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有苦难言

  “不测渊很深,却并非深无边界,那底下实则魔气纵横,比魔域里的魔气还要浓厚许多。那里不是魔域,却胜似魔域。”

  回想起那暗淡无光的不测渊底,扶桑的眼神也跟着渐渐变得晦暗。

  “可我与兄长却比那魔气还要早些诞生于渊底。彼时,那里曾是人间与鬼域的一个交界,我们树根盘曲,往下可触抵冥间九泉,吸食那里面的阴气而生。”

  “像我们这样并非由魔灵之气孕养而生的灵物,是承受不得魔气的。魔气只会不断蚕食我们的根系,长此以往,我们将会枯萎、死亡。”

  “那时候,是我先开了灵智。可我就犹如井底之蛙般认知浅薄,不知如何才能活下去。”

  扶桑脸上交织的明与暗,将他分成了两个人一样,似乎暗示着他一生多舛的命运。

  “暗无天日的日复一日,忽然有一天,有道声音在我灵海里响起。那道声音告诉我——即便没有这魔气,我们也是活不长久的。因为一体存双魂,必然有一个得死,另一个才能活。那一刻,我不知有多庆幸,我竟比我那素未谋面的兄长先有了意识,即便他先于我诞生于这天地。我将体内的魔气全部转移到他的身上,在他生成魔魂的岁月里,修炼、修炼、再修炼,终于等来了化妖的雷劫……”

  苏挽意的背脊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她想过许多可能性,可真相还是震惊到她了。这一刻她忽然想通了好几件从前想不太明白的事——她用佛珠在扶桑体内封印的从来都不是什么魔剑,而原来是…作为他兄长的那个魔魂!

  扶桑告诉苏挽意:“我遍寻妖魔二域,试图寻找剔除魔魂之法,皆无果。砌玉殿,是我眼下唯一的生机。”

  “……苏挽意,对不起。”

  他之前不将此事告诉她,是因为太过盲目自信,相信在她知道一切之前自己就已经将那些都处理好了,觉得她根本不需要知道。也可能只是因为心里畏惧,害怕她知道他是个异于寻常的怪物而嫌弃他。可这一次的鞭刑却叫醒了胆怯地躲在睡梦中的人——光是即将到来的雷劫,他都没有把握能够活下来,何况进行那缥缈虚无的剔魂之术。

  以此来看,他又何尝不是同她一样的处境?

  这一刻他忽然懂了之前的苏挽意——爱,有时不是一往无前的无惧。真的爱上一个人时,你会害怕,害怕自己对她负不起责任。

  雷声阵阵里,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院里的小青棠在风雨中摇摇晃晃。扶桑的整张脸倏尔被窗外的闪电照亮:“现在还不晚,我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惊雷阵阵接踵而至,苏挽意不发一语,片刻过后只是将地上的灯笼拾起。

  “有把握吗?”

  扶桑一愣,反应过来她说的应该是剔魂之法:“……我不知道。”

  “需要怎么做?”

  “至少如今的修为还不能容我实施。”

  “那就先好好提升修为。”

  男人挣扎着从床上支起身子,声音里有几分不敢相信的怯懦:“你不怪我…现在才对你说么?”

  美人提着灯笼,转过身来,灯笼里的烛火投射出的暖黄光晕照亮了两人之间隔着的一段距离。

  她早已过了百岁,不是什么年轻小姑娘了。遇到事情,比起无谓的生气,她会先想一想这件事值不值得生气:“我已经嫁给你了,合当与你共同进退。何况,既然前路都未可知,便更应当珍惜眼下才是。”

  长夜漫漫,苏挽意摸着腿上扶桑的发,听他讲了许多他从前的故事。

  “我有些时候内心很挣扎,觉得这对兄长很不公平。”

  “可你想活着,也没有错。”

  “你会觉得我很坏么?”

  “命运这般待他,他的确有几分无辜。”扶桑听她如此说,不由微微抿起薄唇,可紧接着又被她接下来的话抚平了心里的褶皱:“可我更想你能活着。”

  “我一定会好好活着。即便天道无情,我也会拼尽全力一搏。”

  窗外风雨琳琅,雨珠落在地上,飞珠迸玉一般。而窗内,两颗心渐渐靠近,再无阻隔……

  ******

  扶桑醒后的第二日,苏牧荑又来了。

  隔着一道门,苏挽意就听到了他张扬的声音,不由传音于扶桑:快装昏迷!

  瞧见扶桑疑惑的眉眼,苏挽意再次传音,而随着苏牧荑的靠近,她的语气也愈发焦急:难道你想现在就回砌玉去吗?

  扶桑瞬时懂了,唇角慢悠悠勾起,不怀好意地看着苏挽意:看来阿姐很想与我同处一室。

  她不过是担心他的伤罢了,离开她的视线,她又不能知道他好了没有!

  他怎么能这么不着急!

  苏牧荑推门进来时,那郎君看样子还是未醒,仍旧霸占着他宝贝妹妹的床,看得他十分不爽:“这都多少时日了,不若给他抬去沉香谷住上一段算了。”

  苏牧荑还是没有放弃把扶桑赶出千灯的想法,虽然这个小子替他妹妹受了一大半的鞭刑,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如此之久,不知外面流传的本就不好的传言又会演变成何种模样!

  “南师兄说他精神损耗严重,多昏睡些时日也很正常。况且他如今这个样子,不适合再挪动,还是放我这里吧。”

  “如今他还未醒,我答应你可以不动他,不过若是他醒了,你们二人就不适合同处一室了。不管你对他到底是何种感情,也别忘了你答应过傅兄什么。否则,不单单傅兄会因此沦为修界笑柄,你自己的名声也会因此受损!”

  苏挽意本想告诉苏牧荑自己不在乎什么名声,可想到傅攸宁,又闭上了嘴。

  苏牧荑走后,扶桑睁开眼睛:“明日还是让我回砌玉吧,这次来的是你兄长,难保下回来的不是你父亲。他已经叫我不要再踏上千灯,如今我能在你房里这么久,已经算是他格外开恩了。何况,我这样一个大男人睡在女子闺房,的确会有损你的声誉。”

  “……我不在乎。”

  可扶桑一眼就能看出了她的为难之处:“我知道阿姐不在乎自己的声誉,可阿姐会因为愧对傅攸宁而难受不是吗?”

  苏挽意沉默了。

  扶桑调整了一下姿势,扭过头,在床上趴正,心里不由苦叹——亲眼见到自己的女人因为别的男人而感到难受,而且那男人还是他的头号情敌,他这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可自己若是不招惹她,她也不会陷入如此为难的境地。

  还能怎么办?

  只好打掉牙往自己肚子里咽,憋屈也没办法。

  就是可惜自己现在身子虚弱,不然还能趁此机会欺负她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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