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与妖同行

  “苏丫头,你可承认曾与妖为伍?”

  六妄山上,戒律堂内,众目睽睽之下,苏挽意却只是沉默。

  苏江沅身侧站着的苏牧荑却急得俊脸浮出一层薄红,恨不得下了台阶站到堂下亲自去替她辩解上几分——他们当时谁又清楚那留香姑娘就是妖!即便、即便当时挽挽得知她为妖还是选择同她一起走了,那也是情急所致!她还在那里顾虑什么?说啊!为自己辩驳啊!

  可苏挽意此刻的沉默不是因为畏惧,也不是因为觉得难辞其咎在想什么借口说辞。她此刻只是在想…该如何将身边之人从这件事里摘得干净。

  然而时间不等人,逢子烨见堂下无言以对,直接吩咐徒弟道:“轩宁,把你说的那个弟子带上堂来。”

  曹轩宁暗自弯了唇角:“是,师父!”

  戒律堂里走进了一个男人,见到此人,柳知栀惊讶得捂住了微张的小口,宋玉蟾与林澹雅皆是眉头紧皱,林澹雅甚至越过师父直接质问出声:“载疏,你为何会在此?”

  来人正是流光仙府的弟子——载疏。他于杳霭之战中得以幸存,这一次作为仙府随侍而来。

  载疏的目光从林澹雅身上流转向曹轩宁那边,又转回林澹雅身上,愣道:“不是少府主您方才——”

  “证人在此!”曹轩宁忽然出声打断载疏的话,“小道友,你只需告诉大家那日在杳霭战场所见即可。”

  饶是载疏再傻,也知道这是被人算计了!嗐呀!都怪昨日贪杯没忍住和人吹嘘自己在那一战里的英勇表现,连最后见到大活人幻化成妖一事也给抖落了出去!苍天啊,自己实在是太蠢了!

  想到如今自己要指证的人是少府主心尖上的宝贝疙瘩,他心里直发怵。

  宋玉蟾见自己府门的弟子如此上不了台面,顿时低声呵斥道:“既然找了你来,你就老老实实把你所见所闻一一道出即可。扭扭捏捏,成何体统!”

  载疏舔了舔干涩的唇,最后索性一闭眼道出了实情:“弟子、弟子说!那女人原本是与苏前辈同来杳霭的,身上没有灵力,也没有妖气……我们原本都以为她是个寻常凡人,可是那日、那日我却亲眼看着她…在我面前一跃,成了一只狐狸,然后载着那两位前辈一同撞进了杳霭与妖域的结界里。其实…其实不止我一人,在场也有许多人看到了!”

  “阿澹?”

  林澹雅被师父点了名,他静默一瞬,心知此事被诸多道友亲眼所见…扯谎不能。于是,青竹一样的俊雅男人毅然决然抬了脚,走至堂下苏挽意身侧。天缥色衣摆一掀,林澹雅直接跪了下去:“那女子极擅蛊惑之术,挽妹妹也不过是被她骗了而已。”

  曹轩宁嗤笑一声:“骗?听说她可是心甘情愿跟着去的呢!”

  “阿宁,不可妄言,退下。”逢子烨见苏江沅看曹轩宁的脸色不善,及时将爱徒召回了身后护着,像是不愿再得罪人一样,他抛了个台阶下来:“妖蛊惑人心的手段层出不穷,往往被骗的人还无知无觉。苏丫头心思单纯,被蛊惑也不是不可能的。”

  挑起事端的是此人,如今出言回护的又是此人。其实,掩月阁阁主态度这般暧昧不清与前后矛盾,是有原因的。方才他听爱徒轩宁所言,便知晓此事不简单,不管苏挽意是真与妖勾结,还是没有,她与妖同行确是铁铮铮的事实。很多人都看见了,那么必定会引起很多人的猜疑。倘若今日不是玉墨宗自己来进行审讯,那么明日、后日她也会被他人质问、质疑。全宗上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要她一日是玉墨宗弟子,玉墨便脱不开干系。与其背后遭人诟病,不如将这个火苗摆到明面上来,再熄灭于玉墨内部。

  “呸!”这时忽然从堂上传下一道声音,只见镜湖派的子虚真人眼神鄙夷,含恨唾骂道:“着实是下界污秽下作手段!”

  “……下界与下作。”

  轻飘飘的几个字从堂下传来,子虚真人身子稍稍一顿。

  万籁俱寂之中,只听堂下有人问道:“弟子问道时日尚浅,心存一惑,一直想求在座各位长辈予弟子一个答案。”

  这一刻,竟然没有一人觉得他忽而的一问,不合时宜。

  郎君浓密的剑眉叛逆地稍稍向上扬起,长而微卷的睫毛下,一双朝露一样清澈的眸子缓缓扫视过在场的所有人:“煌煌天地间,界域平行交错存在,所谓的‘上界’并非真的处于其他两界之上,而所谓的‘下界’也并非真的处于其他两界之下。以此来看,上界与下界之名似乎并非以空间方位而定夺。

  而若以“强者为尊”去衡量,合该将人鬼与妖魔二域做个调换,因为妖魔天生便拥有强于人类和鬼物的体魄,因此这个标准也不对。

  于是弟子便思索,或许是‘好’为上,‘不好’为下。六域生命里,妖与魔生性好斗且破坏力极强,是以就会对其他四域的生命造成潜在的威胁。人们总是将危及己身安危的妖与魔看作‘不好’,把自己所向往的神与仙当作‘好’,这样或许说得通了些。

  可弟子还是有些不懂,神仙亦有伤人性命者,妖魔亦有救人性命者,何以因族群而一概论之?

  这世间究竟何为上,何为下?”

  他的语调并不如何激昂,然这番话却掷地有声,惹人深思。

  “一派胡言!妖魔就是妖魔!它们只会乱了人的命数,如何能够救人!”

  子虚真人吹胡子瞪眼,好似堂下之人说的话如何大逆不道,“你这小子是不是对它们生出了同情之心?这样的想法只会害了你!”

  长生僧人睁开了一直闭着的双眼:“阿弥陀佛,生命诞生之初本无上下之分,小施主所言亦不无道理。”

  子虚真人实在是听不得这等维护下界妖魔之言,话说得也逐渐失了分寸:“老和尚,你们总主张‘度化’,可这样的仁心又是被如何回报的呢?八十年前你们方丈不还是因此——”

  长生僧人身后站着的年轻和尚一瞬间攥紧了拳头。

  宋玉蟾眼见气氛不对,赶紧出声阻止道:“诶!真人慎言!”

  “……哎”,长生僧人长叹一声,重新闭上了双眼,“他们只是太害怕,不敢相信罢了。”

  子虚真人方熄下的火一点就着:“什么害怕!分明就是天生的坏种!”

  如琢夫人终于忍不住了:“老匹夫,妖成为妖之前还是灵兽呢!你这是将我也算了进去?”

  争吵不休里,一道婉中含毅的声音突如其来,平息了堂内的嘈杂。

  “我承认。”

  苏挽意抬起头颅,就像高傲的白天鹅,不屑于畏手畏脚,“我承认曾经与妖同行。”

  扶桑听着,紧紧抿起了薄唇。他方才将所有矛头都吸引到了自己身上,可她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

  “他不曾害人性命,反而救我们于水火。他与我们身边的朋友无异,不应该被说成那样。”

  “……雪瑶亦是。”

  苏牧荑再忍不住,冲下堂来,抓住她的肩膀,质问:“挽挽,你疯了么?”

  他们都在想办法救她,可她怎么还自己往风口处闯!?

  苏挽意只是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兄长,似乎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牧荑,有些事情是值得为此争取一把的。”

  苏牧荑看着苏挽意坚定的眼睛,放了手。他就知道,挽挽早晚有一日会为她的道付出代价。

  “从前挽意胆怯,知道是蚍蜉撼树,是以放任,是以随波逐流。可如今挽意想清楚了,如果一直因为觉得自己是蚍蜉,撼不动根深蒂固的大树,那么就永远都要在大树的荫蔽之下苟且偷生。

  今日,玉墨宗千灯山苏挽意向各位长辈问道——

  正与邪,为何非要是仙人神佛同妖魔鬼怪的对立?

  人有好坏之分,妖魔亦是如此。

  世间之道为何不可以两道而分?

  一道是为因一己私利残害他人;另一道则是以一己之力护佑众生!

  三界本不该分,六域众生应平等而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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