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他的秘密
扶桑已经昏睡了十五日。
在这期间，苏挽意拒绝了苏牧荑要将扶桑送回砌玉殿的提议，不管他如何介意他们共处一室，也不予理睬。
后来苏牧荑索性不再管这头犟驴。
这一日，方舟为她送来沉香谷的伤药时，告诉她说：“师姐日夜不出院门是以不知，林公子每一日都来。除了师姐你昏睡的那三日进了院子，后来每一日都在院外，如若不是玉墨有规定——禁止外间访客留宿，我看他怕是会一直守在这里。”
苏挽意接药的手一顿，片刻才将托盘完全接过来：“我知道了，你先去忙，我稍后…会去看看。”
苏挽意清楚，林澹雅想必已经猜到了她与房内人的关系，他只是在等一个答案，一个她拒绝他的理由。
院外的清泉边，千灯山的弟子为林澹雅设了案。
焚香涤器之后，他正取清泉水准备烹煮碧螺春。
烧煮滚水的紫砂壶壶盖敞着，壶口蒸汽氤氲，仿若砂壶含烟。林澹雅打开装有碧螺春的紫砂罐，倒入瓷质茶荷中，只见那干茶条索纤细、卷曲成螺、满身披毫、银白隐翠……形态甚美。
男人提壶，往紫砂茶盏中注入七分水，接着又斟了一杯。
他用茶导将瓷质茶荷中的碧螺春依次拨到两杯盏中，才对门口站了许久的美人说：“阿挽，过来喝茶。”
苏挽意依言而行，走至案旁，于林澹雅对面落座。
泉边流水潺潺，微风习习，美人衣袂飞扬，发丝飘飘。她拢了下发，坐下时正瞧见那满身披毫、银白隐翠的碧螺春如雪花纷纷扬扬，飘落到茶杯中，吸水后又缓缓下沉，瞬时间白云翻滚，雪花翻飞。
茶水渐渐变得银澄碧绿，味道清香浓郁。她趁热抿了一口，仿若饮入玄玉之膏、云华之液，再饮一口，隐有回甜。
林澹雅却放着好茶不饮，只是看着她：“身子可好些了？”
“外伤而已，沉香谷的药甚至都有些大材小用了。”
“那他呢？”
“……他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未醒，不过想必也快了。”
一片短暂的沉默过后，他终于问了她：“为什么？”
既然彼此心照不宣，就不必再拐弯抹角。苏挽意放下茶盏，直视林澹雅道：“昔日我因觉得自己时日无多，辜负阿澹你良多。想着那样或许对你来说更好一些。你身上既然带着那个头衔，便不能辜负它，而我只会是你的绊脚石。”
他是流光仙府未来的继承人，而流光仙府的府主夫人是他温柔娴静的解语花也好，同进同退的贤内助也罢，都不应该是不知何时就会暴毙身亡的她。
“当真只是因为这个么？”林澹雅笑笑，晃了晃手里渐温的茶：“可你怎知，我就不会为你放弃那个头衔？”
“阿澹，不要为别人，要为你自己。你若为我而放弃那个位置，将来若有一日后悔，我会是罪人。即便你不后悔，在别人眼里，我还会是罪人。所以不要为了我，也不能为了我。”
“是以，这是我生来携带的业么？什么仙府府主，阿挽你不是不知道，我一直都不想做，那对我来说只是枷锁，只是负累。”
“阿澹，那不是你的业障，合该是我的。我命犯孤鸾，原本应该孤零至死才对，这人世间无论是谁与我都不能一块儿。”
“可为何他却能？”傅雅醇似被自己话里的偏执惊到了，他目光下移，落在茶盏里，道：“抱歉，失言了。”
苏挽意一时间却被他问得哑口无言，思索许久，才能告诉他：“大概是因为…他不是我命里合该出现的人。”
这世间的男女情谊里，她最愧对的人不是傅攸宁，而是阿澹。阿澹与傅攸宁不同，他从未做过让她反感之事，甚至能够认可她特立独行的道。可是对于苏挽意来说，他只是与兄长一样的存在，他们之间的确仿若竹马之交，可她却从未对他生出过半分男女之情，也为做过半分出格之事。
从前他不语，她只假装不知，在后来的相处中也十分的注意，生怕错了分寸。可如今他既然开了这个口，她就必须要跟他说清楚了。
“阿澹，我爱他。”
“我原以为那是一见倾心。可我后来想了又想，觉得那不是初见即倾心，也不是日久才生情，而是这世间有一人，叫你不能不动心。”
林澹雅听着心里又酸涩又疑惑——她初见那人时，他不还只是一个孩子么？就算是在从前，那人不过也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模样，又何来的一见倾心呢？可是满心的疑惑也被一种叫做嫉妒的情绪淹没。听着心上人在自己面前说她爱另外一个男人，再大度的男人也会心如刀割。那种心痛夹杂着一股难堪，让他不想再多做停留。
“第一眼见时，你看他如看待众生，或许与看寻常人有一些不同，但尚且不至于沦陷。可接着，在某一刻，也许那时月色有些朦胧，又也许那时风吹得太温柔，他刚好拿了一把钥匙解开了我落下的锁，而我推开门，也恰好是他。”
林澹雅走了，只剩茶盏里的碧螺春青翠盎然，她饮了一口，才发现茶已经凉了。
抬头看看天，乌云渐厚，好像要下雨了呢……
******
轰隆隆——
闪电骤然划破了夜空，疾风骤起，吹得千灯山的夜灯飘摇无依、哐当作响。
一声震耳的雷声过后，扶桑忽然从床上惊醒。
入眼整片屋子都是黑暗的，房间里没有其他人的呼吸声，除了从背上飘散下来的浓重药味儿，竟然…还有一丝袅袅的兰香。
他没有被送回砌玉殿么……
扶桑左眼碧色一闪，紧接着看清了房间的布局，认出是她的房间。
千灯山，他已经好久没回来过了。
他趴在床上，背上的疼痛提醒着之前都发生了什么。他忽然就有些后悔了。这一次单是“与妖相熟”便让她受到如此惩罚，将来若有一日他的身份藏不住了，她怕不是会被指认成“与妖苟合”……届时，岂不是会要了她的命？
他太自私了。
之前只想着能与她在一起，先是费尽心思得到她、再不知餍足地占有她……却未曾想过这些后果。早在当初求她，与自己在一起时，自己就应该把全部底牌都托盘而出，给她一个选择的机会。
他藏着掖着的那个秘密……他真怕有朝一日她会因此而受到牵连。
窗外，有道灯影摇曳而过，大风之中就像烛火吹灭前一般晃动惊闪。
“嘎吱”一声门开了，苏挽意提灯进来时，蓦地就撞进了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里，那双眸子里面灯火闪闪，映出她来。
“你醒了！”她把灯往地上一扔，步子里带着几分雀跃缓缓靠近床边。
“先别过来。”
男人的嗓子因长期缺水而异常的低哑，他脸上交杂着灯火的暖光和美人的影子，眼睛一瞬间不敢看她。
“怎么了？”
苏挽意察觉到一丝不同于往日的…他的畏惧，犹疑着，止了步。
男人忽然拿手捂住了眼：“也先…别看我。”
房间里好久都没有声音，苏挽意安安静静停在几步之外，慢慢转过了身。听见她转身声音，扶桑才将手从脸上放下。
“你一直都不问我，当初为何选择砌玉殿。”
“如今我告诉你原因。”
男人双手紧攥着，嗓子因紧张而愈发干涩。
苏挽意定定站在那里，茫然听着，心里不知怎地忽然就生出几分无措。
“在我的识海里，你曾见过我的本体。不知你是否留意过，我与寻常的灵植不同，就像并蒂莲开双生花，我与兄长也是同根偶生。”
作者有话说：
在这期间，苏挽意拒绝了苏牧荑要将扶桑送回砌玉殿的提议，不管他如何介意他们共处一室，也不予理睬。
后来苏牧荑索性不再管这头犟驴。
这一日，方舟为她送来沉香谷的伤药时，告诉她说：“师姐日夜不出院门是以不知，林公子每一日都来。除了师姐你昏睡的那三日进了院子，后来每一日都在院外，如若不是玉墨有规定——禁止外间访客留宿，我看他怕是会一直守在这里。”
苏挽意接药的手一顿，片刻才将托盘完全接过来：“我知道了，你先去忙，我稍后…会去看看。”
苏挽意清楚，林澹雅想必已经猜到了她与房内人的关系，他只是在等一个答案，一个她拒绝他的理由。
院外的清泉边，千灯山的弟子为林澹雅设了案。
焚香涤器之后，他正取清泉水准备烹煮碧螺春。
烧煮滚水的紫砂壶壶盖敞着，壶口蒸汽氤氲，仿若砂壶含烟。林澹雅打开装有碧螺春的紫砂罐，倒入瓷质茶荷中，只见那干茶条索纤细、卷曲成螺、满身披毫、银白隐翠……形态甚美。
男人提壶，往紫砂茶盏中注入七分水，接着又斟了一杯。
他用茶导将瓷质茶荷中的碧螺春依次拨到两杯盏中，才对门口站了许久的美人说：“阿挽，过来喝茶。”
苏挽意依言而行，走至案旁，于林澹雅对面落座。
泉边流水潺潺，微风习习，美人衣袂飞扬，发丝飘飘。她拢了下发，坐下时正瞧见那满身披毫、银白隐翠的碧螺春如雪花纷纷扬扬，飘落到茶杯中，吸水后又缓缓下沉，瞬时间白云翻滚，雪花翻飞。
茶水渐渐变得银澄碧绿，味道清香浓郁。她趁热抿了一口，仿若饮入玄玉之膏、云华之液，再饮一口，隐有回甜。
林澹雅却放着好茶不饮，只是看着她：“身子可好些了？”
“外伤而已，沉香谷的药甚至都有些大材小用了。”
“那他呢？”
“……他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未醒，不过想必也快了。”
一片短暂的沉默过后，他终于问了她：“为什么？”
既然彼此心照不宣，就不必再拐弯抹角。苏挽意放下茶盏，直视林澹雅道：“昔日我因觉得自己时日无多，辜负阿澹你良多。想着那样或许对你来说更好一些。你身上既然带着那个头衔，便不能辜负它，而我只会是你的绊脚石。”
他是流光仙府未来的继承人，而流光仙府的府主夫人是他温柔娴静的解语花也好，同进同退的贤内助也罢，都不应该是不知何时就会暴毙身亡的她。
“当真只是因为这个么？”林澹雅笑笑，晃了晃手里渐温的茶：“可你怎知，我就不会为你放弃那个头衔？”
“阿澹，不要为别人，要为你自己。你若为我而放弃那个位置，将来若有一日后悔，我会是罪人。即便你不后悔，在别人眼里，我还会是罪人。所以不要为了我，也不能为了我。”
“是以，这是我生来携带的业么？什么仙府府主，阿挽你不是不知道，我一直都不想做，那对我来说只是枷锁，只是负累。”
“阿澹，那不是你的业障，合该是我的。我命犯孤鸾，原本应该孤零至死才对，这人世间无论是谁与我都不能一块儿。”
“可为何他却能？”傅雅醇似被自己话里的偏执惊到了，他目光下移，落在茶盏里，道：“抱歉，失言了。”
苏挽意一时间却被他问得哑口无言，思索许久，才能告诉他：“大概是因为…他不是我命里合该出现的人。”
这世间的男女情谊里，她最愧对的人不是傅攸宁，而是阿澹。阿澹与傅攸宁不同，他从未做过让她反感之事，甚至能够认可她特立独行的道。可是对于苏挽意来说，他只是与兄长一样的存在，他们之间的确仿若竹马之交，可她却从未对他生出过半分男女之情，也为做过半分出格之事。
从前他不语，她只假装不知，在后来的相处中也十分的注意，生怕错了分寸。可如今他既然开了这个口，她就必须要跟他说清楚了。
“阿澹，我爱他。”
“我原以为那是一见倾心。可我后来想了又想，觉得那不是初见即倾心，也不是日久才生情，而是这世间有一人，叫你不能不动心。”
林澹雅听着心里又酸涩又疑惑——她初见那人时，他不还只是一个孩子么？就算是在从前，那人不过也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模样，又何来的一见倾心呢？可是满心的疑惑也被一种叫做嫉妒的情绪淹没。听着心上人在自己面前说她爱另外一个男人，再大度的男人也会心如刀割。那种心痛夹杂着一股难堪，让他不想再多做停留。
“第一眼见时，你看他如看待众生，或许与看寻常人有一些不同，但尚且不至于沦陷。可接着，在某一刻，也许那时月色有些朦胧，又也许那时风吹得太温柔，他刚好拿了一把钥匙解开了我落下的锁，而我推开门，也恰好是他。”
林澹雅走了，只剩茶盏里的碧螺春青翠盎然，她饮了一口，才发现茶已经凉了。
抬头看看天，乌云渐厚，好像要下雨了呢……
******
轰隆隆——
闪电骤然划破了夜空，疾风骤起，吹得千灯山的夜灯飘摇无依、哐当作响。
一声震耳的雷声过后，扶桑忽然从床上惊醒。
入眼整片屋子都是黑暗的，房间里没有其他人的呼吸声，除了从背上飘散下来的浓重药味儿，竟然…还有一丝袅袅的兰香。
他没有被送回砌玉殿么……
扶桑左眼碧色一闪，紧接着看清了房间的布局，认出是她的房间。
千灯山，他已经好久没回来过了。
他趴在床上，背上的疼痛提醒着之前都发生了什么。他忽然就有些后悔了。这一次单是“与妖相熟”便让她受到如此惩罚，将来若有一日他的身份藏不住了，她怕不是会被指认成“与妖苟合”……届时，岂不是会要了她的命？
他太自私了。
之前只想着能与她在一起，先是费尽心思得到她、再不知餍足地占有她……却未曾想过这些后果。早在当初求她，与自己在一起时，自己就应该把全部底牌都托盘而出，给她一个选择的机会。
他藏着掖着的那个秘密……他真怕有朝一日她会因此而受到牵连。
窗外，有道灯影摇曳而过，大风之中就像烛火吹灭前一般晃动惊闪。
“嘎吱”一声门开了，苏挽意提灯进来时，蓦地就撞进了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里，那双眸子里面灯火闪闪，映出她来。
“你醒了！”她把灯往地上一扔，步子里带着几分雀跃缓缓靠近床边。
“先别过来。”
男人的嗓子因长期缺水而异常的低哑，他脸上交杂着灯火的暖光和美人的影子，眼睛一瞬间不敢看她。
“怎么了？”
苏挽意察觉到一丝不同于往日的…他的畏惧，犹疑着，止了步。
男人忽然拿手捂住了眼：“也先…别看我。”
房间里好久都没有声音，苏挽意安安静静停在几步之外，慢慢转过了身。听见她转身声音，扶桑才将手从脸上放下。
“你一直都不问我，当初为何选择砌玉殿。”
“如今我告诉你原因。”
男人双手紧攥着，嗓子因紧张而愈发干涩。
苏挽意定定站在那里，茫然听着，心里不知怎地忽然就生出几分无措。
“在我的识海里，你曾见过我的本体。不知你是否留意过，我与寻常的灵植不同，就像并蒂莲开双生花，我与兄长也是同根偶生。”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