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山门相聚
不勾山下，风光依旧。
三里三的月下香，长亭蜿蜒曲折，葡萄藤攀援其上，星编珠聚地结满了紫色的圆润葡萄，而长亭外的晚香玉，月华万千倾洒之际，芳香才最为浓郁。
还有九里七的杏花林。三月，杏花正盛。风一吹，枝头的花瓣儿就荡啊荡，飘飘散散，落了满地。
今日，山门前值守的两个弟子是千灯山的寄灵与典绍，方舟新收进门的两个小弟子，唤苏挽意一声“师伯”。
“是苏师伯！”
“师伯。”
当苏挽意进入二人视野之时，那样的绰约风姿，一下子就让人认了出来。两个小弟子恭恭敬敬行了千灯山的展臂归心之礼。
苏挽意点点头，忽见其中一个小弟子眼眶红着，不由问他：“寄灵，你怎么了？
寄灵抽抽噎噎，忽而掩面大哭了起来。
于是典绍上前一步，替寄灵回道：“回禀师伯，刚刚寄灵没接住掩月阁曹师伯扔过来的玉牌，被好一顿训。曹师伯说他…”典绍顿了下，为难地继续说道：“…说他天资愚钝，大道难成。”
这种话对修真之人来讲，算是十分恶毒的了，就像是一种诅咒，一不小心就会钻进听者的心，成为他永生难除的心魔。
舒窈听得直生气：“这曹轩宁可真是心肠歹毒！”
苏挽意正想着如何安慰这小童，却听扶桑缓缓道出一句耳熟的话：“万物皆空，唯因果不空，种善言、执善念、为善行而得善果。谗言蜚语，可不闻、不问、不听、不想，自烟消云散。”
这是……当初谣言四起时，她以自创的小灵术“水墨丹青”安慰他的那段话么？真没想到，他还能记得……
“天资聪颖与愚钝，何以为标准？古往今来，自诩聪颖者不在少数，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样比较是无穷无尽的。不如抱守本心，独行己道。不艳羡、不攀比，自在且逍遥。何人敢言这不算一种大道？”
寄灵听得愣愣的，却也反应过来了，这个前辈是在安慰自己，“多谢师…呃…”
寄灵入宗时，扶桑已去了砌玉。寄灵没有见过眼前人，只是觉得他辈分不会低。而这也得到了师伯的认证。
只听苏挽意提醒寄灵道：“他叫池羽，算是你的师叔。”
寄灵规规矩矩向扶桑行了一礼：“多谢池师叔开导。”
扶桑自己也没料到，当初她的话在他心里留了那么深的印记，深到…遇到与自己曾经境遇相似之人，便能脱口而出那样一段话来。不过曹轩宁的话显然入了这孩子的心里去，希望他的一番开导可以帮助他些许：“无需言谢，我视方大哥为兄长，不过替他多说了几句而已。”
待一行人进了宗门，典绍忽然拍了下寄灵：“寄灵，刚刚那位师叔，是不是就是那个千灯‘叛徒’？”
是了，千灯山不欢迎的来客里，排行第一的便唤做“池羽”。
寄灵点点头，又摇头：“……可苏师伯又为何还会和他一起？”
典绍忽而一拍脑子：“不管了，我得先把师伯回宗的消息传信告诉大师伯！”
山路岔口处，舒窈与赵弦清同他们二人告辞之前。
“现如今整个宗门都因薄青山叛宗一事饱受争议，顶着外界的压力，十位掌道已经连开了数次会议，究竟是将他直接绞杀，还是将他从妖域带回宗门受审发落，还存有很大的分歧。宗主、我父亲和潆弘谷主等人都站后者，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薄青山的师父——八次会审，方禹殿主居然一次也不曾庇佑自己的徒弟，极力主张绞杀薄青山。”舒窈叹息：“可我怎么看，方叔叔都不像那样冷血的人。”
“杳霭那一战虽然与薄青山有关，可当初哪一宗哪一派不曾私派门下弟子入妖魔两域做探子搜罗情报？我记得，当时宗门历经层层筛选，才选定薄青山入妖域，看重的不只是他天资聪颖，还有心性——他机敏警惕，忍耐力惊人。因此，连牧荑在那次筛选里都成了他的手下败将。”回想当年，再对比如今，苏挽意心情有些复杂，也许有一些慨叹那曾经惊才风逸、壮志烟高的骄子如今反倒成了宗门之耻；也许又有一些不忿，因为她觉得薄青山也没想要造成如今这番局面，他只是受宗门指派行事，可如今所有的错竟都归咎于他：“他将宗门指派的任务完成得很出色，窃取了诸多重要情报，也一直未曾暴露自己。可狼族一生只爱一人，他未曾预想…雪瑶会爱上傀儡面具下真正的他，亦未曾料到雪瑶会顺着她那缕狼毛寻到玉墨。归根结底，薄青山唯一的错，或许也只是动用了真心。”
扶桑亦言：“杀雪瑶者，非薄青山，而是玉墨。更准确说，是世俗之见。”
丝丝惆怅在舒窈的心上划过：“何况最后那时，我听闻…薄青山原本是要自刎以谢罪的。”
赵弦清揽过舒窈的肩，“可任凭他再无辜也无济于事了。映安君不惜以通身修为为他改塑妖体，背负着那样痛苦的诅咒，他如今非人非妖，为人间所不容，为妖域所不认。真正发起战争的映安君已死，所有矛头便都对准了他。宗门不论如何也要向修界给出个交代。”
舒窈点点头，想到什么，脸上有了丝浅浅的笑意：“不过好在有此事为先，挽挽你与池师弟私入妖域一事便没有那么饱受关注了。”
苏挽意收拾好心情，回以一笑：“但愿如此吧。”
赵弦清与舒窈离开后，苏挽意与扶桑沿着山路拾阶而上。走了一阵，见左右皆无人，那郎君忽而俯身凑近，贴在她耳边说：“阿姐答应我的半月两次，第一次是在何时？”
回宗这一路上因为有旁人在，都不能与她亲近，那兰香幽幽不断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憋了他半月之久。如今回了宗门又要分别，他一时没能忍住。
苏挽意耳朵一烫，忙去捂他唇。
这人如何敢如此大胆！连隔音结界都未设，便说出这种话来！
“我听声音像是池师弟，就猜苏师妹你也一定在。这不…叫我猜对了！也不知是巧还是不巧，师弟这话，师妹这举动…听了看了着实让人心生误会。原来师妹说的终、生、不、嫁就只是搪塞傅师兄的一个借口啊，傅师兄可真是可怜呐……”
这阴阳怪气的腔调，是曹轩宁无疑。
苏挽意暗暗皱眉，从郎君唇上将手放下，回身，只见曹轩宁与柳瞻鹭二人正从山路上折返下来，“曹师姐说笑了。”
扶桑怕她不会撒谎，亲自替她圆了，不过这也算是他惹出来的祸，合该他来解决：“方才所言，不过论剑而已。而曹师姐也清楚，宗主不太喜欢阿姐继续教我。”他状似懊恼一般垂眸，眼尾狐狸一样狡猾地扬着：“……怨我忘设结界叫旁人听了去，看来剑是论不成了，不然还要时刻提防着有人告密。”
苏挽意暗啐：这人演起戏来，比起那戏台上的戏子也不遑多让。
“至于那个誓言，我阿姐素来磊落，势必会言出必行，曹师姐何以想得那么偏？”
听他如此解释，曹轩宁倒真以为是自己敏感了。苏挽意这种重视礼教的老古板，怎么也不该会做出那等出尔反尔之事。可曹轩宁万万没想到，旁人眼中重节守礼的苏挽意事实上有多么离经叛道。而她也未曾料到，准确地说，她也未能相信自己的直觉——那郎君说的话竟然真就是她想歪的那个意思。
然曹轩宁并不打算就此打住：“听说早些时日，苏师妹携同池师弟私入了妖域。平时也就罢了，偏在那风口浪尖！若是再度挑起两域争端，可担当得起责任？”
一拳再次打在了棉花上，苏挽意只是平静道：“此事我们自当会像宗门解释，有错当认，有罚当领，就不劳烦曹师姐费心了。”
曹轩宁冷笑：“宗门之事，何以同我没关系？”
“舍妹之事，自有人管，却不是你曹轩宁！”
“大胆，何人敢直呼我师父名讳！”柳瞻鹭甫一回头，顿时气焰就萎靡了下去。
只见山上下来一高俊男子直接从曹轩宁与柳瞻鹭二人之间穿行而过，苏挽意见到来人则直接扑了过去：“牧荑！”
苏牧荑紧紧抱住自己的宝贝妹妹，声音毫不掩饰重逢的欢欣：“挽挽，真庆幸你还好好活着。”
作者有话说：
三里三的月下香，长亭蜿蜒曲折，葡萄藤攀援其上，星编珠聚地结满了紫色的圆润葡萄，而长亭外的晚香玉，月华万千倾洒之际，芳香才最为浓郁。
还有九里七的杏花林。三月，杏花正盛。风一吹，枝头的花瓣儿就荡啊荡，飘飘散散，落了满地。
今日，山门前值守的两个弟子是千灯山的寄灵与典绍，方舟新收进门的两个小弟子，唤苏挽意一声“师伯”。
“是苏师伯！”
“师伯。”
当苏挽意进入二人视野之时，那样的绰约风姿，一下子就让人认了出来。两个小弟子恭恭敬敬行了千灯山的展臂归心之礼。
苏挽意点点头，忽见其中一个小弟子眼眶红着，不由问他：“寄灵，你怎么了？
寄灵抽抽噎噎，忽而掩面大哭了起来。
于是典绍上前一步，替寄灵回道：“回禀师伯，刚刚寄灵没接住掩月阁曹师伯扔过来的玉牌，被好一顿训。曹师伯说他…”典绍顿了下，为难地继续说道：“…说他天资愚钝，大道难成。”
这种话对修真之人来讲，算是十分恶毒的了，就像是一种诅咒，一不小心就会钻进听者的心，成为他永生难除的心魔。
舒窈听得直生气：“这曹轩宁可真是心肠歹毒！”
苏挽意正想着如何安慰这小童，却听扶桑缓缓道出一句耳熟的话：“万物皆空，唯因果不空，种善言、执善念、为善行而得善果。谗言蜚语，可不闻、不问、不听、不想，自烟消云散。”
这是……当初谣言四起时，她以自创的小灵术“水墨丹青”安慰他的那段话么？真没想到，他还能记得……
“天资聪颖与愚钝，何以为标准？古往今来，自诩聪颖者不在少数，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样比较是无穷无尽的。不如抱守本心，独行己道。不艳羡、不攀比，自在且逍遥。何人敢言这不算一种大道？”
寄灵听得愣愣的，却也反应过来了，这个前辈是在安慰自己，“多谢师…呃…”
寄灵入宗时，扶桑已去了砌玉。寄灵没有见过眼前人，只是觉得他辈分不会低。而这也得到了师伯的认证。
只听苏挽意提醒寄灵道：“他叫池羽，算是你的师叔。”
寄灵规规矩矩向扶桑行了一礼：“多谢池师叔开导。”
扶桑自己也没料到，当初她的话在他心里留了那么深的印记，深到…遇到与自己曾经境遇相似之人，便能脱口而出那样一段话来。不过曹轩宁的话显然入了这孩子的心里去，希望他的一番开导可以帮助他些许：“无需言谢，我视方大哥为兄长，不过替他多说了几句而已。”
待一行人进了宗门，典绍忽然拍了下寄灵：“寄灵，刚刚那位师叔，是不是就是那个千灯‘叛徒’？”
是了，千灯山不欢迎的来客里，排行第一的便唤做“池羽”。
寄灵点点头，又摇头：“……可苏师伯又为何还会和他一起？”
典绍忽而一拍脑子：“不管了，我得先把师伯回宗的消息传信告诉大师伯！”
山路岔口处，舒窈与赵弦清同他们二人告辞之前。
“现如今整个宗门都因薄青山叛宗一事饱受争议，顶着外界的压力，十位掌道已经连开了数次会议，究竟是将他直接绞杀，还是将他从妖域带回宗门受审发落，还存有很大的分歧。宗主、我父亲和潆弘谷主等人都站后者，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薄青山的师父——八次会审，方禹殿主居然一次也不曾庇佑自己的徒弟，极力主张绞杀薄青山。”舒窈叹息：“可我怎么看，方叔叔都不像那样冷血的人。”
“杳霭那一战虽然与薄青山有关，可当初哪一宗哪一派不曾私派门下弟子入妖魔两域做探子搜罗情报？我记得，当时宗门历经层层筛选，才选定薄青山入妖域，看重的不只是他天资聪颖，还有心性——他机敏警惕，忍耐力惊人。因此，连牧荑在那次筛选里都成了他的手下败将。”回想当年，再对比如今，苏挽意心情有些复杂，也许有一些慨叹那曾经惊才风逸、壮志烟高的骄子如今反倒成了宗门之耻；也许又有一些不忿，因为她觉得薄青山也没想要造成如今这番局面，他只是受宗门指派行事，可如今所有的错竟都归咎于他：“他将宗门指派的任务完成得很出色，窃取了诸多重要情报，也一直未曾暴露自己。可狼族一生只爱一人，他未曾预想…雪瑶会爱上傀儡面具下真正的他，亦未曾料到雪瑶会顺着她那缕狼毛寻到玉墨。归根结底，薄青山唯一的错，或许也只是动用了真心。”
扶桑亦言：“杀雪瑶者，非薄青山，而是玉墨。更准确说，是世俗之见。”
丝丝惆怅在舒窈的心上划过：“何况最后那时，我听闻…薄青山原本是要自刎以谢罪的。”
赵弦清揽过舒窈的肩，“可任凭他再无辜也无济于事了。映安君不惜以通身修为为他改塑妖体，背负着那样痛苦的诅咒，他如今非人非妖，为人间所不容，为妖域所不认。真正发起战争的映安君已死，所有矛头便都对准了他。宗门不论如何也要向修界给出个交代。”
舒窈点点头，想到什么，脸上有了丝浅浅的笑意：“不过好在有此事为先，挽挽你与池师弟私入妖域一事便没有那么饱受关注了。”
苏挽意收拾好心情，回以一笑：“但愿如此吧。”
赵弦清与舒窈离开后，苏挽意与扶桑沿着山路拾阶而上。走了一阵，见左右皆无人，那郎君忽而俯身凑近，贴在她耳边说：“阿姐答应我的半月两次，第一次是在何时？”
回宗这一路上因为有旁人在，都不能与她亲近，那兰香幽幽不断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憋了他半月之久。如今回了宗门又要分别，他一时没能忍住。
苏挽意耳朵一烫，忙去捂他唇。
这人如何敢如此大胆！连隔音结界都未设，便说出这种话来！
“我听声音像是池师弟，就猜苏师妹你也一定在。这不…叫我猜对了！也不知是巧还是不巧，师弟这话，师妹这举动…听了看了着实让人心生误会。原来师妹说的终、生、不、嫁就只是搪塞傅师兄的一个借口啊，傅师兄可真是可怜呐……”
这阴阳怪气的腔调，是曹轩宁无疑。
苏挽意暗暗皱眉，从郎君唇上将手放下，回身，只见曹轩宁与柳瞻鹭二人正从山路上折返下来，“曹师姐说笑了。”
扶桑怕她不会撒谎，亲自替她圆了，不过这也算是他惹出来的祸，合该他来解决：“方才所言，不过论剑而已。而曹师姐也清楚，宗主不太喜欢阿姐继续教我。”他状似懊恼一般垂眸，眼尾狐狸一样狡猾地扬着：“……怨我忘设结界叫旁人听了去，看来剑是论不成了，不然还要时刻提防着有人告密。”
苏挽意暗啐：这人演起戏来，比起那戏台上的戏子也不遑多让。
“至于那个誓言，我阿姐素来磊落，势必会言出必行，曹师姐何以想得那么偏？”
听他如此解释，曹轩宁倒真以为是自己敏感了。苏挽意这种重视礼教的老古板，怎么也不该会做出那等出尔反尔之事。可曹轩宁万万没想到，旁人眼中重节守礼的苏挽意事实上有多么离经叛道。而她也未曾料到，准确地说，她也未能相信自己的直觉——那郎君说的话竟然真就是她想歪的那个意思。
然曹轩宁并不打算就此打住：“听说早些时日，苏师妹携同池师弟私入了妖域。平时也就罢了，偏在那风口浪尖！若是再度挑起两域争端，可担当得起责任？”
一拳再次打在了棉花上，苏挽意只是平静道：“此事我们自当会像宗门解释，有错当认，有罚当领，就不劳烦曹师姐费心了。”
曹轩宁冷笑：“宗门之事，何以同我没关系？”
“舍妹之事，自有人管，却不是你曹轩宁！”
“大胆，何人敢直呼我师父名讳！”柳瞻鹭甫一回头，顿时气焰就萎靡了下去。
只见山上下来一高俊男子直接从曹轩宁与柳瞻鹭二人之间穿行而过，苏挽意见到来人则直接扑了过去：“牧荑！”
苏牧荑紧紧抱住自己的宝贝妹妹，声音毫不掩饰重逢的欢欣：“挽挽，真庆幸你还好好活着。”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