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神女提灯
农历二月十五，花朝节。
玄武大街上人声鼎沸，三天前才竣工的春华高台上，此刻正上演着一场傩面舞，九名男子带着特制的假面，跳着动作夸张而又节奏鲜明的舞蹈。这种傩面舞又称鬼戏，是最古老的一种祭神跳鬼、驱瘟避疫、表示安庆的娱神舞蹈。
前阵子失踪了许多少女，弄得上都百姓人心惶惶，这傩面舞表演得正是时候。
有句老话讲：摘下面具是人，戴上面具是神。花朝节这一日，有人请旨下来，遣人扮作神明大跳傩舞，以代替神明驱走恶鬼、广散祝福。
傩面舞结束时，夕阳也收回了它投入人间的最后一缕光，整个天边如同浴火的凤凰一般，悲壮而惨烈地燃烧着，片刻过后，彻底化为余烬的灰暗。
整座玄武大街都陷入到了一片模糊朦胧的昏暗里。已经到了该燃灯的时分，可今日的灯火来得比往日要慢。
“吉时已至，花神娘娘驾到。”
随着这一声高喊的音落，沸反盈天的喧闹声渐渐平息下去。
铜磬声响，一声而已，却悠远空灵，传至街上每个人的耳朵里，就仿若佛音入耳，蓦地震碎了人心里面纷纷扰扰的杂念。铜磬三响后，玄武大街的高台上蓦地有光亮起，明亮柔和，瞬间点亮了这朦胧的夜。
四面八方所有的视线都不由投向了一处。
那是一盏花灯，薄纱糊成，上面绘制着艳丽的桃花，春华台上，有人正提着这一盏花灯遮面而立。
手提纱灯的是个女子，桃红纱衣轻薄贴身，不知道是什么面料制成的，也许是某种丝，垂坠感很好，有风吹来时，不但一举勾勒出女子姣好的身段，还带给她一种飘逸之感。桃花退红之色粉里掺白，是以衣裙翻飞之际，恰似浮云绕身、烟波流转……
天边霞光方熄，台下有人喃喃出声：“她这是…偷取了晚霞穿在了身上么？”
女子被花灯遮住了脸，不过单看身姿便让人觉得，必定是个美人。
美人偏头提灯于头顶，磬声起，灯骤亮，映得一张芙蓉面皎若月，似神女降世，似高台落仙……
磬音终时，琴音忽地一挑，美人手持花灯，将灯从脸上移开了寸许。
霎时，一张妆容精致的面孔便映入了无数震撼的瞳孔里。
但见美人发髻高挽，桃枝代簪钗，横以乌发双侧，左眉遮以桃花一瓣，宛若桃花妖幻化成人，犹存大自然的孤野之意，而右边的拂烟眉，娟细清垂，眉尾轻勾飞扬将入鬓，像极了飘忽的烟。
花钿点缀在她眉心上，与她发上的点点桃花相得益彰、两两生辉。
苏挽意素来好雅淡，衣色、发髻、饰品、乃至妆容，从未如此艳丽过。可即便桃色娇艳，也抵不过美人眉间的孤冷。推灯浮面，桃花瓣下，美人缓缓睁开双眼，恍若忘情至公的神女，不为情绪所动，不为情感所扰。
琴音乍泄，她抬臂举灯，露出皓腕染雪、玉镯旋落。美人提灯舞动着，时而像火焰一样热烈，时而似湖水一样柔软。
那一盏明灯在空中轻点、横劈、竖切、最后还拐了个横折勾，明明是以灯作剑，招招剑势，可换了灯在手里，却叫人分不清了。
她的身姿游曳于高台之上，像极了舞蹈。
花朝节历届以来所有的寡淡和重复，都因为她戛然而止。
桃色裙袂翩然如烟，她像一株深谷幽兰，清澈纯然，也像一株高山雪莲，不可侵犯。她似莲，如兰。
放在从前见到这样的人，扶桑或许也会选择和其他人一样，放任兰独享清幽，纵容莲孤居矜傲，凝视她如神如佛，不敢轻易打扰她的孤独。可自从他闯进了她放逐、幽禁自己的庭院，见识过清泉烧灼、冷风温柔，便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她同他很不一样，他事事常先为自己筹谋，而她事事皆以他人为先，她富有他所没有的正义感，心怀他不在意的天下苍生。当这样一个你想不到她会徇私的人，偏偏为你偏了心，很难不去动容。
不勾山下玉墨宗之外，溯月山下夜光百合之前，还有朝露台上的那几夜长跪……他承认，早在他还不想承认的时候，自己就已经对她动了真心。
众生百相，各有所好，可玄武大街春华高台下的众生，无一不仰视她。
那样光风霁月之人，合该如此。
这一刻，连琴瑟笙箫共奏的乐声似乎都飘游到了天外天，扶桑恍然间觉得自己好像站在了大漠黄沙之中，一片苍茫枯黄之中，蓦地看见了一株极妍的蔷薇。
之前赵弦清说过会反串花神，是以按理说，如今站在台上的人不该是苏挽意，可为何今夜台上的花神娘娘却换成了她？
事情还要从三天前说起。
新花神的人选确定了，听说是玉山王府里一名自告奋勇的舞姬。
消息短短一日内就传遍了大街小巷，人们原本还不太确信，直到春华台的搭建工作再度开启，才意识到那不是谣传。上都的百姓们不由为这新当选的“姑娘”捏了把汗，心中都暗暗做好了准备——很可能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这“姑娘”了。
可几天过去，却始终不见有任何失踪的消息传开。
于百姓而言，这是好事，说明上天没有继续降灾，庆典又能够顺利举行了。可对于苏挽意等人来说，却很不妙。他们已经抛出了鱼饵，只待鱼儿上钩，可鱼儿却一直沉游湖底，不肯上浮。
“我们会不会已经打草惊蛇了？”
越是临近花朝节，时间就越是紧迫，因为一旦过了花朝节，那邪祟若再出来害人，他们可就不占什么先机了。
“应该不会，像这种连环作案通常都存在着某种触发点，或许是我们选择的触发点不太对……”赵弦清蹙眉，接着道：“失踪的女子除了皆是花神的扮演者，还有什么共同之处么？”
“她们都是女子，且能选作花神，必然得貌美吧，再有就是舞跳得都很好……”舒窈蓦地看向赵弦清，眼睛一弯：“对了，明日就是花朝节了，阿弦你不若穿上女装跳支舞，看看这样能不能触发些什么，好引那邪祟过来？”
那日街上一卦，舒窈失魂落魄地跑走后，再回来就跟没事人一样。赵弦清于是松了口气，可他心里的担忧却迟迟不能散。她愈是这样表现得如常，就愈是反常。
“阿窈你……”赵弦清顿了一下，算了，还是等会儿私下去问吧，只见清俊的男人清咳一声，尴尬道：“跳舞…我实在不会。”
“呀呀呀！天乎！天乎！”这两人的对话倒是提醒了傅雅醇：“我竟忘了这茬！按照惯例，花神娘娘需得在祈神舞中簪花领舞，即便赵师兄反串花神，也免不了要抛头露面。他这人恁高，四肢又长，怎么看都是男人体型，若是扮作女子，坐在那里看着还行，站起来一准会露馅儿！何谈去领舞了？失策啊失策！”
赵弦清这人萧萧肃肃、清瑟如月，偏偏线条没有月的柔和，他轮廓硬朗，喉结凸出，实在不适合穿女装、扮女人。
这一点，他自己恐怕也是知道的，只是那邪祟实力尚不可知，他们这一群人里，当属他修为最高，是最适合去冒险的人，“真要是入虎穴去做内应，还是由我来吧，至于跳舞…不若就找个人来替我？”
舒窈思索着道：“眼下已经有三个女人失踪了，其他人怕是也不敢了，除非我们这里有谁上去跳一下……”舒窈甫一抬眼，便见大家都在看她，反应过来顿时无语道：“你们都看我做什么？我只会弹琵琶啊！”
舒窈的确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于是，众人纷纷将视线投向他们之中可能的最后一人。
苏挽意一愣，不知这“战火”怎么就烧到了她这里，于是慢慢分析着道：“我…只会舞剑，跳舞同舞剑似乎不太一样吧……”
“挽挽，你呢…只需耍几个剑招，其实就够了。”
既如此，她便不好再推脱，只能是赶鸭子上架，临时抱佛脚了。
“也好，那我便试一试吧。只盼能引出邪祟，成功解救出那三位姑娘。”
数不清的花神灯从春华台背后的内城升入高空，映照出郎君眼里交杂的明暗，他清楚苏挽意不是那种爱出风头之人，上一次她在众人面前展现风姿，还是在宗门大选。泽芝台上，她乘风踏月而来，为他奏箜篌弹仙乐以疗伤。
世人所行多为己，可她这人行事，却总为别人。
玄武大街，春华台上，那身披退红晚霞的美人提灯映桃花，不知惹得多少儿郎心荡神迷。
人群之中，犹见一眉眼风流的男子。他原本只是路过，偏瞧了那么一眼，就道出一个名字：“玉墨千灯，苏挽意。”
作者有话说：
玄武大街上人声鼎沸，三天前才竣工的春华高台上，此刻正上演着一场傩面舞，九名男子带着特制的假面，跳着动作夸张而又节奏鲜明的舞蹈。这种傩面舞又称鬼戏，是最古老的一种祭神跳鬼、驱瘟避疫、表示安庆的娱神舞蹈。
前阵子失踪了许多少女，弄得上都百姓人心惶惶，这傩面舞表演得正是时候。
有句老话讲：摘下面具是人，戴上面具是神。花朝节这一日，有人请旨下来，遣人扮作神明大跳傩舞，以代替神明驱走恶鬼、广散祝福。
傩面舞结束时，夕阳也收回了它投入人间的最后一缕光，整个天边如同浴火的凤凰一般，悲壮而惨烈地燃烧着，片刻过后，彻底化为余烬的灰暗。
整座玄武大街都陷入到了一片模糊朦胧的昏暗里。已经到了该燃灯的时分，可今日的灯火来得比往日要慢。
“吉时已至，花神娘娘驾到。”
随着这一声高喊的音落，沸反盈天的喧闹声渐渐平息下去。
铜磬声响，一声而已，却悠远空灵，传至街上每个人的耳朵里，就仿若佛音入耳，蓦地震碎了人心里面纷纷扰扰的杂念。铜磬三响后，玄武大街的高台上蓦地有光亮起，明亮柔和，瞬间点亮了这朦胧的夜。
四面八方所有的视线都不由投向了一处。
那是一盏花灯，薄纱糊成，上面绘制着艳丽的桃花，春华台上，有人正提着这一盏花灯遮面而立。
手提纱灯的是个女子，桃红纱衣轻薄贴身，不知道是什么面料制成的，也许是某种丝，垂坠感很好，有风吹来时，不但一举勾勒出女子姣好的身段，还带给她一种飘逸之感。桃花退红之色粉里掺白，是以衣裙翻飞之际，恰似浮云绕身、烟波流转……
天边霞光方熄，台下有人喃喃出声：“她这是…偷取了晚霞穿在了身上么？”
女子被花灯遮住了脸，不过单看身姿便让人觉得，必定是个美人。
美人偏头提灯于头顶，磬声起，灯骤亮，映得一张芙蓉面皎若月，似神女降世，似高台落仙……
磬音终时，琴音忽地一挑，美人手持花灯，将灯从脸上移开了寸许。
霎时，一张妆容精致的面孔便映入了无数震撼的瞳孔里。
但见美人发髻高挽，桃枝代簪钗，横以乌发双侧，左眉遮以桃花一瓣，宛若桃花妖幻化成人，犹存大自然的孤野之意，而右边的拂烟眉，娟细清垂，眉尾轻勾飞扬将入鬓，像极了飘忽的烟。
花钿点缀在她眉心上，与她发上的点点桃花相得益彰、两两生辉。
苏挽意素来好雅淡，衣色、发髻、饰品、乃至妆容，从未如此艳丽过。可即便桃色娇艳，也抵不过美人眉间的孤冷。推灯浮面，桃花瓣下，美人缓缓睁开双眼，恍若忘情至公的神女，不为情绪所动，不为情感所扰。
琴音乍泄，她抬臂举灯，露出皓腕染雪、玉镯旋落。美人提灯舞动着，时而像火焰一样热烈，时而似湖水一样柔软。
那一盏明灯在空中轻点、横劈、竖切、最后还拐了个横折勾，明明是以灯作剑，招招剑势，可换了灯在手里，却叫人分不清了。
她的身姿游曳于高台之上，像极了舞蹈。
花朝节历届以来所有的寡淡和重复，都因为她戛然而止。
桃色裙袂翩然如烟，她像一株深谷幽兰，清澈纯然，也像一株高山雪莲，不可侵犯。她似莲，如兰。
放在从前见到这样的人，扶桑或许也会选择和其他人一样，放任兰独享清幽，纵容莲孤居矜傲，凝视她如神如佛，不敢轻易打扰她的孤独。可自从他闯进了她放逐、幽禁自己的庭院，见识过清泉烧灼、冷风温柔，便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她同他很不一样，他事事常先为自己筹谋，而她事事皆以他人为先，她富有他所没有的正义感，心怀他不在意的天下苍生。当这样一个你想不到她会徇私的人，偏偏为你偏了心，很难不去动容。
不勾山下玉墨宗之外，溯月山下夜光百合之前，还有朝露台上的那几夜长跪……他承认，早在他还不想承认的时候，自己就已经对她动了真心。
众生百相，各有所好，可玄武大街春华高台下的众生，无一不仰视她。
那样光风霁月之人，合该如此。
这一刻，连琴瑟笙箫共奏的乐声似乎都飘游到了天外天，扶桑恍然间觉得自己好像站在了大漠黄沙之中，一片苍茫枯黄之中，蓦地看见了一株极妍的蔷薇。
之前赵弦清说过会反串花神，是以按理说，如今站在台上的人不该是苏挽意，可为何今夜台上的花神娘娘却换成了她？
事情还要从三天前说起。
新花神的人选确定了，听说是玉山王府里一名自告奋勇的舞姬。
消息短短一日内就传遍了大街小巷，人们原本还不太确信，直到春华台的搭建工作再度开启，才意识到那不是谣传。上都的百姓们不由为这新当选的“姑娘”捏了把汗，心中都暗暗做好了准备——很可能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这“姑娘”了。
可几天过去，却始终不见有任何失踪的消息传开。
于百姓而言，这是好事，说明上天没有继续降灾，庆典又能够顺利举行了。可对于苏挽意等人来说，却很不妙。他们已经抛出了鱼饵，只待鱼儿上钩，可鱼儿却一直沉游湖底，不肯上浮。
“我们会不会已经打草惊蛇了？”
越是临近花朝节，时间就越是紧迫，因为一旦过了花朝节，那邪祟若再出来害人，他们可就不占什么先机了。
“应该不会，像这种连环作案通常都存在着某种触发点，或许是我们选择的触发点不太对……”赵弦清蹙眉，接着道：“失踪的女子除了皆是花神的扮演者，还有什么共同之处么？”
“她们都是女子，且能选作花神，必然得貌美吧，再有就是舞跳得都很好……”舒窈蓦地看向赵弦清，眼睛一弯：“对了，明日就是花朝节了，阿弦你不若穿上女装跳支舞，看看这样能不能触发些什么，好引那邪祟过来？”
那日街上一卦，舒窈失魂落魄地跑走后，再回来就跟没事人一样。赵弦清于是松了口气，可他心里的担忧却迟迟不能散。她愈是这样表现得如常，就愈是反常。
“阿窈你……”赵弦清顿了一下，算了，还是等会儿私下去问吧，只见清俊的男人清咳一声，尴尬道：“跳舞…我实在不会。”
“呀呀呀！天乎！天乎！”这两人的对话倒是提醒了傅雅醇：“我竟忘了这茬！按照惯例，花神娘娘需得在祈神舞中簪花领舞，即便赵师兄反串花神，也免不了要抛头露面。他这人恁高，四肢又长，怎么看都是男人体型，若是扮作女子，坐在那里看着还行，站起来一准会露馅儿！何谈去领舞了？失策啊失策！”
赵弦清这人萧萧肃肃、清瑟如月，偏偏线条没有月的柔和，他轮廓硬朗，喉结凸出，实在不适合穿女装、扮女人。
这一点，他自己恐怕也是知道的，只是那邪祟实力尚不可知，他们这一群人里，当属他修为最高，是最适合去冒险的人，“真要是入虎穴去做内应，还是由我来吧，至于跳舞…不若就找个人来替我？”
舒窈思索着道：“眼下已经有三个女人失踪了，其他人怕是也不敢了，除非我们这里有谁上去跳一下……”舒窈甫一抬眼，便见大家都在看她，反应过来顿时无语道：“你们都看我做什么？我只会弹琵琶啊！”
舒窈的确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于是，众人纷纷将视线投向他们之中可能的最后一人。
苏挽意一愣，不知这“战火”怎么就烧到了她这里，于是慢慢分析着道：“我…只会舞剑，跳舞同舞剑似乎不太一样吧……”
“挽挽，你呢…只需耍几个剑招，其实就够了。”
既如此，她便不好再推脱，只能是赶鸭子上架，临时抱佛脚了。
“也好，那我便试一试吧。只盼能引出邪祟，成功解救出那三位姑娘。”
数不清的花神灯从春华台背后的内城升入高空，映照出郎君眼里交杂的明暗，他清楚苏挽意不是那种爱出风头之人，上一次她在众人面前展现风姿，还是在宗门大选。泽芝台上，她乘风踏月而来，为他奏箜篌弹仙乐以疗伤。
世人所行多为己，可她这人行事，却总为别人。
玄武大街，春华台上，那身披退红晚霞的美人提灯映桃花，不知惹得多少儿郎心荡神迷。
人群之中，犹见一眉眼风流的男子。他原本只是路过，偏瞧了那么一眼，就道出一个名字：“玉墨千灯，苏挽意。”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