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重返人间

  三伏城,天禄国境之东,天高皇帝远的偏僻之地。

  “三伏天”里有“伏”字,指的是天气之热,宜伏不宜动,而“三伏城”里的“伏”则指的是环境之恶劣,宜伏不宜动。

  三伏城里,有三需伏。初伏城主府重税,中伏路上金银累,末伏恶霸两兄妹。

  初伏呢,字面上的意思。这里是天禄朝廷手伸不到的地方,因此地方官就成了这里的土皇帝,赋税比其他地方要高出很多,民怨沸腾,却又无处投告。

  而中伏则告诫人们,若在路上见到有财物堆积,千万千万不要多管闲事。当人走在路上忽然发现前方有个钱袋子,不乏心眼好的想要归还,但也有些人只是不得已才不私吞,尤其是在人前,这些人总会表现出积极地寻找失主、归还钱财的行为,然而有时,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若捡到钱财,往往就到了考验人性的时刻——不可避免地,常会有人选择将钱偷偷塞进自己的口袋。而在三伏城里,人们却绝对绝对不会那样做。不是因为人人都具备拾金不昧的高尚品行,而是人人都害怕陷入“赵氏骗局”……

  提到这“赵氏骗局”,就要说一说这第三伏里提到的“恶霸两兄妹”了。

  修界门派林立,有个叫做无妄宗的小门派,历代宗主撑死了也不过也才止步于元婴的境界。但在凡人眼里,那已经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存在了。这一届无妄宗的宗主赵无极在俗世里还留有亲人,他子女去世得早,唯独留下孙子辈的一对儿堂兄妹,这两兄妹仗着祖父的关系,时常为非作歹,是连三伏城土皇帝都不敢得罪的霸王。

  恶霸兄妹纵情声色,淫恣过度,女找面首,男寻美妾,行为没一个检点。他们无恶不作,过去还时常在路上抛撒碎银子,只要有人去捡,就会被他们讹上,要么私了,偿还高额债务的同时,还要答应为他们做牛做马,要么就会被扭送至官府,大刑伺候。而城主与他们二人狼狈为奸,从中自然也能捞到不少好处。是以,此城百姓终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连出门都要提心吊胆,生怕惹上那恶霸兄妹。

  此刻,三伏城的主街上,正走着一对儿清艳脱俗的男女。男子高大峻挺,女子纤长婀娜。

  尤其是那蒙着紫纱的神秘女子,她衣如轻云,身旁似有烟霞轻笼,风一吹,似云烟微卷流动,美撼凡尘,不似人间能见。

  而那颀长挺拔的男人也毫不逊色,他垂眸似狐,抬眼若鹿,一双含情眸既妖冶又泛着与之相互矛盾的清澈。那颗眼下似痣红疤,仿若点睛之笔一般,让画中人有了一丝瑕疵,如此一来,才知他竟也是有血有肉的凡尘之人。

  这二人赫然是苏挽意与扶桑君。

  从妖域出来以后,苏挽意与扶桑二人相继收到了飞音符的传话。

  连远在玉墨宗内的舒窈都听闻她去了妖域之事。舒窈告诉她,现下修界正愁苦于映安君一事造成的影响,暂时还顾不及他们私入妖域一事。她这事吧,其实原本不算什么,从前也不是没有修士因私跨越他域,比如当初窃取妖族情报的薄青山,抑或是潜伏魔域夺莲的傅攸宁……只要隐秘一些,也无可厚非。然而如今正值风口浪尖,再加上当时有太多人亲眼见到他们与妖同行,等此事一过,免不得要给修界一个合理的说法。

  除了傅攸宁,几乎所有同她亲近些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都传来了消息。这些日子,众人全靠着他们在宗内的命符是否碎裂来判断两人的生死。

  而傅雅醇是唯一一个给扶桑传讯的人,他哭唧唧地,就像扶桑已经死了一样:“池兄,受了那么重的伤,你还能活么?池兄是我在玉墨宗唯一的好兄弟…呜呜…每年我都会记得给池兄烧纸的,呸呸呸呸…晦气!不过池兄你可,你可千万…别死啊。”

  在没有寻到护心莲之前,苏挽意与扶桑还不想让人知道他们已经从妖域出来了,为了避免一些麻烦,他们决定暂不回复消息。

  襄柳为他们弄来了一个宝器,以指引他们恶欲之念最浓郁的方向。他们几经辗转,顺着宝器的指引来到了三伏城,不过这里好像还不是终点。

  “他们的眼神怎么如此…怪异?”

  美人眉头微蹙,只觉得周遭的行人与商贩看他们的眼神里除了她习以为常的惊艳与震撼,还有几分莫名的可怜与同情之意……

  郎君手指微动,勾住美人手指,再一动,便牵上了柔荑,“的确有几分诡异,此地不宜久留,我们不若直接出城吧。”

  苏挽意实在担心扶桑的伤势,不想让他宿在城外,“别…还是在此暂歇上一晚吧,我们明早再走,好不好?”

  察觉到了她的担忧,他捏了捏她的手,安慰:“我无碍。”

  “可我想让你休息得好一些。”

  她下意识晃了晃郎君的手,似劝似求,竟是难得一见的娇气。

  手上传来的温柔力量,牵扯得郎君心头一荡,他掩饰一般偏过头去:“听阿姐的,我们寻一处清净点的客栈,歇上一晚。”

  走着走着,苏挽意忽然踢到了什么,垂眸一看,竟然是一个绣着金边的钱袋子。她刚要蹲下去捡,却被郎君扯住,往后一带。苏挽意正疑惑,蓦地就察觉到了不对——看这钱袋上的脚印痕迹,不像是刚刚才掉落的,这路上人来人往,不会只有她看到了,可为什么…大家都不去捡?环顾四周,人们神色如常,状似各做各的事情,不过视线却又都时不时扫过来,夹杂着冷漠,甚至还有几分莫名其妙的怜悯,就像在看即将被屠宰的羔羊,让人极度不舒服……

  “有人掉了钱袋吗?”苏挽意用了些灵力,使自己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众人耳中,竟是意想不到的石沉大海。

  街上霎时陷入一阵落针可闻的静谧。

  怪异,十分怪异。

  于是,他们不再理会这钱袋,直接绕了过去。

  直到他们走到长街的尽头,街上才慢慢恢复了正常的声音,商贩叫卖、货物运递……一切如常有序。然而小巷里却有几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始终追随着那二人的动向,直到看见他们进了一家客栈,才急匆匆地走了。

  这间客栈规模较小,店里此刻没什么人,连伙计都不在,只有松木柜台后面坐着一位像是掌柜的老翁。

  “掌柜的,一间上房。”

  郎君甫一说完,便被美人没好气一瞪:“抱歉,老人家,我们要两间。”

  掌柜年近六旬,眼神不太好,再加上此时近乎黄昏,店里也没掌灯,便没有看清楚二人的相貌,只凭声音判断来人应该是一对年轻的小夫妻。老翁听了苏挽意的话,哈哈一笑,朝着扶桑的方向玩笑道:“这是惹你娘子生气了?”

  郎君跟着勾起了唇角,顺势问美人:“娘子,为夫也想知道,我这是哪里惹到你了?”

  美人红了耳朵,不理他:“我们只住一晚,请问老人家,两间房要付多少钱?”

  郎君有些不甘,传音追问道:“这些日子不都睡在一起好好的么?”

  掌柜报了数目,美人冷静付了钱,才传音回答他:“那也是分塌而眠,别胡说!”

  老翁为了找客人钱,燃起了灯。

  蓦地,烛光照亮了松木柜台前的方寸之地,接着爬上那郎君噙着谑笑的嘴角,点亮了他专注凝望着她的双眸。老翁拿钱的手霎时一松,掉在桌面上,迸出几声叮当脆响。

  美人从暗处走入烛光的范围里,帮老翁收拢了桌面边缘的碎银,“老人家,没事吧?”

  “……没事儿,没事!”老翁摆了摆手,匆匆低头,“你们的房间在二楼,左手边那两间就是了。”

  郎君与美人上楼时,老翁忽然将他们叫住了:“年轻人,早点离开这里吧,切莫多加停留。”

  二人对视一眼,“我们明日一大早就出城了。”

  见老翁欲言又止的样子,苏挽意不由追问了一句:“老人家何出此言?”

  老翁叹息一声,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门口的一群人打断了。

  “才来一日,美人儿走那么早做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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