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红鸾错动

  苏挽意又做梦了。

  她不知道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还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梦里一切都很朦胧,声音也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遥远而空旷。

  “池羽!休要伤人,速速束手就擒!”

  “呵!束手就擒?当本魔是傻子不成?”

  男人眉含讥诮,抬眼斜斜睥睨着台下人,低沉而嘶哑的声音清晰而深刻地传到众人耳中:“还有,本魔并非什么池羽,也不再是那个蠢货扶桑。吾魂由天地至纯魔气而孕养,早已跨越层级,晋为天魔,极寿无疆,区区人类之名怎堪配我?”

  天高云淡,秋风萧瑟。伏魔台上男人傲然而立,薄唇轻启:“吾于今朝摆脱束缚,焕然新生,便以此季天穹为名,尔等可莫要再唤错名字了!”

  “记住了,吾名——”

  “苍—
  —旻!”

  苍旻嘴角上扬,先是收敛地低声笑,接着似抑制不住心中激荡一般,开始肆无忌惮地大声笑。

  “逃……逃……”

  微弱而失措的低喊声传来,苍旻张狂的表情继而一顿,缓缓低头看向台上另一端。原来伏魔台上并非一人,一紫裙女子遍身染血,发丝散乱,无力地伏趴在地面上,意识模糊地低低呢喃着什么。

  苍旻赤眸内潋滟流动着幽幽星河,就那样看着她,仿若洞悉一切,却又慵懒地置身于事外。

  “魔头,休要伤我女儿!”

  苏江沅用尽全力击上笼罩在伏魔台周围的透明结界,愁仙阵的结界嗡地一声颤动了一下,上面的符文倏尔闪现,如流水般涌动着重组排列,继而发出刺眼而强烈的光芒,将他狠狠震回。

  苍旻见此,眉尾斜挑,如宝石般的赤色眼眸中是令人陌生的冷漠:“哦?原来她是玉墨宗宗主的女儿,那挟她而行,是不是可以轻松一些呢?”

  “趁他剖心元气大伤,快杀了这魔头!”曹轩宁眯了眯凤眼,怂恿着众人,一张张符箓从她衣袖中飞速弹出浮于周身,蓄势待发。

  嫇荧闻言亦是再次举起手中的伏魔箭,对准台上之人。端看那箭矢形态,竟与伏魔台上扔着的那只一模一样,方才的暗箭显然就是由她射出的。

  “不行,挽意师姐还在他手中!”眷溢焦急地低声喊道,左手结着繁复的法阵,挡在二人身前对峙着。

  “池兄他,应该不会伤害苏师姐吧?毕竟……”傅雅醇看着伏魔台上那一躺一立的两道身影,轻轻呢喃。

  “他已经不是池羽了”,南奕鸣叹息一声,“池羽的气息,不,应该说是扶桑,他的气息已经完全消失了。”

  苍旻冷笑一声,抬手间,地上的女子如傀儡般缓缓升入半空,面朝着众人重重撞入他怀里,然而苍旻没有因那力度退后半步,他立于原地,将她揽于怀中,支撑住她的身体。

  她的头无力地倒向他颈间,沉稳的呼吸喷洒其上,惊起一片颤栗。苍旻薄唇微抿,动作犹豫了一瞬,可也只是一瞬。魔灵之气刹那间凝结出一柄极薄的轻刃,他将薄刃攥于手中,抵上她秀长的脖颈,微微一用力,血痕顿现。

  鲜红的血丝顺着苏挽意白皙的肌肤纵流而下,而横流于薄刃尖端的血液也滴落在了她的紫衫上,融入那里原本的血色当中。

  “池师弟,莫伤挽挽!”傅攸宁紧皱眉头,额角青筋暴起,拼命按耐着冲过去的念头。

  面对同样的一张脸,众人一时还是无法接受池羽已消失的事实。

  “说了本魔名唤苍旻,自吾觉醒之日,世间便再无扶桑。吾与他,从来都是非生即死的关系!”苍旻眼下的赤疤娇艳欲滴,就像一滴欲落不落的血泪:“本魔会叫你们牢牢记住这个新名字的!”

  话毕,男人便挟着昏迷中的女人飞天而起,声音也同时从上空压了下来:“若不想她有事,便不要阻拦本魔!”

  “挽意!”苏江沅满目的担忧,命运捉弄一般,在苏挽意看不见的时候汹涌欲出。

  “宗主,不可放这魔头从我门中离去!”掩月阁阁主逢子烨上前一步,拉住心神不稳的苏江沅。

  苏牧荑目眦欲裂,紧紧盯住伏魔台上空的男人,咬牙切齿道:“爹,我去将妹妹抢回来!”

  “来不及了!他要破除结界了!”

  逢子烨与菡萏阁阁主韫玉对视一眼,不等宗主作出决定,韫玉手中便已经结好了印,星染这愁仙阵虽然异常繁复,然而对于其师而言,就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繁复的符文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自韫玉阁主脚下流淌至伏魔台的结界边缘,又顺着那里原本的结界墙攀爬而上,瞬间就形成了一个新的结界,将扶桑牢牢困在里面。

  “玉墨宗众人听令,结伏魔杀阵!”苏江沅咬牙狠心下令,一颗眼泪在闭眼的瞬间滑落。

  伏魔杀阵,玉墨宗传承万年的护宗三阵之一。此阵几个纪元以来只开过三次,从未有人能够从此阵阵下逃脱。

  “爹,不可以!挽挽不是刚刚才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么?”苏牧荑不可置信地望向父亲,惊惶低吼,手中之剑感受到主人的悲痛,发出阵阵剑鸣。

  “宗主!”

  傅攸宁等人亦是惊异地看向苏江沅。

  舒窈更是背着琵琶拉着赵弦清挡在了一众修士面前。琼华夫人朝她摇了摇头,舒窈双眸含泪,被赵弦清半拖半抱地拉了回去。

  “结阵!立刻!”苏江沅狠声下令,率先御剑而起。

  “可惜极了,你家人不要你了……不过,本魔虽虚弱,这小小的杀阵,却还奈何不得吾。”苍旻将女子揽在怀里,升至半空,仰头等待着结界破碎。怀里的女人说了句什么,苍旻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紧了紧手臂。

  结界被杀阵搅碎的同时,强大的剑意狂风骤雨般猛然袭来,苍旻开始在阵中游走,身体以奇异的轨迹飞速闪避着那一阵又强过一阵的猛烈杀意。

  他背上不断冒出细密的伤口,一身大红喜服颜色愈深。俄顷,女子的手臂也被一道闪躲不及的杀招蹭出一道深深的血口,鲜血喷洒到他揽抱在她腰际的手背上,温热而湿润。

  苍旻眸光幽暗,嘴角噙起一抹狠戾的笑意:“来真的?很好!但是本魔不打算陪你们玩了!”

  “扼晴!”

  上古凶器被他瞬间祭出,森然古剑从他的识海中猛然震出,男人的唇色骤然失去血色。

  厄晴逐渐放大,以雷霆万钧之势,直击阵眼。

  杀阵破!

  八月中旬,寒兰盛放。妖君扶桑潜伏玉墨宗数十年,一朝败露,挟持宗主幺女苏挽意杀出重围,逃脱而出!

  坠落,无尽的坠落。

  苏挽意在梦里缓缓睁开双眼,只见眼前雾霭氤氲,暮云叆叇。

  失重,失去了倚托的沉落。

  她穿梭于层层云雾之中,束发的木簪从发中滑落了。蒙蒙雾气在她发上沾了一层细密的水珠,半湿半干的发,于风中凌乱飘舞。

  云蒸霞蔚中,他立在云上,背后翻滚着一片淡红与蔚蓝交织的暮色晴空。
  山岚雾霭里,她感受到了心脏的重量,很沉很沉。

  愈坠愈暗。
  他也,离她越来越远。

  她还记得那时,她张了张口想唤他声扶桑,却灌了满口的冽风,剜口割舌般的疼痛,嘴里瞬间就浸满了铁锈的味道。

  层层叠叠的云层阻隔了视线,她闭上眼睛,脑中走马灯一样,浮现出了过往。

  常恐归时,眼中物是,日边人远。

  那一日,也是在八月。落日荒野,晴空落雨,她把他捡回了家。

  “哇啊啊……”

  婴儿的啼哭声,惊醒了苏挽意。她擦去脸上的泪痕,抱起身旁的儿子。

  “无恙乖,娘亲不小心睡着了,是不是饿了,娘亲这就喂你喝奶。乖,不哭不哭……”

  无恙小脸还皱皱巴巴的,没有长开,看不出更像谁,但那双眼睛又大又亮,鼻梁也高高挺挺,已经可以窥见出日后的眉清目朗。

  苏挽意晃悠着无恙睡着后,正赶上明镜给她送来补药。

  “苏施主,小无恙睡了么?”小沙弥极其小声地问道。

  “什么?啊……他已经睡下了。这小家伙也不知道随了谁,一睡觉就睡得特别沉,你说话也不必那么小心,正常音量就可以。”

  明镜有些踌躇,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明镜,你怎么了?”

  小沙弥有些扭捏,最后似是下了什么决定一般,深吸了一口气道:“苏施主,我师父最近好像有心事。昨晚起夜时,我见佛堂有光便过去瞧了瞧,却见我师父一个人在那里望着佛像,也不诵经,也未禅定,就只是那样仰头望着。他以前从不这样,只是先前下了山再回来就经常这样。苏施主,苏施主……我师父他,是不是要还俗了?”

  苏挽意被这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推断吓了一跳,“明镜何以如此说,你师父或许有心事,可你为何因此就觉得他会还俗呀?”

  “我…我猜的!”

  苏挽意习惯性地抬手,想要摸摸明镜的头,却想起他不仅是个孩子,还是个出家人,于是罢手,“不要担心,你师父或许是有些苦恼,却不一定是要离开你。”

  明镜点了点头,“那我先去诵经了,谢谢苏施主的宽慰。”

  可他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问苏挽意道:“苏施主可认识西燕?我师父在睡梦中时常会唤到这个名字。这人…是个女施主吗?”

  “西燕?”苏挽意念了一句。

  西燕,西燕……

  犀焰!

  取护心莲那时,她的确曾见过重光殿的犀焰师妹同澄泓同在一处!

  苏挽意心里有些震惊,想不到孤灯寺的掌灯和尚,有朝一日,居然也动了凡心……

作者有话说:
之前还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叫男主扶桑,可是考虑到这个灵魂对扶桑的态度,觉得他肯定很讨厌扶桑的一切。这一次掌握了身体的控制权,他应该会迫不及待摆脱那个名字。苍旻于秋日重生,便以“苍旻”为名,“苍旻”即为“秋天”的雅称之一。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