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焕然重生

  夜幕早已降临,大街上已经没有了白天的喧嚣和繁华,一阵阵微凉的清风拂面而过,带着寒意,预示着秋天的来临。

  
这个时分的街道显得有些寂寥,行人寥寥无几,只有几个晚归的商贩匆匆而过。路边的铺子早早就关上了大门,只留下那些在风中萧瑟的招牌,仿佛在低语着曾经的热闹与繁华。

  还有几个小贩依然在微寒的晚风里蹲守着,不过也快要收摊了。

  一书生模样的男人收拾着摊上的字画,似乎刚刚结束了一天的生意。今日生意好一些,他从赚得的收入中狠心拿出十文钱,欣喜地去隔壁买了一碗馋了许久的馄饨,准备犒劳一下自己。

  街道两旁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投射出微弱的光芒。远处的屋顶上,片片枯叶被风吹落,给这座城增添了一丝萧瑟的气息。

  正当书生准备品尝这碗期待已久的美食时,他的视线却突然被路边的一个老伯吸引住了。那老伯衣衫褴褛,满脸沧桑,本该是颐享天年的年纪,却在寒风中孤独瑟缩,让书生不禁心生怜悯。在那一瞬间,书生想起了自己不久前去世的老父亲,动了恻隐之心。

  他犹豫了良久,将手中的馄饨递给了老伯,给予了他一碗馄饨的温暖。正是这份温暖唤回了朱万里的求生意志。直到许多许多年后,他登上皇位,仍记得那宁可自己忍饥挨饿,也不吝施舍一碗馄饨于他的落魄书生。

  彼时书生不知,自己的一个善举阴差阳错唤醒了一个人的求生意志,成就了流芳百世的千古一帝,惠及苍生。而这只是他的第一世。

  第二世,他以寒门学子之躯金榜题名,打破贵族垄断官场的传统,官至宰辅,广庇天下寒士,桃李满天下。

  第三世,他作为一名将军,殉城而死,守护了国家的尊严,挽救了无数人的性命。

  ………

  鲸落海上空,往生镜悬空而立,一幕一幕,闪过书生的前世今生。

  襄柳恍惚间想起了逄茶山讲给他的一段故事:

  ——从前有一男子,一生都过得十分顺遂。寿终正寝后,到了地府才知,他往上数七世皆是寒门。七世行善,才换来这第八世的泼天富贵与顺心顺意。第八世他依旧行善,死后再次来到地府,卞城王给了他一次机会,只要他第九世不改初心,依旧一生行善,便可彻底脱离轮回之苦,入鬼域成为判官。

  往生镜里倒映出书生的第九世。书生在这一世生为贵族,却没有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而是怀着悲悯之心广行善举,直到某次他救了一个人。那人身负灭门之仇,濒死之际,若不是书生,便不会有那一线生机。按理说本是好事,可这人活过来后,一心报仇,牵连不少无辜之人。

  “早知今日,我那时不该救你才是。”

  “可叫我眼睁睁看你去死,那时的我也绝不能忍心。我太了解我自己,也太清楚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你造的这些杀孽,归根结底都应交由我来背负。如今,我便以死来谢罪了。”

  书生站在城楼上,自刎了。

  自杀者不爱惜自己的性命,按理说死后当入枉死地狱,永生永世不能投胎做人。可卞城王十分看重这个后生,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

  于是便来到了书生的第十世。这一世书生降生在一个茶庄,虽出身富贵,却因父母早逝,自幼孤独。按照凡人既定的命数,这一世他本该娶一官家小姐,相敬如宾一世的,可天有不测风云,他救了一只小狐狸。

  这只小狐狸便是襄柳,因为想要留住世间唯一的温暖,化为狐妖走进了逄茶山的生命里。

  妖,本就不是人之命数当中的一环,倘若出现于人间,必然会影响某些人的既定命数,在人的一生当中缔造出诸多变数。

  那本该嫁给逄茶山的官家小姐因爱生恨,让人用傀儡术控制着逄茶山的躯体,杀了襄柳。傀儡术失效之际,襄柳没了气息,逄茶山也疯了。

  他握着杀死襄柳的那把刀,抹了脖子,选择了与上一世同样的死亡方式。

  卞城王清楚逄茶山的十世遭遇,很了解此人,早在事情还未发生之前,便猜到这结局。他网开一面,告诉逄茶山,是妖的出现打乱了他的命数,这一世可以不作数,只需饮下孟婆汤,重开一世。

  这世间除了人得天独厚享有轮回之权,神仙与妖魔皆没有来生。逄茶山却不想忘记襄柳,也不想忘记这份亏欠。

  他与惜才的卞城王做了笔交易——他愿以十世积下的福报,换取永不抹灭的记忆。

  此后三百年间,逄茶山轮回往生,世世皆活不过二三。

  他的魂魄不肯离去,化作萤火,整日在襄柳的尸身旁盘旋。看着狐狸尸身上一点一点长满了蛆虫,自己却不能为它拂去,心急如焚。

  萤火知道小狐狸爱美,每日都运来一瓣山茶花,撒在那丑陋不堪的尸身上。直到某日,萤火看见一个少年,少年用自己的血液让一只刚死不久的小兔子死而复生,自此他日日夜夜缠在那少年身旁,终于引他来到了狐狸尸身前。

  狐狸一点点生出血肉,慢慢恢复生机……萤火再次看到化为人身的小狐狸,可是小狐狸的眼睛里再也没了从前的灵动与清澈。

  他恨他!

  不过也好。

  妖没有来世,死了的话,魂魄也会慢慢消散于天地间。他唯一庆幸的是,刺入襄柳身体的那把斩妖剑,上面附了封魂之术,得以将小狐狸的魂魄牢牢锁入躯体内,如此小狐狸才能等到那少年。

  逄茶山亲眼见到襄柳宣誓效忠于那少年,终于能稍稍放下心,去践行与卞城王的约定,再入轮回了。

  虽然每一世他都活不过二十三岁,可每一世他都竭尽全力积德行善,终于在第二百七十七年,达到了卞城王的要求,成了鬼域的判官。

  后来,判官总是变换各种身份,默默陪在小狐狸的身边。化作一只鸟,见证小狐狸荣登王位。扮作一个老龟公,默默关心着玉茗楼里那风流的花魁娘子。偶尔,他也会恢复原貌,默默注视着小狐狸的背影,似乎希冀着小狐狸一转身,忽然看见他,可每逢那时,他就会先于那目光一步,躲藏起来……

  襄柳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滴落下来,他从来都不知道,真相会是这样子的。

  当初他的尸身被扔进深山老林,腐烂发臭,无人问津,只有夜晚来临时那微弱的小萤火与他相伴。因为被封魂之术锁了魂魄,襄柳只能一点点看着自己的身躯被虫蚁啃食,那种感觉实在是太折磨人。他无数次后悔遇见逄茶山,无数次赌咒,逄茶山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可襄柳没想过,因为他,逄茶山后来的每一世,真的都不得善终。

  “为什么都不告诉我。”泪眼朦胧得已看不清这个世界,襄柳在转身的瞬间,还是能够精确地捕捉到默默伫立在他身后的男人,“我就像个大傻子,一直在恨一个不应该恨的人!有意思吗?逄茶山,你看我这个样子,心里是不是很痛快?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默默付出不求回报!”

  “……阿柳,”逄茶山不敢看襄柳的眼睛,只能用手遮住自己的双眼,“我终归还是恨我自己。那一剑虽不是我本意,但不可否认,你确是因我而死,叫你恨我,即是我对自己的惩罚。”

  “去他娘的惩罚!”襄柳忽然暴躁起来,“我只要知道那不是你的本意就够了!为什么你就不能体谅一下我的心情呢?我看你不是在惩罚你自己,而是在惩罚我!将我的心弄得不上不下、起起落落,我都要被你给气死了!”

  “阿柳你……”逄茶山不知何时,已经将手放了下去。他看着气急败坏的小狐狸,心里压着的某块巨石轰然倒塌,他从前无数次想要告诉襄柳真相,可又怕襄柳听了,不会相信他。

  “逄茶山,如果你非要一个惩罚,也该由我来惩罚。”

  哗啦一声……鲸落海中,骨鲸再次出现,补充完整方才未说尽的话:“死死生生,循环不已。这里赋予一切逝去之物焕然重生,而离开这里,所有的死而复生都会重归于死寂。”

  往生镜轰然碎裂,封存所有的过往。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那些从这里出去的鬼魂,都会失去记忆。

  这便是轮回紫莲为每一个摘莲者设的局吗?

  在这里,他们皆得到了心底最渴望的东西,可离开这里,一切就都会化为乌有。或许有人选择过留于此处醉生梦死,可这里空旷、寂寥,时间在这里似乎都没了意义,长此以往,只能把人逼疯。

  可若是两个人呢?

  往生镜已经破碎,意味着,如果离开这里,他再不能见到真相。襄柳抬手,沿着逄茶山脸上的轮廓轻柔抚过,“逄茶山,我们别管别人了,就永远呆在这里,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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