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米粒儿
自古以来，名将蒙难，兵败身死，都是能让天下闲人扼腕叹息，嚼上许久的下饭好菜。
可若这死掉的名将是自家老爷，那……跟我一个没名分的通房婢女也没啥相干。
收拾好小包袱的米粒儿趁乱溜出来，站在偷挖好的狗洞前，俏脸蛋上是掩不住的笑意。
永别了，渣滓们！
在心肝脾肺肾的齐声欢呼中，她转头扫了眼廊下的一片月光，还没扭回去，就听见鞋底娴熟踩在青石板砖上的动静。
两眼在黑暗中一瞪，双手把小包袱往狗洞里一塞，刚转过身便瞧见廊下的月光边缘踏入了一双锦靴。
不及解释，一声低唤直接从黑暗中飞来，挡住她通往自由的最后一步。
“米粒儿。”
熟悉又陌生的嗓音照例听不出情绪，只能看见锦靴的主人破开廊下静谧，一步步嵌进去，让月光照亮自己。
他有着矫健灵活的脚踝，流畅有力的长腿，缂丝带束紧的腰身和包裹在丝绸之下，能将直裰撑出棱角的肩膀与胸膛。
像一只沐浴着日光的年轻雄狮，刚满十七岁不足三月的郦殊傲然的披上月亮。
就在米粒儿以为二少爷会直接过来一把逮住狡猾的猎物时，他停住了。
留下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只有看不出悲喜的下颌与嘴唇在原地等待着。
等她自己识趣。
“……不！”
从齿缝里逃出的拒绝大概只有临近的耳朵能听见，两条腿宛如哗变的士兵背叛了脑子迅速后撤，而那条已经过期的自由之路遥远得像是上辈子财富自由后辞职去环游世界的梦想。
如果上帝视角有一双眼睛，那现在的自己大概就是只被堵在米缸里的老鼠，挣扎得可怜又可笑。
但身子不听话，身子还不想束手就擒，这两年比坐牢还黑暗的囚禁生涯，让从属于她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快跑’。
不管不顾在小院子里乱跑的结果是在双手扒住高墙时，一阵风从背后袭掠了她。
带来阵风的阴影遮蔽月光将她整个笼罩，而对应的实体一掌拍在侧上方青砖上，传来令人牙酸的脆响。
灰尘裹挟着震落的砖头碎屑砸在脸和头发上，米粒儿下意识闭上眼睛，星星点点的袭击却不如想象中密集。
她睁开眼，看见一片昏暗中微微反光的衣襟。
丝绸面料柔软的触摸着她的脸，肇事者的另一只手顺势落在了肩上，她没抬头，只听头顶上说：
“回去吧，夜里闭好门窗。”
“不！”
她横下一条心，觉得便是结束生命也不要再过这种日子了。
“你让夫人打死我算了！”
赌气里的哭腔藏也藏不住。
“……”
头顶上的沉默一如他的性格，米粒儿也知道要这老实孩子对亲娘说出个不字都难。
思及此心里更酸涩，又咬牙死也不要哭出来。
“你干嘛拦着我，你凭什么不让我走，你缺我这一粒米吗！”
“……”
质问得不到回应，挡路的人也不肯让开，满肚子怒火的米粒儿只能双手攥成两个拳头，用尽全力捶在面前的胸膛上，幻想能把人赶走，把他打疼，让他放弃。
双手捶得生疼，面前的家伙却岿然不动，米粒儿绝望得恨不得拿头去撞用牙去咬时，郦殊才尝试说服。
“不会一直这样的，以后……”
“你很清楚我没有以后，以后你有妻有儿也再不会想起我。”
所以何必呢？放我走吧！
“不。”
他听上去如同输错密码的智能锁，拒绝得不留一丝余地。
心脏登时像颗跟着铡刀滚落的头颅般坠向深渊，她双手捂嘴，沿着墙面滑落下去，汗水代替泪水润湿满头满脸。
不可避免的米粒儿开始恨郦殊，恨这个跟她有肌肤之亲，又断她生路的混蛋！
头顶上的独裁者却毫不在意似的，一字一句陈述自己的承诺。
“我保证，不会那样。”
“呸！”
把心里的愤恨都用这个字吐出来，她故意大声嗤笑。
“过两天世上还有没有郦家都不一定呢！”
“那不也挺好吗？”
听到出乎意料的话，米粒儿没忍住仰起头，去看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可惜他的姿势像一把伞，挡住了月光，也藏起了表情，衣襟之上只能看见肩膀和脑袋的阴影和被光裁剪出的边缘线。
只听阴影说道：“只要离了郦家，以你的本事，去哪儿都会活得很好。”
“那你呢？”
“我也会活得很好。”
“哼，我不信！”
这种幼稚的行为似乎终于激怒了岿然不动的傲慢天神。
米粒儿眼看着他降下一只手，粗糙的挡住所有光源，紧接着两片熟悉又陌生的柔软轻颤着贴上来。
为什么？
她想问。
但某人明显不打算回答。
发干起皮的唇部角质很快润湿，两张嘴里是各自不同的苦味儿，倔强的热情像个孜孜不倦的探险家，不停地试探着她的底线。
于是米粒儿决定给侵略者一个教训，她谋划着狠狠咬上一口，最好让他说话都不利索。
但她不能。
因为又有熟悉的脚步声响起，有人来了。
压在头顶的重量陡然松开，月光重新洒下来。
米粒儿偏头绕过飘然的丝绸下摆看到廊下月光旁的阴影里隐约有一双粉色的绣鞋。
这院子里除了仙凤没人敢穿艳色的，作为夫人最信任的婢女，她总在最热烈的时候来当讨嫌鬼。
“二郎，趁夫人还顾不上这边，快些去吧。”
诺，一开口便赶人。
抱怨归抱怨，她肯来示警，郦殊和米粒儿都会从善如流。
像一阵穿过院子的风，面对米粒儿指尖都碰不到顶的高墙，郦殊只屈身借了点力，就像只矫健的豹子，双手抓住墙头瓦翻身一跃，眨眼消失在墙那头。
怀着无比复杂又平静的心情回到房间里，仙凤果真什么都没有说。
不久，外面忽地热闹起来。
好多只脚在来回跑动，有人尖叫“我不是、我没有！”，有人嚷嚷着“搜！一个个的搜！”，再之后月光在窗纸上剪出仙凤的侧影，紧随着几个叠在一起的影子。
有个压低的脑袋不停尝试着挣脱她们，被其他影子扇了两巴掌，拖走。
很快就有啪啪啪的脆响伴着惨叫透门而来，年轻而凄厉，宛如被遗弃的幼猫彻夜悲鸣。
一声声地，越来越虚弱，最后米粒儿也不知道是耳朵在幻听还是早就绝了。
她只晓得无论闭上还是睁开眼，那无休止的啪啪鞭响都不会停止。
那是郦家的心跳，是吃人魔窟在喘息。
可若这死掉的名将是自家老爷，那……跟我一个没名分的通房婢女也没啥相干。
收拾好小包袱的米粒儿趁乱溜出来，站在偷挖好的狗洞前，俏脸蛋上是掩不住的笑意。
永别了，渣滓们！
在心肝脾肺肾的齐声欢呼中，她转头扫了眼廊下的一片月光，还没扭回去，就听见鞋底娴熟踩在青石板砖上的动静。
两眼在黑暗中一瞪，双手把小包袱往狗洞里一塞，刚转过身便瞧见廊下的月光边缘踏入了一双锦靴。
不及解释，一声低唤直接从黑暗中飞来，挡住她通往自由的最后一步。
“米粒儿。”
熟悉又陌生的嗓音照例听不出情绪，只能看见锦靴的主人破开廊下静谧，一步步嵌进去，让月光照亮自己。
他有着矫健灵活的脚踝，流畅有力的长腿，缂丝带束紧的腰身和包裹在丝绸之下，能将直裰撑出棱角的肩膀与胸膛。
像一只沐浴着日光的年轻雄狮，刚满十七岁不足三月的郦殊傲然的披上月亮。
就在米粒儿以为二少爷会直接过来一把逮住狡猾的猎物时，他停住了。
留下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只有看不出悲喜的下颌与嘴唇在原地等待着。
等她自己识趣。
“……不！”
从齿缝里逃出的拒绝大概只有临近的耳朵能听见，两条腿宛如哗变的士兵背叛了脑子迅速后撤，而那条已经过期的自由之路遥远得像是上辈子财富自由后辞职去环游世界的梦想。
如果上帝视角有一双眼睛，那现在的自己大概就是只被堵在米缸里的老鼠，挣扎得可怜又可笑。
但身子不听话，身子还不想束手就擒，这两年比坐牢还黑暗的囚禁生涯，让从属于她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快跑’。
不管不顾在小院子里乱跑的结果是在双手扒住高墙时，一阵风从背后袭掠了她。
带来阵风的阴影遮蔽月光将她整个笼罩，而对应的实体一掌拍在侧上方青砖上，传来令人牙酸的脆响。
灰尘裹挟着震落的砖头碎屑砸在脸和头发上，米粒儿下意识闭上眼睛，星星点点的袭击却不如想象中密集。
她睁开眼，看见一片昏暗中微微反光的衣襟。
丝绸面料柔软的触摸着她的脸，肇事者的另一只手顺势落在了肩上，她没抬头，只听头顶上说：
“回去吧，夜里闭好门窗。”
“不！”
她横下一条心，觉得便是结束生命也不要再过这种日子了。
“你让夫人打死我算了！”
赌气里的哭腔藏也藏不住。
“……”
头顶上的沉默一如他的性格，米粒儿也知道要这老实孩子对亲娘说出个不字都难。
思及此心里更酸涩，又咬牙死也不要哭出来。
“你干嘛拦着我，你凭什么不让我走，你缺我这一粒米吗！”
“……”
质问得不到回应，挡路的人也不肯让开，满肚子怒火的米粒儿只能双手攥成两个拳头，用尽全力捶在面前的胸膛上，幻想能把人赶走，把他打疼，让他放弃。
双手捶得生疼，面前的家伙却岿然不动，米粒儿绝望得恨不得拿头去撞用牙去咬时，郦殊才尝试说服。
“不会一直这样的，以后……”
“你很清楚我没有以后，以后你有妻有儿也再不会想起我。”
所以何必呢？放我走吧！
“不。”
他听上去如同输错密码的智能锁，拒绝得不留一丝余地。
心脏登时像颗跟着铡刀滚落的头颅般坠向深渊，她双手捂嘴，沿着墙面滑落下去，汗水代替泪水润湿满头满脸。
不可避免的米粒儿开始恨郦殊，恨这个跟她有肌肤之亲，又断她生路的混蛋！
头顶上的独裁者却毫不在意似的，一字一句陈述自己的承诺。
“我保证，不会那样。”
“呸！”
把心里的愤恨都用这个字吐出来，她故意大声嗤笑。
“过两天世上还有没有郦家都不一定呢！”
“那不也挺好吗？”
听到出乎意料的话，米粒儿没忍住仰起头，去看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可惜他的姿势像一把伞，挡住了月光，也藏起了表情，衣襟之上只能看见肩膀和脑袋的阴影和被光裁剪出的边缘线。
只听阴影说道：“只要离了郦家，以你的本事，去哪儿都会活得很好。”
“那你呢？”
“我也会活得很好。”
“哼，我不信！”
这种幼稚的行为似乎终于激怒了岿然不动的傲慢天神。
米粒儿眼看着他降下一只手，粗糙的挡住所有光源，紧接着两片熟悉又陌生的柔软轻颤着贴上来。
为什么？
她想问。
但某人明显不打算回答。
发干起皮的唇部角质很快润湿，两张嘴里是各自不同的苦味儿，倔强的热情像个孜孜不倦的探险家，不停地试探着她的底线。
于是米粒儿决定给侵略者一个教训，她谋划着狠狠咬上一口，最好让他说话都不利索。
但她不能。
因为又有熟悉的脚步声响起，有人来了。
压在头顶的重量陡然松开，月光重新洒下来。
米粒儿偏头绕过飘然的丝绸下摆看到廊下月光旁的阴影里隐约有一双粉色的绣鞋。
这院子里除了仙凤没人敢穿艳色的，作为夫人最信任的婢女，她总在最热烈的时候来当讨嫌鬼。
“二郎，趁夫人还顾不上这边，快些去吧。”
诺，一开口便赶人。
抱怨归抱怨，她肯来示警，郦殊和米粒儿都会从善如流。
像一阵穿过院子的风，面对米粒儿指尖都碰不到顶的高墙，郦殊只屈身借了点力，就像只矫健的豹子，双手抓住墙头瓦翻身一跃，眨眼消失在墙那头。
怀着无比复杂又平静的心情回到房间里，仙凤果真什么都没有说。
不久，外面忽地热闹起来。
好多只脚在来回跑动，有人尖叫“我不是、我没有！”，有人嚷嚷着“搜！一个个的搜！”，再之后月光在窗纸上剪出仙凤的侧影，紧随着几个叠在一起的影子。
有个压低的脑袋不停尝试着挣脱她们，被其他影子扇了两巴掌，拖走。
很快就有啪啪啪的脆响伴着惨叫透门而来，年轻而凄厉，宛如被遗弃的幼猫彻夜悲鸣。
一声声地，越来越虚弱，最后米粒儿也不知道是耳朵在幻听还是早就绝了。
她只晓得无论闭上还是睁开眼，那无休止的啪啪鞭响都不会停止。
那是郦家的心跳，是吃人魔窟在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