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辞别孤灯
“我听明镜说，你最近行为有些反常，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这日，由明镜照顾无恙，苏挽意过来找到了澄泓。澄泓先前便救过她与扶桑，这回她流落在外，若不是澄泓，她不知道是否还会有命将无恙生出。总之，她受了澄泓的恩，于情于理都该在他烦闷之时开导一二。
暮色之中，木鱼声早就已经停了，白衣和尚跪在佛前，与佛祖对视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听到苏挽意的声音，澄泓的视线才从佛祖脸上移开。
此时正值晚饭十分，外寺的和尚都休息用饭去了，整个佛堂便只有他二人。
澄泓没有起身，也没有回头，似乎早料到她会有此一问般，那样坦然自若。
“我自幼便长在孤灯寺，是我师父将我抚养成人。有记忆以来，便只有寺里人来人往的出家人与这青灯古佛。”
苏挽意站在佛堂门口，没有再往前走，只是听前面的背影缓缓倾诉着。
“他们都说我天生佛心，若终此一生不出山门，潜心修行，来日必会飞升为真佛。可我师父却不那样觉得。他告诉我，成为真佛与天赋无关，而在于三千经历与一念抉择。”
“若想成就真佛，凡世人所历经，都要一一尝遍。如此这般，亲身体会过世人的疾苦，方能感同身受。可光体验也不够，最后还需得跳出事外，看个通透。如此才有资格拂照世人，受人敬拜。”
澄泓的师父，孤灯寺曾经的方丈，是个怀有大慈悲之人，只可惜死在了妖兽引起的祸患当中。若他还健在，以他的威望，修界对越域妖魔兴许还不会这样赶尽杀绝。八十年前，孤灯寺主张对妖魔实行“度化”，打算在修界进行一场思想革新，可正是那样的“度化”之举，反而间接地让他身死陨灭。从那以后，修界认为“度化”之举实乃不通之措，对妖魔的敌意不禁愈加强烈了。
“师父算出我此生小劫无数，皆能平安渡过，然唯有两大劫，务必要小心。眼下我可能便迎来了我的劫数。苏施主想必猜到了，自我对情爱产生困惑与好奇时，心便已经不能平静了。”
澄泓再次抬眸，注视佛像的双眼。佛祖的那双眼睛似乎永远都是那么冷静，那么冰冷……
“若心已空，看破了红尘，哪怕夜夜笙歌，享尽荣华，也是出家之人。可若心不净，纵使青丝落尽，身在空门，亦只不过是表面功夫。是以如今，我觉得自己，已经到了该与孤灯作别之时。”
“你已经想好了么？”苏挽意问他。
“想好了。苏施主也决定了吗？”澄泓笑着转过身，眼中盛着洞悉一切的平静。
苏挽意今日前来，不止是为开解他，还有道别。
“施主若犯险，我自留不住，可小无恙又该当如何？魔域那样的凶险之地，实在不适合带着他。”
“魔域里有我此生所系之人，我是必然得去一趟的。”苏挽意早就想过这个问题，“至于无恙，他的确不适合跟着我。是以我打算叫我的朋友替我照顾他一段时日。”
苏挽意也不能确定那个朋友会不会愿意帮她这个忙，不过她总得厚着脸皮去试上一试。
“若苏施主为难，不若还是将无恙留在寺里……”
“澄泓师父”，苏挽意止住澄泓的话，道：“我知你已经为我扛下了很大的压力。如若我将无恙放在寺里，他那样小，寺里免不得要再请一位奶娘给他来。这段时间，我入住寺内，已经给大家带来诸多不便了，我走了再来一个，恐会引发寺内不满，有损你的威望。我知道你不是在意虚名之人，可我已经承了你太多的恩，若再给你添麻烦，良心实在不能安。”
澄泓似要再做挽留。
“更何况，你不日即要还俗，作为孤灯寺的掌灯人，你的师门长辈恐怕不会轻易放你走。来日周旋时，我不想让无恙成为你的阻碍。”
澄泓终是答应了。
临行那一日，澄泓与明镜亲自将苏挽意与无恙送到了山下。
路过西山时，苏挽意注意到凉亭里已经落了一层灰，那个叫做素商的男人应该很久没有来过了……
山脚下那尊巨大的佛祖立像高耸而威严，听说是孤灯寺创寺的老祖成佛前亲手雕刻的像，万年不腐不破，象征着古寺的尊严。上山与下山，只要见了这像，就会知道——这里是孤灯寺的边界。在母亲怀里吐泡泡玩的小无恙睁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仰望着佛祖，眼里流露着好奇。
“苏施主，送给无恙。”澄泓拿出一串佛珠递了过来，“这手钏受过我师父传印法师的祝福，可防邪魔，就送给无恙当个护身符吧。”
这手钏无恙很需要，苏挽意便没有拒绝。她接过手钏，戴在无恙的小手上，原本成人尺寸的手钏渐渐缩小，与他细嫩的手腕贴合在一起。
“多谢。”
“不谢，这就当作我与无恙的一段缘分吧。”
看到这手钏，苏挽意忽然又想起一桩陈年旧事来，她从芥子袋里取出一根红绳来，问澄泓道：“这根红绳原先穿有八粒佛珠，你瞧着可有什么特别？”
澄泓接过红绳，闭眼感受起来，半晌神色一动，道：“这上面虽然已经没了佛珠，可残留的气息仍旧浓厚，而这气息我好像……有些熟悉。”澄泓捻了捻红绳的断裂之处，倏然记起了什么，“我寺曾有一狂僧，如我一般，那人也动了凡心。”
澄泓的话惊得明镜捂住了嘴巴，“师父你果真……”
而澄泓只是拍了拍小和尚的肩，叫他稍安勿躁，接着继续对苏挽意道：“他还俗前，曾将本命法器归还于寺内，这红绳上面的气息，与那法器极像。”
“算起来，我该称那人一声师伯。师父曾告诉我，若不是当年他的师兄还了俗，这方丈之位恐怕不会是他的。那位师伯性情豪迈，佛法精深，经他加持法印的佛珠与寻常僧人的十分不同。打个比方的话，别人的佛珠或许只能承受魔物一击，而那位师伯的佛珠在那之余，还能还击。”
这佛珠居然出自于那样的高僧之手，怪不得……怪不得可以封住扶桑体内的魔魂。
“苏施主，我好舍不得你和无恙，等将来我下了山，能不能去看你们？”明镜眼里隐有泪光，苏挽意记得澄泓说过，明镜成为孤儿前有一个姐姐。他父母去的早，是姐姐将他拉扯着长大，只不过在他八岁那年因为采药跌落了悬崖……
这些时日的相处，大抵是她让明镜想到了自己的姐姐吧。
“好，等你将来下山历练，就来看我与无恙。小明镜，要好好修行呀，也要注意身体，不能再夜里抄佛经了，当心累坏了眼睛。”
苏挽意抱着无恙离开很远时，远山忽然传来一声呼唤，“苏姐姐！”
“一路平安！”
作者有话说：
这日，由明镜照顾无恙，苏挽意过来找到了澄泓。澄泓先前便救过她与扶桑，这回她流落在外，若不是澄泓，她不知道是否还会有命将无恙生出。总之，她受了澄泓的恩，于情于理都该在他烦闷之时开导一二。
暮色之中，木鱼声早就已经停了，白衣和尚跪在佛前，与佛祖对视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听到苏挽意的声音，澄泓的视线才从佛祖脸上移开。
此时正值晚饭十分，外寺的和尚都休息用饭去了，整个佛堂便只有他二人。
澄泓没有起身，也没有回头，似乎早料到她会有此一问般，那样坦然自若。
“我自幼便长在孤灯寺，是我师父将我抚养成人。有记忆以来，便只有寺里人来人往的出家人与这青灯古佛。”
苏挽意站在佛堂门口，没有再往前走，只是听前面的背影缓缓倾诉着。
“他们都说我天生佛心，若终此一生不出山门，潜心修行，来日必会飞升为真佛。可我师父却不那样觉得。他告诉我，成为真佛与天赋无关，而在于三千经历与一念抉择。”
“若想成就真佛，凡世人所历经，都要一一尝遍。如此这般，亲身体会过世人的疾苦，方能感同身受。可光体验也不够，最后还需得跳出事外，看个通透。如此才有资格拂照世人，受人敬拜。”
澄泓的师父，孤灯寺曾经的方丈，是个怀有大慈悲之人，只可惜死在了妖兽引起的祸患当中。若他还健在，以他的威望，修界对越域妖魔兴许还不会这样赶尽杀绝。八十年前，孤灯寺主张对妖魔实行“度化”，打算在修界进行一场思想革新，可正是那样的“度化”之举，反而间接地让他身死陨灭。从那以后，修界认为“度化”之举实乃不通之措，对妖魔的敌意不禁愈加强烈了。
“师父算出我此生小劫无数，皆能平安渡过，然唯有两大劫，务必要小心。眼下我可能便迎来了我的劫数。苏施主想必猜到了，自我对情爱产生困惑与好奇时，心便已经不能平静了。”
澄泓再次抬眸，注视佛像的双眼。佛祖的那双眼睛似乎永远都是那么冷静，那么冰冷……
“若心已空，看破了红尘，哪怕夜夜笙歌，享尽荣华，也是出家之人。可若心不净，纵使青丝落尽，身在空门，亦只不过是表面功夫。是以如今，我觉得自己，已经到了该与孤灯作别之时。”
“你已经想好了么？”苏挽意问他。
“想好了。苏施主也决定了吗？”澄泓笑着转过身，眼中盛着洞悉一切的平静。
苏挽意今日前来，不止是为开解他，还有道别。
“施主若犯险，我自留不住，可小无恙又该当如何？魔域那样的凶险之地，实在不适合带着他。”
“魔域里有我此生所系之人，我是必然得去一趟的。”苏挽意早就想过这个问题，“至于无恙，他的确不适合跟着我。是以我打算叫我的朋友替我照顾他一段时日。”
苏挽意也不能确定那个朋友会不会愿意帮她这个忙，不过她总得厚着脸皮去试上一试。
“若苏施主为难，不若还是将无恙留在寺里……”
“澄泓师父”，苏挽意止住澄泓的话，道：“我知你已经为我扛下了很大的压力。如若我将无恙放在寺里，他那样小，寺里免不得要再请一位奶娘给他来。这段时间，我入住寺内，已经给大家带来诸多不便了，我走了再来一个，恐会引发寺内不满，有损你的威望。我知道你不是在意虚名之人，可我已经承了你太多的恩，若再给你添麻烦，良心实在不能安。”
澄泓似要再做挽留。
“更何况，你不日即要还俗，作为孤灯寺的掌灯人，你的师门长辈恐怕不会轻易放你走。来日周旋时，我不想让无恙成为你的阻碍。”
澄泓终是答应了。
临行那一日，澄泓与明镜亲自将苏挽意与无恙送到了山下。
路过西山时，苏挽意注意到凉亭里已经落了一层灰，那个叫做素商的男人应该很久没有来过了……
山脚下那尊巨大的佛祖立像高耸而威严，听说是孤灯寺创寺的老祖成佛前亲手雕刻的像，万年不腐不破，象征着古寺的尊严。上山与下山，只要见了这像，就会知道——这里是孤灯寺的边界。在母亲怀里吐泡泡玩的小无恙睁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仰望着佛祖，眼里流露着好奇。
“苏施主，送给无恙。”澄泓拿出一串佛珠递了过来，“这手钏受过我师父传印法师的祝福，可防邪魔，就送给无恙当个护身符吧。”
这手钏无恙很需要，苏挽意便没有拒绝。她接过手钏，戴在无恙的小手上，原本成人尺寸的手钏渐渐缩小，与他细嫩的手腕贴合在一起。
“多谢。”
“不谢，这就当作我与无恙的一段缘分吧。”
看到这手钏，苏挽意忽然又想起一桩陈年旧事来，她从芥子袋里取出一根红绳来，问澄泓道：“这根红绳原先穿有八粒佛珠，你瞧着可有什么特别？”
澄泓接过红绳，闭眼感受起来，半晌神色一动，道：“这上面虽然已经没了佛珠，可残留的气息仍旧浓厚，而这气息我好像……有些熟悉。”澄泓捻了捻红绳的断裂之处，倏然记起了什么，“我寺曾有一狂僧，如我一般，那人也动了凡心。”
澄泓的话惊得明镜捂住了嘴巴，“师父你果真……”
而澄泓只是拍了拍小和尚的肩，叫他稍安勿躁，接着继续对苏挽意道：“他还俗前，曾将本命法器归还于寺内，这红绳上面的气息，与那法器极像。”
“算起来，我该称那人一声师伯。师父曾告诉我，若不是当年他的师兄还了俗，这方丈之位恐怕不会是他的。那位师伯性情豪迈，佛法精深，经他加持法印的佛珠与寻常僧人的十分不同。打个比方的话，别人的佛珠或许只能承受魔物一击，而那位师伯的佛珠在那之余，还能还击。”
这佛珠居然出自于那样的高僧之手，怪不得……怪不得可以封住扶桑体内的魔魂。
“苏施主，我好舍不得你和无恙，等将来我下了山，能不能去看你们？”明镜眼里隐有泪光，苏挽意记得澄泓说过，明镜成为孤儿前有一个姐姐。他父母去的早，是姐姐将他拉扯着长大，只不过在他八岁那年因为采药跌落了悬崖……
这些时日的相处，大抵是她让明镜想到了自己的姐姐吧。
“好，等你将来下山历练，就来看我与无恙。小明镜，要好好修行呀，也要注意身体，不能再夜里抄佛经了，当心累坏了眼睛。”
苏挽意抱着无恙离开很远时，远山忽然传来一声呼唤，“苏姐姐！”
“一路平安！”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