花朝节盛举三日，他们选择暂留两日，也算是沾了节日的喜气，体会了一把人间的热闹与繁华。这是他们这群修士平日在玄门里见不到的人间盛景，也是她柳大小姐，降世十七载也未体验过的节日氛围。
杳霭界域出了问题，越早赶赴便能越早为修补结界出一份力，而在朝云国偷闲的这两日……是她好不容易才向师兄求来的。杳霭那边已经有那么多修界能人入驻了，自然也不缺她与师兄两个。她的心很小，里面没有天下，只装得下师兄。
在朝云国的第一日，她很开心。可是第二日，苏挽意来了。她从未见过，素来敬慎矜行的大师兄也会那样盯着一个女子看，他向来清雅寡欲，她自情窦初开之年慕上林澹雅，每日都在他身边转来转去，极少见他对什么东西动过欲念，遗世名画、绝壁褐茶、锻剑奇谱……后来还有在他前面走着的她。
不过好在，这位传闻里她师兄的心上人，喜欢的是另外一个人。
在这喜庆节日的最后一日，他们一行人原本是打算四人同行，动身前往杳霭的。然而，事与愿违。
苏挽意和林澹雅可以不用早食，她柳知栀却还没有辟谷。他们二人陪她用早膳时，苏挽意就已经说过池羽不会跟他们一起走了。
当时师兄的眼神有些奇怪，他问这位苏师姐为什么。
而苏师姐只是推说，池小师兄另有要事。
在苏挽意看来，比起阿澹的平静，知栀姑娘看起来却是十分失望。她忽然忆起昨夜下楼时瞧见的那两人窃窃私语的模样，还有她央他换灯时，他流畅动作里带出的几分宠溺。
他总是这样，好像对谁都可以很好。
阿澹昨夜似乎也没休息好，眼下竟有些青黑，她关心地问了他一句。
他并未说得清楚：“有些烦心事，不过无碍。”
阿澹的笑有些勉强，眼神也有些躲闪，他这是怎么了？
她记得，昨夜她是设置过了隔音结界的，是以，她才敢告诉柳知栀她的真实心意，也叫她放宽心不必再那么防着她。
所以，阿澹今日的异状应该不会是因为她吧……
苏挽意尚不能确定，柳知栀却极其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昨日偷偷把隔音结界钻出了一道缝隙来，就是想将苏挽意的回答透露给师兄亲耳听听。她不露声色，往嘴里塞了两口肉包子，心情有些复杂，不过开心却要多些。师兄既然知道了苏师姐的心意，便能收收心了，也就能…看看她了吧？
哎，美中不足的是，苏师姐心悦的这位池羽小师兄怎么就忽然不跟着她们一起走了呢？
柳知栀从客栈出来见到那郎君时，本以为他是改了主意，欲与他们再次结伴同行的。
然而，客栈前，郎君却回答道：“我是来辞行的。”
“啊？”柳知栀白高兴了，这路上只剩他们三个人的话，岂不是又给了她师兄机会，万一他昨夜破灭的希望又再一次死灰复燃了可怎么办！
“为什么呀，到底有何要紧事比杳霭的事还要重要？”她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势必要让池羽跟她们同行才能安心。
这时，久未有动静的马车却传来了声音，只见一驼着背的老车夫掀开了轿帘，顿时就从马车里飘来几许淡淡的茶花香。
柳知栀瞧见，昨夜朝池羽扔了芍药花的那个妖娆的“花神娘娘”，弱柳扶风一般从轿子里钻出，扶着老车夫递过来的手臂踏下了马车。
她没说出口的话，霎时便咽了回去。
“奴家名唤留香，昨夜被池郎赎了身，从今往后就是池郎的人了。”众人只见女人柔若无骨一般欲往那郎君身上靠一靠，却被他退了一步躲开，可她也丝毫不觉得尴尬，装作瞧不见郎君递来的眼色，自顾自地演着：“哎呀呀，池郎昨夜还……今日怎么还羞了呢！留香自知身份卑贱，配不得郎君，不过却愿为奴为婢终身跟随侍奉于池郎身侧，不求郎君能抬举奴家做妾，却望郎君能如昨夜那般时常垂怜啊。”
柳知栀翻了个大白眼，好没羞的女人！
而这池师兄居然是因为这女人才拒绝和她们同去杳霭的，苏师姐这是什么眼光看上这等三心二意之人！
“既然池师弟觅得佳偶，我等也不便于你二人身侧再做叨扰。阿挽与我，还有知栀，便就此辞别，望来日复见皆安皆乐。”林澹雅眸光沉沉，不由分说便拉起苏挽意的手，带着已经呆愣在原地的美人走远了。
柳知栀也气鼓鼓地跟了上去。
徒留池羽钉立在原地，一双桃花似的眼睛紧紧盯着林澹雅与苏挽意相牵的手，目视二人相携而去，眼底乌云密布。
他现在就是连站在她身边的资格也没了，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另外一个男人扯走，嫉妒得几欲发疯，却也找不出任何理由将他们掰扯开来。
“人都走了，别看了。”
襄柳觉得，昔日叱咤妖域的扶桑君如今真是…喜欢得卑微极了。
“阿柳”，男人拳头紧握，语气里三分薄怒，三分哀婉，同时又掺杂着两分无奈，“我已经够难了，你何苦再来给我火上浇油？”
“我还以为昨夜你对她说那番话，是要放弃。你不是对她不信你失望透顶了？怎么？她昨夜那样绝情，要同你断绝关系，你还不死心？”
“我是有些失望，可天一亮，那些摇曳欲熄的心绪就又都死灰复燃了。我从前还想，我之心态…阿柳你应该最懂。可你既懂，也不懂了。从前的我过于自私，眼里只有我自己，所行亦皆为自己。可如今，我却觉得，若这世间没了她，我还活着……就好像又回到那又深又黑的渊底。”
“兴许从前我的愿望只是活着，可如今还多了个她。我要活，也要她。阿柳，我明明已经很靠近很靠近她了，所以你能不能不要再那样做了？”
街上残花漫地，襄柳盯着一朵被踩得碎烂的山茶花，脑中蓦地就浮现出一只手来……许多许多年前那只手托着一模一样的花，递到睡着的小狐狸鼻子下面逗弄不停，他记得清清楚楚，那花的花粉被风吹进湿漉漉的狐狸鼻子里，他连着打了五个喷嚏。
女相的襄柳盯着花，眨了下眼睛，问那郎君：“你有没有问过自己，对她的感情是爱，还是得不到的欲望？”
“阿柳，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比谁都希望那只是欲望，那样也尚可自控，尚留余地。不过好像不行了，这种愈生愈浓的感情，折磨得我…心不由己。”
意驱理智，心随情爱。就如同道心石上所窥见的一样，若要层层剥开他的伪装，便会发现扎根于他心底深处的，成了她。
“行，我会帮你追她回来。不过你需答应我，不要忘了自己人间此行的目的。”相柳将那朵残花踢到一边，带着几分报复性的故意。
郎君低声承诺，眼神里溢出几分闪动的希冀，彷佛他成了他最后的救命稻草：“阿柳，我不会忘记。先得有命，才能爱她。”
“如此便好！那愣着干嘛，赶紧赶路啊！”
郎君微怔：“去哪儿？”他说是过来辞行，实则是送行，她不让他跟着她，他忽然也就不知道该去哪了。
“小扶桑啊，你的聪明劲儿哪去了？她是不让你跟着她一起走，那你就离远一点自己走嘛！男人喜欢女人，就不要在乎脸皮，你脸皮厚一点，她也没办法不是？”
郎君终于有了丝笑意：“当初捡你一命，还是有点用处的。”
襄柳抛了个媚眼过去：“用处那可不是一星半点儿！给你看看我襄柳的厉害！”
动身前，他陡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甩下一句：“我们要走了，老头儿，你就回玉茗楼去吧，不用跟着我了！”
襄柳最后斜睨了一眼那看起来皱皱巴巴的老龟公，走了。
马车渐行渐远，淹没在清晨稀散的人影里。驮着背的老龟公弯下腰，轻松地捡起了地上那朵碎烂的山茶花，再起身时，背好像没那么弯了，“爱与欲望，你又是何时区分开的呢？”
那郎君蜂腰猿背，鹤势螂形，背脊笔直地立在车马前，初升的旭日也不及他夺目。他似乎来了许久，额角被早露润湿了，眼下也微微泛着青。
见她出来，他几步上前，却又在还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柳知栀是在美人之后走出来的，见到池羽，十分之高兴：“你这是打算回来和我们一起走了吗？”
朝云国的花朝节盛举三日，他们选择暂留两日，也算是沾了节日的喜气，体会了一把人间的热闹与繁华。这是他们这群修士平日在玄门里见不到的人间盛景，也是她柳大小姐，降世十七载也未体验过的节日氛围。
杳霭界域出了问题，越早赶赴便能越早为修补结界出一份力，而在朝云国偷闲的这两日……是她好不容易才向师兄求来的。杳霭那边已经有那么多修界能人入驻了，自然也不缺她与师兄两个。她的心很小，里面没有天下，只装得下师兄。
在朝云国的第一日，她很开心。可是第二日，苏挽意来了。她从未见过，素来敬慎矜行的大师兄也会那样盯着一个女子看，他向来清雅寡欲，她自情窦初开之年慕上林澹雅，每日都在他身边转来转去，极少见他对什么东西动过欲念，遗世名画、绝壁褐茶、锻剑奇谱……后来还有在他前面走着的她。
不过好在，这位传闻里她师兄的心上人，喜欢的是另外一个人。
在这喜庆节日的最后一日，他们一行人原本是打算四人同行，动身前往杳霭的。然而，事与愿违。
苏挽意和林澹雅可以不用早食，她柳知栀却还没有辟谷。他们二人陪她用早膳时，苏挽意就已经说过池羽不会跟他们一起走了。
当时师兄的眼神有些奇怪，他问这位苏师姐为什么。
而苏师姐只是推说，池小师兄另有要事。
在苏挽意看来，比起阿澹的平静，知栀姑娘看起来却是十分失望。她忽然忆起昨夜下楼时瞧见的那两人窃窃私语的模样，还有她央他换灯时，他流畅动作里带出的几分宠溺。
他总是这样，好像对谁都可以很好。
阿澹昨夜似乎也没休息好，眼下竟有些青黑，她关心地问了他一句。
他并未说得清楚：“有些烦心事，不过无碍。”
阿澹的笑有些勉强，眼神也有些躲闪，他这是怎么了？
她记得，昨夜她是设置过了隔音结界的，是以，她才敢告诉柳知栀她的真实心意，也叫她放宽心不必再那么防着她。
所以，阿澹今日的异状应该不会是因为她吧……
苏挽意尚不能确定，柳知栀却极其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昨日偷偷把隔音结界钻出了一道缝隙来，就是想将苏挽意的回答透露给师兄亲耳听听。她不露声色，往嘴里塞了两口肉包子，心情有些复杂，不过开心却要多些。师兄既然知道了苏师姐的心意，便能收收心了，也就能…看看她了吧？
哎，美中不足的是，苏师姐心悦的这位池羽小师兄怎么就忽然不跟着她们一起走了呢？
柳知栀从客栈出来见到那郎君时，本以为他是改了主意，欲与他们再次结伴同行的。
然而，客栈前，郎君却回答道：“我是来辞行的。”
“啊？”柳知栀白高兴了，这路上只剩他们三个人的话，岂不是又给了她师兄机会，万一他昨夜破灭的希望又再一次死灰复燃了可怎么办！
“为什么呀，到底有何要紧事比杳霭的事还要重要？”她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势必要让池羽跟她们同行才能安心。
这时，久未有动静的马车却传来了声音，只见一驼着背的老车夫掀开了轿帘，顿时就从马车里飘来几许淡淡的茶花香。
柳知栀瞧见，昨夜朝池羽扔了芍药花的那个妖娆的“花神娘娘”，弱柳扶风一般从轿子里钻出，扶着老车夫递过来的手臂踏下了马车。
她没说出口的话，霎时便咽了回去。
“奴家名唤留香，昨夜被池郎赎了身，从今往后就是池郎的人了。”众人只见女人柔若无骨一般欲往那郎君身上靠一靠，却被他退了一步躲开，可她也丝毫不觉得尴尬，装作瞧不见郎君递来的眼色，自顾自地演着：“哎呀呀，池郎昨夜还……今日怎么还羞了呢！留香自知身份卑贱，配不得郎君，不过却愿为奴为婢终身跟随侍奉于池郎身侧，不求郎君能抬举奴家做妾，却望郎君能如昨夜那般时常垂怜啊。”
柳知栀翻了个大白眼，好没羞的女人！
而这池师兄居然是因为这女人才拒绝和她们同去杳霭的，苏师姐这是什么眼光看上这等三心二意之人！
“既然池师弟觅得佳偶，我等也不便于你二人身侧再做叨扰。阿挽与我，还有知栀，便就此辞别，望来日复见皆安皆乐。”林澹雅眸光沉沉，不由分说便拉起苏挽意的手，带着已经呆愣在原地的美人走远了。
柳知栀也气鼓鼓地跟了上去。
徒留池羽钉立在原地，一双桃花似的眼睛紧紧盯着林澹雅与苏挽意相牵的手，目视二人相携而去，眼底乌云密布。
他现在就是连站在她身边的资格也没了，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另外一个男人扯走，嫉妒得几欲发疯，却也找不出任何理由将他们掰扯开来。
“人都走了，别看了。”
襄柳觉得，昔日叱咤妖域的扶桑君如今真是…喜欢得卑微极了。
“阿柳”，男人拳头紧握，语气里三分薄怒，三分哀婉，同时又掺杂着两分无奈，“我已经够难了，你何苦再来给我火上浇油？”
“我还以为昨夜你对她说那番话，是要放弃。你不是对她不信你失望透顶了？怎么？她昨夜那样绝情，要同你断绝关系，你还不死心？”
“我是有些失望，可天一亮，那些摇曳欲熄的心绪就又都死灰复燃了。我从前还想，我之心态…阿柳你应该最懂。可你既懂，也不懂了。从前的我过于自私，眼里只有我自己，所行亦皆为自己。可如今，我却觉得，若这世间没了她，我还活着……就好像又回到那又深又黑的渊底。”
“兴许从前我的愿望只是活着，可如今还多了个她。我要活，也要她。阿柳，我明明已经很靠近很靠近她了，所以你能不能不要再那样做了？”
街上残花漫地，襄柳盯着一朵被踩得碎烂的山茶花，脑中蓦地就浮现出一只手来……许多许多年前那只手托着一模一样的花，递到睡着的小狐狸鼻子下面逗弄不停，他记得清清楚楚，那花的花粉被风吹进湿漉漉的狐狸鼻子里，他连着打了五个喷嚏。
女相的襄柳盯着花，眨了下眼睛，问那郎君：“你有没有问过自己，对她的感情是爱，还是得不到的欲望？”
“阿柳，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比谁都希望那只是欲望，那样也尚可自控，尚留余地。不过好像不行了，这种愈生愈浓的感情，折磨得我…心不由己。”
意驱理智，心随情爱。就如同道心石上所窥见的一样，若要层层剥开他的伪装，便会发现扎根于他心底深处的，成了她。
“行，我会帮你追她回来。不过你需答应我，不要忘了自己人间此行的目的。”相柳将那朵残花踢到一边，带着几分报复性的故意。
郎君低声承诺，眼神里溢出几分闪动的希冀，彷佛他成了他最后的救命稻草：“阿柳，我不会忘记。先得有命，才能爱她。”
“如此便好！那愣着干嘛，赶紧赶路啊！”
郎君微怔：“去哪儿？”他说是过来辞行，实则是送行，她不让他跟着她，他忽然也就不知道该去哪了。
“小扶桑啊，你的聪明劲儿哪去了？她是不让你跟着她一起走，那你就离远一点自己走嘛！男人喜欢女人，就不要在乎脸皮，你脸皮厚一点，她也没办法不是？”
郎君终于有了丝笑意：“当初捡你一命，还是有点用处的。”
襄柳抛了个媚眼过去：“用处那可不是一星半点儿！给你看看我襄柳的厉害！”
动身前，他陡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甩下一句：“我们要走了，老头儿，你就回玉茗楼去吧，不用跟着我了！”
襄柳最后斜睨了一眼那看起来皱皱巴巴的老龟公，走了。
马车渐行渐远，淹没在清晨稀散的人影里。驮着背的老龟公弯下腰，轻松地捡起了地上那朵碎烂的山茶花，再起身时，背好像没那么弯了，“爱与欲望，你又是何时区分开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