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故人之求
山谷中的岚风带着浓重的凉意，驱赶着白色的雾气，向山下游荡，而山峰的阴影，更快地倒压在村庄上，越来越浓，渐渐和夜色混为一体，然而不久，又被月亮琢成银灰色了。
“太上老君，与我神方。上呼玉女，收摄不祥。”
月光幽幽中，响起沙哑的少年音。
“道长道长，我没害过人，求求你了，别杀我！”
另一道声音稍显惊惧，仔细一看，竟是个一脸狼藉的女子，那张脸半是皮肉半是白骨，蛆虫从女子的左眼眶中歪歪扭扭地爬出，很显然，她不是个正常的活人。此刻，这鬼物正匍伏在一人脚下。
那是一个穿着道袍的年轻人，纵向来看，像是还在长个子的年纪，而横向去看，又有种生长期个子拔高得过快，肌肉跟不上的瘦。
灵符散出的光被少年攥灭，淡笑挂上他的唇角，可那笑容却不曾抵达眼底。
“好啊，可以不杀你。”
少年利落转身，就要离开，可那鬼物眼中却闪过一丝精芒，趁人转身，瞬息就偷袭了过去，却在近身时蓦地被一道金光反弹在地。金光遇阴气，宛若烈火遇干柴，眨眼间便燃烧了起来。
少年缓缓转回身子，看着在烈焰中痛苦翻滚的鬼物，面无表情道：“你看，明明都给过你机会了。”
火光熄灭那瞬，鬼物已然烟消云散，少年看见，有人从幽幽黑暗中缓缓走出，走进他眼前的一亩月光中。
“……池哥哥？”
那一刻，对于这个称呼，苍旻并没有否认。
“青柠，好久不见，”男人眉间敛去戾气，蓄了温和，感慨道：“你长大了，也变了许多。”
鹿青柠眼中不可遏制地升起一抹喜色，下意识想要靠近他从前最崇仰的哥哥，可方抬步，却又硬生生顿住了，鹿青柠眉头渐渐皱起，问他：“……你究竟是谁？”
“那不重要，”看出少年的犹豫，男人主动往前迈了两步，“无论我是谁，目的都只会有一个。”
……
从闹鬼的村子返回玉墨宗所在的不勾山时，鹿青柠的心情仍旧止不住的沉重。
苍旻之名，名冠四域，妖魔鬼怪闻之名无不色变。
可在苍旻出现以前，顶着那样一张郎绝独艳的脸的人，叫做池羽，当然，那是他为隐藏自己而起的假名字，他的真实名字实际上唤做扶桑。
其实扶桑是什么样的人，鹿青柠不了解，也不在乎，他认识的人一直都是池羽，即便那是扶桑虚假的身份，可鹿青柠不认为他的感情也是虚假的。
在鹿青柠的眼里，池哥哥是个很厉害的人，他曾以筑基之躯勇挑金丹境前辈，众目睽睽之下摘得宗门大选的桂冠。那样拼命，最后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一人正名。
他因逆天资质被早已立誓不再收徒的潜渊殿主破例收入门下，当年菡萏阁大选，种种惊人壮举，不知引来多少注目、多少钦羡。
后来，鹿青柠才从别人口中得知，其实在当时，人人都以为他会选择千灯山，拜师那位带他入宗、授他剑术、又为他扛责的苏挽意苏师姐，可他竟没有。因此，许多人都说他欺师叛道，然而鹿青柠冥冥之中有种直觉——或许是他心藏苦衷，最后才没有选择千灯山。
也果然，池哥哥虽然志在砌玉秘法，意却在千灯神女。若是成了苏师姐的徒弟，那他后来就做不成苏师姐的夫君了。
那样耀眼之人，彼时就宛如中空月，可望不可即。可忽而一夜，池羽成了扶桑，连同“池羽”一起，永永远远消失在了砌玉殿那座巍巍高台之上。
被扶桑自封于体内的魔头没了压制，一夕之间，重现于世。
那人自称苍旻，却顶着池羽的脸做出种种令人心寒之事——先是叛出“师门”，再是屠戮“道友”，最后又成了魔神忠诚的走狗。刚刚开始，人们只是怨恨苍旻，可后来，苍旻做得坏事多了，人们便连带着当初的扶桑也一起怨恨了起来。
鹿青柠也曾产生过同苏挽意一样的想法。他想过要杀了苍旻，至少……不能再让他顶着与池哥哥同样的一张脸为非作歹下去。苍旻做的就是苍旻做的，池哥哥不该为他承受骂名。池哥哥从未做过伤人之事，甚至做妖的那三百年，也在救人。无论如何，他也不该是如今这样的下场……
按理说再见面，鹿青柠本该与他刀剑相向的。可看着那张脸，他却怎么也下不去手，因为那张脸原本的主人曾对他恩重如山——他于懵懂无知时得池哥哥提携过，更重要的是，他的爷爷也于病弱之际得其搭救过。彼时尚且籍籍无名、前途未卜之际，池哥哥就送予他两枚小还丹，一枚救了爷爷，另一枚则被池哥哥偷偷放在了爷爷身上，得以让爷爷带回家，喂奶奶服下。
最初，鹿青柠不懂小还丹是什么，直到成为玉墨宗兰若夫人的亲传弟子，得了第一年的修炼资源，他才渐渐知晓小还丹的珍贵。
也许那两枚小还丹对于池羽面具下的扶桑君来说并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可在当时，对于那样幼小的他，却是极为重要的。他曾对窕窕师姐说：“如果不是池哥哥，我在这世上将举目无亲。”
爷爷与奶奶的安康，让鹿青柠心有所归。师父与师姐的照拂，又让鹿青柠心有所依。他灵力至纯至阳，乃是无情道的天选之人，这样的天赋异禀，再加上道心坚韧，进步不可谓不神速。是以，鹿青柠前面的路走得可谓是如鱼得水，可也或许是太过顺风顺水，才塑造出他简单纯粹的性子。是以，当极大的挫折朝他猛然砸下时，才会让他困在苦厄的深坑里，久久爬不上岸。
“青柠，回来了。”
因为比预计的时间回来得时间要晚一些，钟窕窕不放心，一早就等在了山下。
“师姐，久等了。”
放在从前，少年皮猴儿一样的性子，一准儿不会跟她这么客气，可自从那事发生以后，他便阴郁了不少，看似是长大了懂事了有礼貌了，可实际上却是不声不响地，将所有人都疏远了。
三里三的月下香，九里七的杏花林。就快经过十三里的花路时，钟窕窕还是忍不住回了头，“那件事错不在你，该放下了，青柠。”
少年似是心事重重，一直望着脚下走路，闻言才惊醒一般抬了头，反应了一瞬才平静说道：“窕窕师姐，你不懂。”
作者有话说：
“太上老君，与我神方。上呼玉女，收摄不祥。”
月光幽幽中，响起沙哑的少年音。
“道长道长，我没害过人，求求你了，别杀我！”
另一道声音稍显惊惧，仔细一看，竟是个一脸狼藉的女子，那张脸半是皮肉半是白骨，蛆虫从女子的左眼眶中歪歪扭扭地爬出，很显然，她不是个正常的活人。此刻，这鬼物正匍伏在一人脚下。
那是一个穿着道袍的年轻人，纵向来看，像是还在长个子的年纪，而横向去看，又有种生长期个子拔高得过快，肌肉跟不上的瘦。
灵符散出的光被少年攥灭，淡笑挂上他的唇角，可那笑容却不曾抵达眼底。
“好啊，可以不杀你。”
少年利落转身，就要离开，可那鬼物眼中却闪过一丝精芒，趁人转身，瞬息就偷袭了过去，却在近身时蓦地被一道金光反弹在地。金光遇阴气，宛若烈火遇干柴，眨眼间便燃烧了起来。
少年缓缓转回身子，看着在烈焰中痛苦翻滚的鬼物，面无表情道：“你看，明明都给过你机会了。”
火光熄灭那瞬，鬼物已然烟消云散，少年看见，有人从幽幽黑暗中缓缓走出，走进他眼前的一亩月光中。
“……池哥哥？”
那一刻，对于这个称呼，苍旻并没有否认。
“青柠，好久不见，”男人眉间敛去戾气，蓄了温和，感慨道：“你长大了，也变了许多。”
鹿青柠眼中不可遏制地升起一抹喜色，下意识想要靠近他从前最崇仰的哥哥，可方抬步，却又硬生生顿住了，鹿青柠眉头渐渐皱起，问他：“……你究竟是谁？”
“那不重要，”看出少年的犹豫，男人主动往前迈了两步，“无论我是谁，目的都只会有一个。”
……
从闹鬼的村子返回玉墨宗所在的不勾山时，鹿青柠的心情仍旧止不住的沉重。
苍旻之名，名冠四域，妖魔鬼怪闻之名无不色变。
可在苍旻出现以前，顶着那样一张郎绝独艳的脸的人，叫做池羽，当然，那是他为隐藏自己而起的假名字，他的真实名字实际上唤做扶桑。
其实扶桑是什么样的人，鹿青柠不了解，也不在乎，他认识的人一直都是池羽，即便那是扶桑虚假的身份，可鹿青柠不认为他的感情也是虚假的。
在鹿青柠的眼里，池哥哥是个很厉害的人，他曾以筑基之躯勇挑金丹境前辈，众目睽睽之下摘得宗门大选的桂冠。那样拼命，最后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一人正名。
他因逆天资质被早已立誓不再收徒的潜渊殿主破例收入门下，当年菡萏阁大选，种种惊人壮举，不知引来多少注目、多少钦羡。
后来，鹿青柠才从别人口中得知，其实在当时，人人都以为他会选择千灯山，拜师那位带他入宗、授他剑术、又为他扛责的苏挽意苏师姐，可他竟没有。因此，许多人都说他欺师叛道，然而鹿青柠冥冥之中有种直觉——或许是他心藏苦衷，最后才没有选择千灯山。
也果然，池哥哥虽然志在砌玉秘法，意却在千灯神女。若是成了苏师姐的徒弟，那他后来就做不成苏师姐的夫君了。
那样耀眼之人，彼时就宛如中空月，可望不可即。可忽而一夜，池羽成了扶桑，连同“池羽”一起，永永远远消失在了砌玉殿那座巍巍高台之上。
被扶桑自封于体内的魔头没了压制，一夕之间，重现于世。
那人自称苍旻，却顶着池羽的脸做出种种令人心寒之事——先是叛出“师门”，再是屠戮“道友”，最后又成了魔神忠诚的走狗。刚刚开始，人们只是怨恨苍旻，可后来，苍旻做得坏事多了，人们便连带着当初的扶桑也一起怨恨了起来。
鹿青柠也曾产生过同苏挽意一样的想法。他想过要杀了苍旻，至少……不能再让他顶着与池哥哥同样的一张脸为非作歹下去。苍旻做的就是苍旻做的，池哥哥不该为他承受骂名。池哥哥从未做过伤人之事，甚至做妖的那三百年，也在救人。无论如何，他也不该是如今这样的下场……
按理说再见面，鹿青柠本该与他刀剑相向的。可看着那张脸，他却怎么也下不去手，因为那张脸原本的主人曾对他恩重如山——他于懵懂无知时得池哥哥提携过，更重要的是，他的爷爷也于病弱之际得其搭救过。彼时尚且籍籍无名、前途未卜之际，池哥哥就送予他两枚小还丹，一枚救了爷爷，另一枚则被池哥哥偷偷放在了爷爷身上，得以让爷爷带回家，喂奶奶服下。
最初，鹿青柠不懂小还丹是什么，直到成为玉墨宗兰若夫人的亲传弟子，得了第一年的修炼资源，他才渐渐知晓小还丹的珍贵。
也许那两枚小还丹对于池羽面具下的扶桑君来说并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可在当时，对于那样幼小的他，却是极为重要的。他曾对窕窕师姐说：“如果不是池哥哥，我在这世上将举目无亲。”
爷爷与奶奶的安康，让鹿青柠心有所归。师父与师姐的照拂，又让鹿青柠心有所依。他灵力至纯至阳，乃是无情道的天选之人，这样的天赋异禀，再加上道心坚韧，进步不可谓不神速。是以，鹿青柠前面的路走得可谓是如鱼得水，可也或许是太过顺风顺水，才塑造出他简单纯粹的性子。是以，当极大的挫折朝他猛然砸下时，才会让他困在苦厄的深坑里，久久爬不上岸。
“青柠，回来了。”
因为比预计的时间回来得时间要晚一些，钟窕窕不放心，一早就等在了山下。
“师姐，久等了。”
放在从前，少年皮猴儿一样的性子，一准儿不会跟她这么客气，可自从那事发生以后，他便阴郁了不少，看似是长大了懂事了有礼貌了，可实际上却是不声不响地，将所有人都疏远了。
三里三的月下香，九里七的杏花林。就快经过十三里的花路时，钟窕窕还是忍不住回了头，“那件事错不在你，该放下了，青柠。”
少年似是心事重重，一直望着脚下走路，闻言才惊醒一般抬了头，反应了一瞬才平静说道：“窕窕师姐，你不懂。”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