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长赢素商
龙门山原是一个相连的整体，直至禹凿龙门，山至龙门处突然断裂，才分成东西两山，巍然对峙。
孤灯寺便坐落在这龙门山的东山峰巅。
东西两山之间悬有索桥，尽由铁链构成，数千年来，风雨交加，风雕细琢，此链受佛光普照，从不生锈。
苏挽意闲来无事时，便会飞越这道悬索桥，到西山的凉亭里眺望远山。
这里视野开阔，看一看风景，心情也不由畅快几分。
可近日，苏挽意来时，却总能在这凉亭里碰到一个男人，一个非常奇怪男人。
那人戴着一张玉色的麒麟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面具两侧勾连的珠链像项链一般坠于他胸前，给人一种清淡的疏离感。那面具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的，明明看起来像玉一样清透，偏就叫人看不清其后的真面。
他说他叫素商，来这里是为了给他的心上人祈福。
他的心上人遇到了麻烦，以他目前的处境，实在无法帮上忙，是以内心便觉得十分愧疚。都说佛最慈悲，他想求求佛祖，保佑他的心上人。
从山下至山巅，需走丹梯万级，他每日都来，足见诚心。
“你为何不去佛像跟前求一求？佛祖怜悯世人，而佛像又是他在人间的化身，若你亲自拜于他像前，似乎更能将心意上达天听。”苏挽意好心地提醒他。
素商只是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大抵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说他戴这个面具便是为了避免不该看到他的人看见他。
是以，苏挽意便不再多言。
西山的凉亭，苏挽意偶尔才来，可每每来时，总能遇到素商在亭里。男人戴着冰冷如玉的麒麟面具，转身时，珠链相撞作响。
“你来了。”
“你今日还在这儿。”
有时会像这样，声音突然就撞了架。
他们同坐在亭子里，间或说上几句客套话，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
对于素商，另苏挽意感到奇怪的是，他手里一直掐着某种神秘的手决，这些日子，她从没见他变换过手势，也不知到底做何而用……而另苏挽意印象最深刻的则是，他对她说他的心上人唤做长赢。
长赢啊，那是一个一经提起，便会让人想起盛夏的火云如烧、绿阴如盖的名字。
夕阳沉没前，苏挽意就会回到寺中，在某一次不经意回眸时，她发现，素商在看她。
那样的眸光，让她心里忽然就弥漫出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与哀伤交织的情感。
“夫人独自一人住在山寺中，过这样清苦的日子，可曾后悔过？”
苏挽意在悬索桥前驻足，有些意外他为何这样问。算来算去，他们不过是点头之交，而这样交心的问题怕是越了界线。
明明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她却因为陷入意外而显露出几分犹豫。
“现在还有机会，”素商明眸倏暗，视线向下，最后停驻在她隆起的腹部上，“一个人，若她脱离世俗，便只能身如孤雁。而倘若她选择重归世俗，渐渐地，那些离群之举便都会随着时间被人淡忘。一开始或许有人会揪着不放，可那只是暂时，总有人能够护你周全。”
素商的话意有所指，就像是了解她的过往一般。
“你是谁？”苏挽意盯住他的眼睛，心中闪过数个可能的猜测，“……你是不是…他？”
“夫人说的是谁？我不明白。”
“怎么会不明白？你分明……分明……”苏挽意陡然靠近他，一把扯下男人脸上的面具，却又愣住了。
望着面前这张陌生的清秀面孔，苏挽意心中五味杂陈。
她方才“分明”了半天，其实也是因为找不出什么证据，这样的举动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只是因为某种难言的熟悉感，她竟以为是他。
苏挽意把面具递给素商，“抱歉，唐突了。”
的确是她过于敏感了。
素商却没有什么情绪，只是礼貌地接过了自己的面具，顺便解释道：“你一个女子孤身住在满是僧侣的佛门清净之地，想必是遭逢了劫难，我只是为夫人提一个忠告罢了。”
素商的嗓音清越，与他……是不同的。
“谢谢你的忠告，不过我已经有了选择。”苏挽意道了声告辞。
素商没有戴回面具，只是那样瞧着她踏上通往东山的索桥：“险谷陡岸，夫人过桥时，要小心。”
如此过了三四月，苏挽意再不曾去过西山的凉亭，也不知那人还在不在那里，为他的心上人长赢祈福。
临盆这一日，苏挽意从起床时，便觉得腹部疼痛不已。她觉得不对劲儿，便告诉了澄泓。
澄泓早在一月前便为她联系好了山下村里的隐婆，听她说自己要生时，便亲自去山下请人去了。
有妇人生子，外寺的和尚们尽数躲进了内寺，只留下平常送药的小沙弥，在院中接应着。
明镜不断在院里踱步，不知如何是好，只有心中念叨着：师父师父快回来，师父师父快回来……
可苏挽意等到羊水破时，也不见澄泓带人回来。她心知不能再指望别人，便叫明镜为她备好两盆热水，她决定自己摸索着生。
“施主，我把热水放门口了，你自己可以么？”明镜犹豫着添了句：“若是不方便，我…我给你送进去！”
苏挽意不想再为难这小和尚，忍着身下针刺似的阵阵疼痛，道：“不必，不麻烦你了。”
她慢慢挪动自己想要下床，没想到却高估了自己，她眼下腿软得厉害，脚一沾地，便扑通一下跪了下去，疼得她急喘了一口气。
那唤做明镜的小沙弥，在门外听到了动静，犹豫了一瞬，就推门进来了。
“施主！”
明镜不过一个半大的孩子，见到满床的血迹，还是煞白了脸，却仍旧坚持过来扶她。
女子生子难免血腥，于出家人而言，十分之忌讳。
苏挽意被明镜扶到了床上，缓了缓才道：“明镜，连累你了。”
“苏施主，都这个时候了，你就不要管我了。佛门之中的确有很多忌讳，可见死不救才是佛家大忌。更何况，我师父说了，心中有佛，无忌所行。佛法里讲：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这就告诉我们，世间没有固定的东西标榜在那里，苏施主不必觉得是连累我。”
苏挽意内心动容，“明镜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慈悲为怀的得道高僧。”
小沙弥不太好意思，一边挠头，一边道：“借苏施主吉言。”
“啊，对了，热水！”明镜急忙将放于门外的两盆热水依次搬入屋内床边。
苏挽意接过他递来的湿手巾，擦了擦额上冒出的冷汗，“我这里不宜多呆，小师父还是快快出去吧。”
明镜见师父久久不归，早就想出去找他了，可又放心不下将苏施主一个人撇在这里，便只好选择继续蹲守在院内，“那……苏施主若还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好。”
疼痛感愈来愈剧烈，间隔的时间也越来越短。疼痛伴随着肌肉的收缩，从腹部向整个全身蔓延开来。疼的那一瞬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躺着也不是，就像有人站在她的肚子里，把她的心肺往外撕裂般，让人承受不了。
苏挽意将口微微张开，就像吹小蜡烛那样，轻轻的吹气，轻轻的呼气。
疼痛就像蛛网一般，一圈一圈织在她的腹部。
本能告诉她，绝对不能晕过去。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传来了不止一人的脚步，隐婆推门而入，先是呼天喊地了一阵——
“哎呦喂，哎呦……那什么人呐，真是吓死我了！”
回想起方才被那浑身散发着戾气的男人提小鸡一样拎着，渡过索桥时的心惊胆战，隐婆心有余地地拍了拍胸脯，冷静下来才注意到床上咬牙忍痛的女子。
“哎，夫人呐，你这么忍着，唇都咬破了，当心咬到舌头！快！哎呀，我的东西都落在西山了。”隐婆小跑到门口，将门开了条缝隙，大喊道：“你们可有什么东西让里面这夫人咬着，若是那样下去，咬到舌头就不好了。”
“明镜，快去四处看看！”澄泓的耳朵盖上一层薄红，因为避嫌，压根就未曾踏入过院门，只是那隐婆嗓门颇大，令远在院门的他都听到了动静。
小沙弥四处转了转，进了间屋子，再出来时手里拿了块木头，“师父师父，这个行不行？”
澄泓一看，这不是自己在佛前供奉了九九八十一天的那块圣檀么！
“诶……”
“唉呀，太大了，一小块就够了！”隐婆截断了澄泓的话，直接拿刀劈了上去。
于是，澄泓讪讪收回了自己伸出去的手。
河倾月落，夜将尽。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声声啼哭，呱呱坠地。
“恭喜夫人，是个男孩，你生了个儿子！”
作者有话说：
孤灯寺便坐落在这龙门山的东山峰巅。
东西两山之间悬有索桥，尽由铁链构成，数千年来，风雨交加，风雕细琢，此链受佛光普照，从不生锈。
苏挽意闲来无事时，便会飞越这道悬索桥，到西山的凉亭里眺望远山。
这里视野开阔，看一看风景，心情也不由畅快几分。
可近日，苏挽意来时，却总能在这凉亭里碰到一个男人，一个非常奇怪男人。
那人戴着一张玉色的麒麟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面具两侧勾连的珠链像项链一般坠于他胸前，给人一种清淡的疏离感。那面具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的，明明看起来像玉一样清透，偏就叫人看不清其后的真面。
他说他叫素商，来这里是为了给他的心上人祈福。
他的心上人遇到了麻烦，以他目前的处境，实在无法帮上忙，是以内心便觉得十分愧疚。都说佛最慈悲，他想求求佛祖，保佑他的心上人。
从山下至山巅，需走丹梯万级，他每日都来，足见诚心。
“你为何不去佛像跟前求一求？佛祖怜悯世人，而佛像又是他在人间的化身，若你亲自拜于他像前，似乎更能将心意上达天听。”苏挽意好心地提醒他。
素商只是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大抵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说他戴这个面具便是为了避免不该看到他的人看见他。
是以，苏挽意便不再多言。
西山的凉亭，苏挽意偶尔才来，可每每来时，总能遇到素商在亭里。男人戴着冰冷如玉的麒麟面具，转身时，珠链相撞作响。
“你来了。”
“你今日还在这儿。”
有时会像这样，声音突然就撞了架。
他们同坐在亭子里，间或说上几句客套话，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
对于素商，另苏挽意感到奇怪的是，他手里一直掐着某种神秘的手决，这些日子，她从没见他变换过手势，也不知到底做何而用……而另苏挽意印象最深刻的则是，他对她说他的心上人唤做长赢。
长赢啊，那是一个一经提起，便会让人想起盛夏的火云如烧、绿阴如盖的名字。
夕阳沉没前，苏挽意就会回到寺中，在某一次不经意回眸时，她发现，素商在看她。
那样的眸光，让她心里忽然就弥漫出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与哀伤交织的情感。
“夫人独自一人住在山寺中，过这样清苦的日子，可曾后悔过？”
苏挽意在悬索桥前驻足，有些意外他为何这样问。算来算去，他们不过是点头之交，而这样交心的问题怕是越了界线。
明明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她却因为陷入意外而显露出几分犹豫。
“现在还有机会，”素商明眸倏暗，视线向下，最后停驻在她隆起的腹部上，“一个人，若她脱离世俗，便只能身如孤雁。而倘若她选择重归世俗，渐渐地，那些离群之举便都会随着时间被人淡忘。一开始或许有人会揪着不放，可那只是暂时，总有人能够护你周全。”
素商的话意有所指，就像是了解她的过往一般。
“你是谁？”苏挽意盯住他的眼睛，心中闪过数个可能的猜测，“……你是不是…他？”
“夫人说的是谁？我不明白。”
“怎么会不明白？你分明……分明……”苏挽意陡然靠近他，一把扯下男人脸上的面具，却又愣住了。
望着面前这张陌生的清秀面孔，苏挽意心中五味杂陈。
她方才“分明”了半天，其实也是因为找不出什么证据，这样的举动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只是因为某种难言的熟悉感，她竟以为是他。
苏挽意把面具递给素商，“抱歉，唐突了。”
的确是她过于敏感了。
素商却没有什么情绪，只是礼貌地接过了自己的面具，顺便解释道：“你一个女子孤身住在满是僧侣的佛门清净之地，想必是遭逢了劫难，我只是为夫人提一个忠告罢了。”
素商的嗓音清越，与他……是不同的。
“谢谢你的忠告，不过我已经有了选择。”苏挽意道了声告辞。
素商没有戴回面具，只是那样瞧着她踏上通往东山的索桥：“险谷陡岸，夫人过桥时，要小心。”
如此过了三四月，苏挽意再不曾去过西山的凉亭，也不知那人还在不在那里，为他的心上人长赢祈福。
临盆这一日，苏挽意从起床时，便觉得腹部疼痛不已。她觉得不对劲儿，便告诉了澄泓。
澄泓早在一月前便为她联系好了山下村里的隐婆，听她说自己要生时，便亲自去山下请人去了。
有妇人生子，外寺的和尚们尽数躲进了内寺，只留下平常送药的小沙弥，在院中接应着。
明镜不断在院里踱步，不知如何是好，只有心中念叨着：师父师父快回来，师父师父快回来……
可苏挽意等到羊水破时，也不见澄泓带人回来。她心知不能再指望别人，便叫明镜为她备好两盆热水，她决定自己摸索着生。
“施主，我把热水放门口了，你自己可以么？”明镜犹豫着添了句：“若是不方便，我…我给你送进去！”
苏挽意不想再为难这小和尚，忍着身下针刺似的阵阵疼痛，道：“不必，不麻烦你了。”
她慢慢挪动自己想要下床，没想到却高估了自己，她眼下腿软得厉害，脚一沾地，便扑通一下跪了下去，疼得她急喘了一口气。
那唤做明镜的小沙弥，在门外听到了动静，犹豫了一瞬，就推门进来了。
“施主！”
明镜不过一个半大的孩子，见到满床的血迹，还是煞白了脸，却仍旧坚持过来扶她。
女子生子难免血腥，于出家人而言，十分之忌讳。
苏挽意被明镜扶到了床上，缓了缓才道：“明镜，连累你了。”
“苏施主，都这个时候了，你就不要管我了。佛门之中的确有很多忌讳，可见死不救才是佛家大忌。更何况，我师父说了，心中有佛，无忌所行。佛法里讲：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这就告诉我们，世间没有固定的东西标榜在那里，苏施主不必觉得是连累我。”
苏挽意内心动容，“明镜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慈悲为怀的得道高僧。”
小沙弥不太好意思，一边挠头，一边道：“借苏施主吉言。”
“啊，对了，热水！”明镜急忙将放于门外的两盆热水依次搬入屋内床边。
苏挽意接过他递来的湿手巾，擦了擦额上冒出的冷汗，“我这里不宜多呆，小师父还是快快出去吧。”
明镜见师父久久不归，早就想出去找他了，可又放心不下将苏施主一个人撇在这里，便只好选择继续蹲守在院内，“那……苏施主若还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好。”
疼痛感愈来愈剧烈，间隔的时间也越来越短。疼痛伴随着肌肉的收缩，从腹部向整个全身蔓延开来。疼的那一瞬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躺着也不是，就像有人站在她的肚子里，把她的心肺往外撕裂般，让人承受不了。
苏挽意将口微微张开，就像吹小蜡烛那样，轻轻的吹气，轻轻的呼气。
疼痛就像蛛网一般，一圈一圈织在她的腹部。
本能告诉她，绝对不能晕过去。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传来了不止一人的脚步，隐婆推门而入，先是呼天喊地了一阵——
“哎呦喂，哎呦……那什么人呐，真是吓死我了！”
回想起方才被那浑身散发着戾气的男人提小鸡一样拎着，渡过索桥时的心惊胆战，隐婆心有余地地拍了拍胸脯，冷静下来才注意到床上咬牙忍痛的女子。
“哎，夫人呐，你这么忍着，唇都咬破了，当心咬到舌头！快！哎呀，我的东西都落在西山了。”隐婆小跑到门口，将门开了条缝隙，大喊道：“你们可有什么东西让里面这夫人咬着，若是那样下去，咬到舌头就不好了。”
“明镜，快去四处看看！”澄泓的耳朵盖上一层薄红，因为避嫌，压根就未曾踏入过院门，只是那隐婆嗓门颇大，令远在院门的他都听到了动静。
小沙弥四处转了转，进了间屋子，再出来时手里拿了块木头，“师父师父，这个行不行？”
澄泓一看，这不是自己在佛前供奉了九九八十一天的那块圣檀么！
“诶……”
“唉呀，太大了，一小块就够了！”隐婆截断了澄泓的话，直接拿刀劈了上去。
于是，澄泓讪讪收回了自己伸出去的手。
河倾月落，夜将尽。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声声啼哭，呱呱坠地。
“恭喜夫人，是个男孩，你生了个儿子！”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