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夫君松手

  戒律堂受刑之事已经是半月前的事情了。

  那一日,九十九鞭毕,苏挽意便与扶桑双双陷入了昏迷。

  二人是被人抬下朝露台的。

  也许是顾及遍布于二人身体的伤,不管人们怎么努力将二人分开,也未能如愿。于是,二人便以拥抱的姿势被抬到了千灯山。

  苏挽意昏迷了三天三夜,彼时棘刺已经失去生命力,扎入骨头的倒刺极速萎缩,棘刺顺着进来时的路径自行往外脱出时,从血肉深处顶破即将愈合的刺入路径与身体表面结的厚痂,那样的疼痛唤醒了她。

  她睁开眼睛时,眼前是扶桑放大的俊脸——他很苍白,嘴唇甚至干裂出了血。棘刺脱出肉体带来的巨大疼痛让他剑眉紧锁,痛哼出声。

  尽管昏睡得不省人事,他还是紧紧抱着她。似乎是怕弄疼她,他一刻都不敢胡乱挪动,一直维持着在朝露台上的姿势,避开了她的伤口。

  房间里光线黯淡,她忍着背后的剧痛,摸了摸他的脸。

  他一定更痛吧。九鞭已经那么疼了,后面那九十鞭他又是怎样熬的呢……

  有人发现她醒了。

  “挽挽,你终于醒了。”

  舒窈与星染一齐凑了过来。这三日是她们两个女人衣不解带照顾二人的,他们两个现在的状态,男人实在不方便入内。

  舒窈告诉她:“我们拉不开你们,便只好这样把你们抬了回来。”

  星染也说:“衣服也没有办法换,只能先帮你简单擦拭了下血污。”

  当最后几根棘刺脱离肉体时,苏挽意大喘了一口气,竟有一种解脱了的轻松感。可是原本几乎长上的伤口再次被刺穿,她的后背又是一片血肉模糊。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在房间里飘开。

  苏挽意躺在床外侧,背后衣服又都被撒开了,是以什么光景都呈现在了舒窈与星染面前。舒窈偏过头不忍再看,相比较而言,星染承受能力还算不错:“他手臂抱得太紧,没有压到你的伤口吧?”

  苏挽意摇了摇头,问:“他一直都没醒吗?”

  “没有。因为棘刺还会脱出,南师兄嘱咐我们先不要给你们二人上药,要是肉都长好了,棘刺脱出时只会更痛。”

  “看样子,如今棘刺似乎已经都出来了。挽挽,你能不能试试让他松手,这样子实在不方便给你上药。”

  苏挽意感受到腰上环着的力量,心里又一疼:“好,我试试。”

  于是,她凑到扶桑耳边:“阿羽。”

  才唤了他一声,他便有了反应。只见郎君干涩的双唇从中间撕扯开,含糊不清地说了两个字。

  苏挽意眼眶一酸,安抚地蹭了蹭他的鼻尖:“放开我吧,已经没事了。”

  可他的手臂反而收得更紧,好像把她揉进身体里才安心似的。

  苏挽意顿了顿,然后亲了亲他干涩的薄唇:“夫君,我们都没事了,可以放开我了。”

  星染与舒窈在床前看着,不由同时转头对视了一眼。彷佛在说——我们没看错,也没听错吧……

  似乎是称呼的转换起了作用,郎君的手臂终于松懈了下来。

  苏挽意慢慢把他的手臂从自己的腰上拿下去,接着被星染扶着起了身。

  舒窈拿过伤药,想要帮她上药,可她手里的药却被苏挽意拿去了:“他更严重,我先为他上药。”说着她看向离得最近的星染:“烦请帮我将他翻一下身,可好?”

  “你还伤着,要不然还是我们来吧。”

  苏挽意坚定地摇头,“我来。”

  星染不再劝她,帮着她给床上的男人慢慢翻了过来。

  之前一直埋在他的颈窝,直到此刻,她才看清他背后的全貌——他整个后背都被鞭子抽打过,没有一块是好皮,鞭子最后无处着落,甚至在同一处反复抽打而过。衣衫被鞭子来回抽打,早已变成丝丝缕缕的破碎长条,他满背都糊着暗红色的血污,这一回倒是不担心干涸的血迹会粘连上衣服,因为棘刺不断从他皮肤里钻出,又勾带出鲜红的血与肉,床单都被他的血浸透了……

  舒窈解释道:“他后面都是伤,我们不敢随意乱碰,是以才没有清理他的后背。可即便是在棘刺脱落之前,他的后背也会时不时渗出血来,不过好在我们给他服下了生血散,不至于让他因为失血过多而晕厥。可三日都是如此,什么好人都要废了。”

  他疼得一遍又一遍染湿额角,脖颈上的青筋也跟着根根暴起,拳头握得死紧死紧,那么短的指甲都已经陷入到了血肉里,淌出血来。

  除了晴阳落雨那日,她于琵琶湾附近初次见他时,似乎再未见他如此狼狈过。

  她眼眶、鼻尖都涌上一股酸意,拿着伤药靠近他。

  这样的伤,连上药都无从下手。

  她若碰上去,得有多疼……苏挽意忽然想到受刑前眷溢递过来的茉莉根:“小染,眷溢呢?他身上是不是还有茉莉根?”

  星染点头:“门外等了好些人,应该有他,我去看看。”

  安抚了院中等候的苏牧荑与林澹雅等人,星染顺利带着眷溢的茉莉根进来了。

  苏挽意将茉莉根的粉末喂扶桑吃下,等茉莉根起了药效后才动手。她先将他背上残留的刺挑出,再用温酒清洗了他的伤口。被酒水冲洗时,那郎君蓦地攥紧手下的床单,那种疼是即便服了麻醉的药物也抵挡不住的疼……

  温酒清洗后,还残留一些干涸的冲洗不掉的血污,在密布鞭痕的皮肤上,连能够沾染血污的地方都成了一种奢侈。她拿了条干净的素帕蘸了酒,极其小心而专注地清理干净那些地方。

  伤口不断有新鲜的血渗出,她不厌其烦地擦拭干净。

  她身上的汗淌过后背的鞭痕,蕴含了盐分的体液激得她一个机灵,好在她反应够快,即将抬了手,才没弄疼他。

  舒窈看得直呲牙:“这样的伤口,连缝合都没有办法。”

  缝合可以加速伤口的愈合,可这人身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好皮可以承受针线的穿连了。

  “那就直接上药。”苏挽意将伤药一点点倒在扶桑身上,这药是沉香谷特制的止血散,药效十分好,刚一碰上伤口,血便都止住了。

  苏挽意看到男人眉间的舒展终于松了口气,接着才让舒窈与星染帮她上药。

  上药的间隙,舒窈感叹:“这可太可怕了,我原先以为宗门的刑罚里,没有比废除修为或者逐出宗门更狠的惩罚了,见了棘刺鞭才发觉,真要命!”

  星染接腔道:“比起前者,这已经很好了。看着虽然很吓人,不过都是一些皮外伤。你看,这些伤连我们这些门外汉都可以处理得来,不然以南师兄那个性子,不早过来了。”

  舒窈觉得星染的话确实很有道理,可她还是有一点好奇:“挽挽,你会恨苏伯伯么?”

  “是我的想法太过不一样,我爹他…我能理解他。”苏挽意落寞笑笑,垂眸下去。

  星染见状,连忙转移了话题:“挽挽,我不明白,方才池师弟为什么听了你最后一句话,就真的松了手?”

  舒窈十分八卦地凑近:“对呀对呀,你快说你们是不是背着我们早就好上了?”

  “嗯,在妖域时,我嫁给他了。”

  星染为她上药的手一下子顿住了,舒窈手里捧着的温酒也倾洒了一身:“什么!?”

  可苏挽意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而且她也不是那种会开玩笑的人……

  舒窈连忙把酒瓶摆正:“你不是对傅攸宁立过誓,终此一生都不嫁人的么?”

  “对,我食言了。”

  明明是在表明自己的背信弃义,可她没有羞愧,反而坦坦荡荡。彼时立誓那会儿,她从未想过今后会爱上谁,何况她这样朝不保夕,就算喜欢谁也不会有结果的。

  可在她用疏离与冷语一次又一次将他驱赶后,他一次又一次踩着尖刺、淌着鲜血的靠近,让她不能不动容。

  “他曾经说,即便当我见不得光的秘密情人也好,可如今我却想给他一个堂堂正正的名份。”

  “背信弃义我也认,名声与他,我会选他。”

  “因为他足够值得。”

  星染与舒窈不由沉默,心照不宣地明白了某一件事——原来她只唤一声“夫君”便能让他松手是因为…他觉得那一刻,那片天地下,没有别人了。换句话来说,是他觉得,苏挽意不会在人前那样叫他。

  “呀,这个池师弟还真是…挺让人觉得心酸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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