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目成心许

  襄柳送来一碗药。

  泠鸾争抢着夺过药碗,汤勺都递至了扶桑君的唇边,可他却不张嘴,只拿一双含情眸幽怨地望着窗边远远坐着的美人。

  泠鸾发觉他的视线,气得把药碗往桌上重重一放,跑走了。
  活像被自己心上人背叛了似的……

  襄柳于是道歉:“怨我怨我,当时我就是逗她玩的,谁想她竟当真了。再宽宥我两天,等我做好被鸟啄的准备,我就去跟她解释清楚!”
  见扶桑君面色不善,襄柳识趣地走了。

  郎君察觉美人没有过来的打算,决定弄出些动静。

  “咳咳咳…咳咳咳咳……”

  咳了半晌,她也只是看着窗外的风景,不管他。
  于是,他自己端起桌上的药碗喝了一口,这回是真呛到了,咳得汤药都洒了好些出来。

  她终于过来了,拿过他手里的汤碗,用帕子擦干净他的嘴唇、下巴、还有衣襟上的污渍。

  他方才咳得很用力,连眼尾都染上了红。
  “阿姐怎么不叫我咳死算了……”

  苏挽意忽然想到从前做过的一个梦,她被人指指点点说找了个十几岁的小伙子当道侣,亏她从前还被这种事情烦扰过。这人明明长了她有两百多岁的年纪,还管她叫阿姐,简直是…脸皮三层厚!

  “扶桑君往后还是唤我名字吧。”

  他却以为她又在同他划清界限。扶桑君很郁闷,他好不容易才追到的人,是不是又要跑了?以他对她的了解,遇到这种争抢男人的事情,她恐怕只会退让,宁肯将他让给别人……他忽然觉得很委屈,垂头低声控诉她:“不是都答应和我在一起了么?”

  郎君没听到她的回答,却听到了她走开的声音。他立刻掀开被子,将长腿从床上挪下,却因为伤处的牵扯,只能被桎梏在榻上:“你去哪儿?”

  他声音里的惊慌,让她停住了脚步,“药洒了,我去重新再煎一副。”

  “你能不能先…别走。”

  苏挽意端着药碗回头看去,只见那郎君落寞地孤坐在矮塌上,骨节分明的长指紧紧抠着床沿,一张俊脸泛着失血过多的苍白,惶惶然自顾其影,目光散乱而没有焦点,仿佛一个被人遗弃的布娃娃,破碎不堪,没了灵魂。

  这样脆弱的神情,刺痛了苏挽意的双眼。

  她走近,在他双腿之间蹲下,手抚上他的脸,仰视着问他:“怎么了?”

  “为什么不让我那样叫你了?”
  他的声线偏低,眼里碎裂着黯淡的星辰,神情既委屈又忧郁。

  她该怎么告诉他?跟他说自己不想被别人说“老牛吃嫩草”?
  这多少有点让她难以启齿。

  可他好像很在意……

  然而,她还没想好怎么告诉他,他却胡乱猜测道:“你是不是在想着如何拒绝我?”

  男人拿俊脸在她手上拱了拱:“我好疼啊,你疼疼我吧……”

  她的确是因为泠鸾的话有了些许小情绪,可是也没打算再拒绝他啊……一定是自己从前说过太多那样的话,让他特别没有安全感。

  美人伸展手臂向上……揽下他的脖子,然后微微提起身子,将唇印在他的嘴角。

  他紧蹙的眉头霎时松了开,似是不可置信,过了两个呼吸才反应过来,视线同她对上,无声向她确认着。
  “这算什么,安慰我的么?”

  这个傻子。

  她真的从前拒绝了他太多次,才让他连这样了…都不敢往那个方向想。兴许是怕,怕点燃了的希望又被她一盆冷水浇下来,淋个透心凉。

  心有点疼,于是她再一次凑上去,轻吻上他的唇。

  “不止是安慰你,还有心悦你。”

  郎君喉结轻滚,眼里霎时晶亮,他一只手从床沿上挪下来,放到了美人纤薄的背上,固定住她,低头直接吻了下来。
  比她吻他时更用力,更缠绵,也更热情……

  吻了很久很久,直到急促的呼吸牵动到了他的心口,疼得厉害。

  美人的唇潋滟生光,被他亲得又红又肿:“我…体存妖毒,活不了太久,你考虑好了吗?即便这样你也要和我在一起么?”

  他用手指蹭去她唇上的水光,明艳的双眸里盛着浓得化不开的深情与喜悦:“只与天争这朝与夕,永不负你。”

  ******

  余如泽的水天一色,净如蓝。

  他们所处的这座庭院枕山襟海,僻静幽雅,仿佛与世隔绝。

  后院是山,曲径通幽,孤山连绵;开门是海,万籁空吟,风月无边。

  那是一片荧光海,每至夜里,晶莹流光,仿若滚动着碎钻。
  岸上铺满珠矶卵石,形状由阔而尖,弯曲飘逸,浑然天成。有一条细长的沙地延伸入海,仿若龙尾戏水作浪,将一海碧水分为两个世界,西去急流如云涌,东来薄雾应风生,两侧海水泾渭分明。

  从前在余如泽,扶桑曾听人说,这天啊,在将黑未黑时是最美的,而爱也是,在将爱未爱时最是迷人。

  这话他只承认一半。

  天在将黑未黑时,是黄昏。他承认,余如泽的黄昏很美。而对于后一句…爱在将爱未爱时最迷人,他却不甚认可。扶桑觉得,若非体会过爱了以后的幻灭与平淡,又怎么会觉得说破爱意前的时光最美好?

  当时说了这句话的那位夫人,定是她的夫君后来让她过得不甚如意,才叫她觉得,从前最好。扶桑君暗暗下着决心,他扶桑存于世的每一天,都会让她的明天过得比今天更开心。

  自从来了妖域,苏挽意从未踏出过这个庭院。如今他醒了,她这才第一次踏足庭院外的沙地。

  夕阳已落,月亮攀升,整片海域都亮了起来,流光飘散,荧光滚动……这是在人间看不到的妖域独有的景致。

      “这就是之前你说…想带我来的地方么?”

      “嗯。”

  他与她走在延展入海的沙地上,滚动着碎钻的海水时不时涌动到他们的脚底。

  扶桑告诉她,可以脱了鞋子踩上去试试,这里的海水不凉。

  是以,当美人赤脚踩进去时,发觉这海水非但不凉,反而还温温的,舒服极了。海水里仿若有萤火虫在流窜,她踩着水玩,在一个转头的瞬间却看见……郎君已经脱了上衣,缓缓步入了海水里。

  仲夏夜茫,七月未央。

  连月光都爱慕少年郎,在他身上流淌生光。
  他身上的光,闪而不耀,不露锋芒……与光同尘。

  他转过身来,背对月光,面对着她。
  比珠宝还要璀璨,比桃花还要艳丽。

  以前她总觉得“艳”字太俗气,现在发现其实是她太庸俗。
  惊艳,是美好而高尚的。

  “苏挽意。”
  他声线沉却柔,唤她名字时,风正巧带来他身上的木香。
  “我不想像别人那样唤你。”

  这世上,有人叫她“挽意”,也有人唤她“师姐”,她是傅攸宁的“挽挽”,也是林澹雅的“阿挽”。
  千千万万种可能的称呼里,只有一个是独属于他的。

  温澜潮生,目成心许。

  他眼里的爱意与独占欲,像潮水一般,一阵阵涌过来。

  “那就还是唤我…阿姐吧。”

  “那阿姐”,他从海水里朝她走来,水珠簌簌往下落,月亮在他背后作衬,他宛若勾魂摄魄的男鲛,也宛若…孤高傲世的神祇。他走近的每一步,都踩在她的心跳声里。

  “我还可以…亲你么?”

  苏挽意想着,既然都已经同意与他在一起了,他这点要求也不算过分了吧。

  “嗯。”

  于是,他微微俯身,微凉的身体同她相碰,再紧紧地贴合。他将她禁锢在怀里,开始亲吻她,疯了一样。

  他的吻又热烈又莽撞……

  一吻结束,男人哑了嗓子,喘着气对她说:“再来。”

  不知疲倦,无休无止……

  眼前人,是她同样爱慕的郎君。潮声翻涌,此刻,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地感受到这一点。她心里正生出一股极其奇妙的感觉,似暖,似灼,清冷而沉静的皮囊下,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热切地跳动着。

  当一束光照进了黑暗里,她便有罪。
  可当这束光,愿意承担罪名,她将是救世主。

  苏挽意之于扶桑君,便是如此。

  在唇齿交缠里,两只手十指紧扣在一起。

  此生,牵着她的手……
  此生,牵着他的手……

  予其随行,准其为伴,各路神灵请相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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