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大梦方觉
雪狼狼毛坚韧，尤其是心脏部位的狼毛最是坚韧不已，它与主人心魂相通，只要注入一丝自己的灵魂之力，在必要时便可自动抵挡暗含杀意的攻击。
前夜，雪瑶便在送予夫君的锦囊里放了一撮她的护心狼毛，因为心魂相通，她发现了异常，便顺着气息寻到了这里。
她在他身上嗅到了一股血腥味儿。
“你杀了谁……么？”她遮住眼底失落的光彩，将原本确定的语气改成了问句。
薄青山有想过向雪瑶坦白，可被拆穿就是在如此的突然之间，突然得来不及去弥补自己的过错。
背后有嘈杂的声音传来，薄青山的眼眸里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情怯，走上去拉住雪瑶的手腕，“我们回去再说，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好。”
余如泽的夜，繁星璀璨。荧光海流动着破碎的光，携着波浪滚动到二人脚边。
“我早该跟你坦白这一切的。”薄青山垂眸，忽然不敢看她，没了月华垂落的眼底瞬间黯然无光，“我……来自人间，以元神占剧了这具身体，成了小七。”
雪瑶瞳孔骤然一缩，朱红唇色渐渐失去血色。
“我是人间的探子，对妖域来说，是可耻的敌人。”
“……所有的，都是假的。”雪瑶退后一步，远离他，心碎道：“你的身份、你的身体，包括你的爱，通通都是假的！”
“不！爱是真的，爱是……真的。”薄青山上前一步，想要挽留她，却被她挥开了手。
“一个满口谎言之人谈何真心？”
“我早该察觉，很多时候我都应该察觉到的。”
从他说“男女授受不亲”时，她就应该察觉那是来自人间的思想，她看过那么多人间话本，应当熟悉才是。
雪瑶眉心蹙了蹙，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他：“如果这具身体死了，你会怎样？”
薄青山不敢再骗她：“元神回归本体，从另一具身体里安然醒来。”
“……是以，你带我逃婚那时，就已经想好了退路？”
“是。”
她以为，他当初为了救她，是豁出了性命，实在太傻了。现在看来，这想法着实愚蠢。原来傻的竟是她自己。这一刻雪瑶有些迷惑，如果一段爱，始于一场不存在的误会，那么建立在这场误会上的爱还是真实的吗？他们之间的爱，是否就如同动摇了根基的宫殿一般，即刻就会坍塌？
“雪瑶！”
薄青山的惊喊声里，雪瑶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是在床上，薄青山急着去给她煎药，而大夫正收拾药箱准备离开。雪瑶弱弱地叫住了大夫，问道：“我……是不是有喜了？”
这么多年，她其实一直期盼能与他有个孩子。她方才晕倒，会不会与怀孕有所关联？
大夫笑了，道：“从这脉象来看，夫人还是个处子，怎会有喜？晕厥不过是过于激动罢了。”
与人间不同，妖域医者可以妖灵探脉，观出常人所不知。
“大夫，你是不是看错了？怎会？怎会还是……”
“夫人，我瞧了几百年的病，在这余如泽中除了扶桑君，自问不会比任何人差，怎会连这也看不出来？”薄青山为雪瑶请的是余如泽最德高望重的大夫，是以此妖有此自信也不足为奇。
雪瑶感到一阵惊悚。
妖域没有那么多忌讳，是以大夫虽然是一只男性龟妖，也不怕告诉她实情：“你与你夫君大抵是不太懂行房之术的。你们初夜时可见落红？之后行房又可见落红？”
雪瑶缓慢摇头。
“有些女子也是没有落红的，不过如若真的进对了门，初夜时你合该是极疼的。”
雪瑶一瞬间面如死灰。
大夫咳了咳，犹疑着说出另外一种可能：“也或许，是你夫君不太行……”
在这一点上，没人比她更了解他，他太行了。
可若说他不懂男女之事，雪瑶断然不会相信。因为从前行房时，他总是那样隐忍，有几次她刚喊了疼，他便慌张退了出去，她原以为他是心疼她……他竟然，连这都骗了她。
因为人妖殊途令他心存芥蒂么？
因为他不想和她产生更深的纠葛么？
“夫人，你无疑还是个处子。”
门外传来药碗破碎的声音，大夫与雪瑶齐齐看向门口，只见那男人满手药汁，眼底闪现一层惊慌失措。
雪瑶还有什么不能确定？
大夫摇了摇头，叹着气离开了。
“出去，我不想见到你。”雪瑶声音颤抖却坚定。
女妖眉宇间浮现的厌恶让薄青山收回了迈出的脚步。他眼底的光微微黯淡了一些，将门关了，却没有离去。
夜更深了，屋内烛光燃尽，透过纸门，隐约能看见他的背影，被月色勾勒出一圈银白。
“我……不想用这具身体破了你的身。”
雪瑶却觉得荒谬，他们都已经到了那种地步，还差最后那一步么？如果不想用这具身体要她，干脆一开始连碰都不要碰她！可他偏又碰了！这到底做算什么呢？
这具身体是一个人，身体里的元神又是另一个人，她到底算是谁的妻子？倘若一个不慎，真怀了孩子，那孩子又算是谁的孩子？
或许都不是，她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你走吧，离开这里，回到你的人间，我们再也不要相见了。”
“你真的想要我走？”男人眼底爬上了一层痛苦，一瞬间觉得窒息。
雪瑶赌气，道：“是。”
想起她方才的厌恶神情，薄青山的胸口隐隐作痛。她是寒酥雪原最尊贵最纯真的小公主，如今却被他这样谎话连篇的肮脏之人玷污了清白，想必一定恨他不行，“那送一送我可好？”
雪瑶原本积蓄在眼眶的眼泪，在这一瞬间夺眶而出，她不甘示弱，恨恨应道：“行！”
妖域与人间的这处交界，唤作燎原岭。燎原岭上空的天穹是灼红色的，这一带寸草不生，很是荒芜，鲜有人迹。
“小七”带她来到一处隐蔽的山洞，念出拗口的法诀，雪瑶只见洞中环境逐渐变换，原本的空无一物的前方骤然多出了一汪洞中泉来。
泉面之上渐渐析出一个人影，那人身材伟岸，四肢修长，脸上竟然也戴了个面具。
雪瑶明白，那才是真正的他。
“三花聚顶，五气朝元，识神退位，元神归位。”
小七的身体即刻瘫软了下去，水面上的人却蓦地动了。他踏出水面向她缓缓走来，一如雪瑶初见他时，从身上簌簌往下落着水。
她的手不由自主抬起，朝着男人脸上的面具。男人没有躲，可她揭面具的手却停了下来，“算了，你走吧。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了。”
“殿下还是回去寒酥雪原吧。这么多年映安君其实暗中为你做了许多事，他不会不要你的。跟着我这十余年，委屈殿下了。”久不动用这具身体，他的嗓音嘶哑，难听得厉害。
雪瑶忽然觉得他的一切都好陌生。
“这具躯体，不该再留着了。”男人掌心骤然燃起烈焰，将小七的身体烧成灰烬，却在暗中拿走了属于他的白色锦囊。
“我要看着你走。”火光熄灭之前，雪瑶对他提出最后的要求。
他转身就走了，像下定了某种决心，再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薄青山无数次后悔，若自己当时回头了，是否就能看见女妖眼里的不舍与泪流满面……
后来的一切，很多人都清楚。
雪瑶顺着自己放于锦囊里的那撮狼毛，寻到了玉墨宗。彼时，薄青山正于万缕殿闭关，而她则因为玉墨宗大门的映妖镜而不敢踏前。她在山下等了三年，也不曾等到她想等的人。
之后，她回了一趟妖域，以自己引以为豪的嗅觉交换了一个识别不出妖身的法器，混进了彼时看守还不算严格的玉墨大门。
她遇到了原本以为此生不会再见的朋友，也见到了大美人从前望月思念之人，当然也遇到了摘下面具的他。只是她因为失去了嗅觉没有认出他来。
而他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就像一个胆小鬼一样，匆匆将锦囊收进了不会被她感应到的芥子袋里。
她或许觉得他有些熟悉，看了他好几眼，不过最后还是没有过来问他。
他承认自己是个感情上的懦夫，直到那一日，也没有与她相认。
当薄青山听到凄厉的狼嚎，拼命赶到诸妖台时，只看到傅攸宁无法收势的箭矢洞穿了她失去了护心狼毛保护的胸口。
他永远也不能忘记那一刻，女妖眼睛血红，梨涡浅浅，对抱着她的苏挽意说了句：好遗憾。
遗憾什么呢？他么？他这个负心汉对不对？
夜深人静，因为诸妖台今日死了妖，附近都没有人烟。只有这时，他才敢踏上这个冰冷的祭台，放声大哭。哭累了，就躺在登云殿的诸妖台之上，仰望星空。
他连忏悔都不配。
满心满眼都是仇恨，恨苏挽意的雷劫，恨傅攸宁的一箭，也恨他自己的无能。
于是，他投身于修炼，修成了“武痴”一名，却迟迟因为心境将近百年无法突破。昔日的天才成了玉墨宗里连最末一代弟子都不如的普通人。当初总是将他挂在嘴边夸耀的万缕殿殿主方禹虽然再不曾当着别人的面夸过他，私下里却也没少安慰他。然而当方禹殿主知晓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一只妖时，简直是大失所望，他真是教出个好弟子！让他恨不得从来都没收过这个徒弟！他以前有多么以薄青山为荣，如今就会多么以薄青山为耻！
杳霭与燎原岭之间的结界破碎，薄青山利用傀儡术再次潜入妖域，提前得知了映安君的计划。他明白，终于等到了复仇的机会。
他没有想过，此生还能再见她一面。
生魂离体，理应前往冥界去入轮回，若徘徊于人世间，不吸食人之血肉精气，则会愈来愈弱，直至消散。
当她攀附在锦囊里那撮狼毛上的最后一缕魂丝也消散之际，他觉得自己要疯了。
“我不想原谅你，就罚你永远都……”雪瑶彻底消失了，在话说尽之前。
“罚什么…你想罚什么？是不是罚过了，就能原谅我了？”
他像个疯狗一般在地上划拉着她的碎片，拼命想往锦囊里塞，可却什么也不曾留住。
为何迟迟不入轮回？
为何到最后拼着完全消散于世间，也要凝聚形态，阻止映安君杀他？
为了他这个不值得之人，何需做到如此？
“你说要罚我什么？罚什么…都可以……求你，求你，只是求你回来，行不行？”
无恙的小手从薄青山的手掌上撤去，男人的意识渐渐从过去抽离，回归现实。他像支撑不住身体一般，匆匆将无恙放回苏挽意怀里，跌跪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你怎么了？”苏挽意很意外，于她而言，时间不过只过去短短一瞬，可对于薄青山来说，却像是经历了半生。
男人冷静了半晌，才开口说话：“无恙似乎拥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可以看到人的过去。刚刚，我看见了我与雪瑶的过去。”
薄青山平复住情绪，从地上站起。
“我愧对映安君父女，当谨遵映安君的遗愿，守护寒酥雪原、守护妖域。这是生养她的天地，我如今…唯一的念想。”
“薄青山。”
薄青山望向窗外，恍惚间，听到了风中的声音。
“我不想原谅你，就罚你…永远都要记得我……”
作者有话说：
薄青山与雪瑶相关故事可参看第二十一章月夜访客、第二十八章她的春宫、第四十六章三殿之评、第六十四章弑友之怨、第九十二章墓室闲谈，第一百零七章襄柳之问、第一百零九章禁书痕迹、第一百一十一章突现异常、第一百一十四章妖君映安、第一百一十五章以命相抵、第一百一十六章叛逃人间、第一百四十六章山门相聚、第一百七十四章青山不改。
做了个索引，这样就可以完整薄青山与雪瑶的故事了。第一对副CP线于此收官，是个BE，因为雪瑶死后没有选择入轮回，而是一直默默陪在薄青山身边，最后是彻底消散了的。而薄青山这一辈子都要怀着对雪瑶的歉疚守护她家乡的子民，做个孤家寡人。
前夜，雪瑶便在送予夫君的锦囊里放了一撮她的护心狼毛，因为心魂相通，她发现了异常，便顺着气息寻到了这里。
她在他身上嗅到了一股血腥味儿。
“你杀了谁……么？”她遮住眼底失落的光彩，将原本确定的语气改成了问句。
薄青山有想过向雪瑶坦白，可被拆穿就是在如此的突然之间，突然得来不及去弥补自己的过错。
背后有嘈杂的声音传来，薄青山的眼眸里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情怯，走上去拉住雪瑶的手腕，“我们回去再说，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好。”
余如泽的夜，繁星璀璨。荧光海流动着破碎的光，携着波浪滚动到二人脚边。
“我早该跟你坦白这一切的。”薄青山垂眸，忽然不敢看她，没了月华垂落的眼底瞬间黯然无光，“我……来自人间，以元神占剧了这具身体，成了小七。”
雪瑶瞳孔骤然一缩，朱红唇色渐渐失去血色。
“我是人间的探子，对妖域来说，是可耻的敌人。”
“……所有的，都是假的。”雪瑶退后一步，远离他，心碎道：“你的身份、你的身体，包括你的爱，通通都是假的！”
“不！爱是真的，爱是……真的。”薄青山上前一步，想要挽留她，却被她挥开了手。
“一个满口谎言之人谈何真心？”
“我早该察觉，很多时候我都应该察觉到的。”
从他说“男女授受不亲”时，她就应该察觉那是来自人间的思想，她看过那么多人间话本，应当熟悉才是。
雪瑶眉心蹙了蹙，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他：“如果这具身体死了，你会怎样？”
薄青山不敢再骗她：“元神回归本体，从另一具身体里安然醒来。”
“……是以，你带我逃婚那时，就已经想好了退路？”
“是。”
她以为，他当初为了救她，是豁出了性命，实在太傻了。现在看来，这想法着实愚蠢。原来傻的竟是她自己。这一刻雪瑶有些迷惑，如果一段爱，始于一场不存在的误会，那么建立在这场误会上的爱还是真实的吗？他们之间的爱，是否就如同动摇了根基的宫殿一般，即刻就会坍塌？
“雪瑶！”
薄青山的惊喊声里，雪瑶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是在床上，薄青山急着去给她煎药，而大夫正收拾药箱准备离开。雪瑶弱弱地叫住了大夫，问道：“我……是不是有喜了？”
这么多年，她其实一直期盼能与他有个孩子。她方才晕倒，会不会与怀孕有所关联？
大夫笑了，道：“从这脉象来看，夫人还是个处子，怎会有喜？晕厥不过是过于激动罢了。”
与人间不同，妖域医者可以妖灵探脉，观出常人所不知。
“大夫，你是不是看错了？怎会？怎会还是……”
“夫人，我瞧了几百年的病，在这余如泽中除了扶桑君，自问不会比任何人差，怎会连这也看不出来？”薄青山为雪瑶请的是余如泽最德高望重的大夫，是以此妖有此自信也不足为奇。
雪瑶感到一阵惊悚。
妖域没有那么多忌讳，是以大夫虽然是一只男性龟妖，也不怕告诉她实情：“你与你夫君大抵是不太懂行房之术的。你们初夜时可见落红？之后行房又可见落红？”
雪瑶缓慢摇头。
“有些女子也是没有落红的，不过如若真的进对了门，初夜时你合该是极疼的。”
雪瑶一瞬间面如死灰。
大夫咳了咳，犹疑着说出另外一种可能：“也或许，是你夫君不太行……”
在这一点上，没人比她更了解他，他太行了。
可若说他不懂男女之事，雪瑶断然不会相信。因为从前行房时，他总是那样隐忍，有几次她刚喊了疼，他便慌张退了出去，她原以为他是心疼她……他竟然，连这都骗了她。
因为人妖殊途令他心存芥蒂么？
因为他不想和她产生更深的纠葛么？
“夫人，你无疑还是个处子。”
门外传来药碗破碎的声音，大夫与雪瑶齐齐看向门口，只见那男人满手药汁，眼底闪现一层惊慌失措。
雪瑶还有什么不能确定？
大夫摇了摇头，叹着气离开了。
“出去，我不想见到你。”雪瑶声音颤抖却坚定。
女妖眉宇间浮现的厌恶让薄青山收回了迈出的脚步。他眼底的光微微黯淡了一些，将门关了，却没有离去。
夜更深了，屋内烛光燃尽，透过纸门，隐约能看见他的背影，被月色勾勒出一圈银白。
“我……不想用这具身体破了你的身。”
雪瑶却觉得荒谬，他们都已经到了那种地步，还差最后那一步么？如果不想用这具身体要她，干脆一开始连碰都不要碰她！可他偏又碰了！这到底做算什么呢？
这具身体是一个人，身体里的元神又是另一个人，她到底算是谁的妻子？倘若一个不慎，真怀了孩子，那孩子又算是谁的孩子？
或许都不是，她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你走吧，离开这里，回到你的人间，我们再也不要相见了。”
“你真的想要我走？”男人眼底爬上了一层痛苦，一瞬间觉得窒息。
雪瑶赌气，道：“是。”
想起她方才的厌恶神情，薄青山的胸口隐隐作痛。她是寒酥雪原最尊贵最纯真的小公主，如今却被他这样谎话连篇的肮脏之人玷污了清白，想必一定恨他不行，“那送一送我可好？”
雪瑶原本积蓄在眼眶的眼泪，在这一瞬间夺眶而出，她不甘示弱，恨恨应道：“行！”
妖域与人间的这处交界，唤作燎原岭。燎原岭上空的天穹是灼红色的，这一带寸草不生，很是荒芜，鲜有人迹。
“小七”带她来到一处隐蔽的山洞，念出拗口的法诀，雪瑶只见洞中环境逐渐变换，原本的空无一物的前方骤然多出了一汪洞中泉来。
泉面之上渐渐析出一个人影，那人身材伟岸，四肢修长，脸上竟然也戴了个面具。
雪瑶明白，那才是真正的他。
“三花聚顶，五气朝元，识神退位，元神归位。”
小七的身体即刻瘫软了下去，水面上的人却蓦地动了。他踏出水面向她缓缓走来，一如雪瑶初见他时，从身上簌簌往下落着水。
她的手不由自主抬起，朝着男人脸上的面具。男人没有躲，可她揭面具的手却停了下来，“算了，你走吧。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了。”
“殿下还是回去寒酥雪原吧。这么多年映安君其实暗中为你做了许多事，他不会不要你的。跟着我这十余年，委屈殿下了。”久不动用这具身体，他的嗓音嘶哑，难听得厉害。
雪瑶忽然觉得他的一切都好陌生。
“这具躯体，不该再留着了。”男人掌心骤然燃起烈焰，将小七的身体烧成灰烬，却在暗中拿走了属于他的白色锦囊。
“我要看着你走。”火光熄灭之前，雪瑶对他提出最后的要求。
他转身就走了，像下定了某种决心，再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薄青山无数次后悔，若自己当时回头了，是否就能看见女妖眼里的不舍与泪流满面……
后来的一切，很多人都清楚。
雪瑶顺着自己放于锦囊里的那撮狼毛，寻到了玉墨宗。彼时，薄青山正于万缕殿闭关，而她则因为玉墨宗大门的映妖镜而不敢踏前。她在山下等了三年，也不曾等到她想等的人。
之后，她回了一趟妖域，以自己引以为豪的嗅觉交换了一个识别不出妖身的法器，混进了彼时看守还不算严格的玉墨大门。
她遇到了原本以为此生不会再见的朋友，也见到了大美人从前望月思念之人，当然也遇到了摘下面具的他。只是她因为失去了嗅觉没有认出他来。
而他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就像一个胆小鬼一样，匆匆将锦囊收进了不会被她感应到的芥子袋里。
她或许觉得他有些熟悉，看了他好几眼，不过最后还是没有过来问他。
他承认自己是个感情上的懦夫，直到那一日，也没有与她相认。
当薄青山听到凄厉的狼嚎，拼命赶到诸妖台时，只看到傅攸宁无法收势的箭矢洞穿了她失去了护心狼毛保护的胸口。
他永远也不能忘记那一刻，女妖眼睛血红，梨涡浅浅，对抱着她的苏挽意说了句：好遗憾。
遗憾什么呢？他么？他这个负心汉对不对？
夜深人静，因为诸妖台今日死了妖，附近都没有人烟。只有这时，他才敢踏上这个冰冷的祭台，放声大哭。哭累了，就躺在登云殿的诸妖台之上，仰望星空。
他连忏悔都不配。
满心满眼都是仇恨，恨苏挽意的雷劫，恨傅攸宁的一箭，也恨他自己的无能。
于是，他投身于修炼，修成了“武痴”一名，却迟迟因为心境将近百年无法突破。昔日的天才成了玉墨宗里连最末一代弟子都不如的普通人。当初总是将他挂在嘴边夸耀的万缕殿殿主方禹虽然再不曾当着别人的面夸过他，私下里却也没少安慰他。然而当方禹殿主知晓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一只妖时，简直是大失所望，他真是教出个好弟子！让他恨不得从来都没收过这个徒弟！他以前有多么以薄青山为荣，如今就会多么以薄青山为耻！
杳霭与燎原岭之间的结界破碎，薄青山利用傀儡术再次潜入妖域，提前得知了映安君的计划。他明白，终于等到了复仇的机会。
他没有想过，此生还能再见她一面。
生魂离体，理应前往冥界去入轮回，若徘徊于人世间，不吸食人之血肉精气，则会愈来愈弱，直至消散。
当她攀附在锦囊里那撮狼毛上的最后一缕魂丝也消散之际，他觉得自己要疯了。
“我不想原谅你，就罚你永远都……”雪瑶彻底消失了，在话说尽之前。
“罚什么…你想罚什么？是不是罚过了，就能原谅我了？”
他像个疯狗一般在地上划拉着她的碎片，拼命想往锦囊里塞，可却什么也不曾留住。
为何迟迟不入轮回？
为何到最后拼着完全消散于世间，也要凝聚形态，阻止映安君杀他？
为了他这个不值得之人，何需做到如此？
“你说要罚我什么？罚什么…都可以……求你，求你，只是求你回来，行不行？”
无恙的小手从薄青山的手掌上撤去，男人的意识渐渐从过去抽离，回归现实。他像支撑不住身体一般，匆匆将无恙放回苏挽意怀里，跌跪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你怎么了？”苏挽意很意外，于她而言，时间不过只过去短短一瞬，可对于薄青山来说，却像是经历了半生。
男人冷静了半晌，才开口说话：“无恙似乎拥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可以看到人的过去。刚刚，我看见了我与雪瑶的过去。”
薄青山平复住情绪，从地上站起。
“我愧对映安君父女，当谨遵映安君的遗愿，守护寒酥雪原、守护妖域。这是生养她的天地，我如今…唯一的念想。”
“薄青山。”
薄青山望向窗外，恍惚间，听到了风中的声音。
“我不想原谅你，就罚你…永远都要记得我……”
作者有话说：
薄青山与雪瑶相关故事可参看第二十一章月夜访客、第二十八章她的春宫、第四十六章三殿之评、第六十四章弑友之怨、第九十二章墓室闲谈，第一百零七章襄柳之问、第一百零九章禁书痕迹、第一百一十一章突现异常、第一百一十四章妖君映安、第一百一十五章以命相抵、第一百一十六章叛逃人间、第一百四十六章山门相聚、第一百七十四章青山不改。
做了个索引，这样就可以完整薄青山与雪瑶的故事了。第一对副CP线于此收官，是个BE，因为雪瑶死后没有选择入轮回，而是一直默默陪在薄青山身边，最后是彻底消散了的。而薄青山这一辈子都要怀着对雪瑶的歉疚守护她家乡的子民，做个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