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死亦有节
崇山之巅。
电荷在云层间快速流动，形成一道道闪电，犹如神剑出鞘，将天空切割成了无数碎片，霎时，乌云被电光照亮，呈现出了一种诡异的暗灰色。
雷声隆隆，如同滚滚战鼓砰然擂响，震撼着大地，激发着人们心底最深处的敬畏与恐惧。
雷劫所笼罩的大地中央，驻留者仅有一人，正是引发了这场宏大盛象的应劫之人，玉墨宗砌玉殿首席弟子傅攸宁。
苏挽意与曹轩宁登上崇山之巅时，玉墨宗等一众修界门派已经在雷劫之外围拢成了一个保护圈，以伏魔、斩妖、灭魂三阵为基础，延展出三层绝杀之阵。
三域联军将修界一众团团包围，短时间内不敢贸然闯阵。
苏挽意与曹轩宁对视一眼，心如明镜——怪不得方才上山时没遇见多少敌军，原来竟都在这里对峙着呢……
三域联军仿佛一条宽阔的隔离带一般，将苏挽意与曹轩宁二人同玉墨宗一众分开，隔离在战场之外。这种形势下，苏挽意与曹轩宁实在不容易穿过圈圈层层的敌军，与己方汇合，便只好缩在敌军后方，静观其变。
她们跃上了崇山之巅的一颗巨树，周围还有几棵差不多的树，是以不算显得突兀。前方情况不明，暂时还没有开战，苏挽意的神经虽然还紧绷着，不过却稍稍松了口气，这一放松便注意到了曹轩宁。
她看起来似乎有些心神不宁。
“你怎么了？”苏挽意不敢开口说话，只传了音。
“我以为，我以为…我是最晚一个来的。”攥紧的衣服泄露了曹轩宁此刻的心绪，“我看见我师父了，可……你帮我看看，可否看见对面有我那小徒弟，和我师兄陆远竹？”
陆师兄自不必说，苏挽意不会不认得，至于她那个小徒弟，名叫柳瞻鹭，过去找过好几次她与“池羽”的麻烦，苏挽意也还记得。
所谓登高望远，这里的视野很好，刚好可以让她们看清场上的局势。苏挽意凝神扫视了一圈，传音回去，告诉曹轩宁道：“我也没有见到，我们这里看不见另一侧，兴许他们在另一边也说不定。”
“但愿吧，要么就是在路上耽搁了，绝对不会、不会……”曹轩宁不敢深想，唯有祈祷他们都已经来了崇山之巅，她不想还未来得及告别，就同他们再也不见。
苏挽意能够猜到曹轩宁的心思，也能够理解她此刻的心情。当所有人都陷入到同样的危机里时，你总会下意识关注那些对你而言更重要的人。
方才找人的时候，苏挽意发现，苍旻也不在崇山之巅。
她想，他应该也快来了吧。
可先等来的却是魔尊晨昏。
晨昏押着几个玉墨宗弟子，从山下上来，走到三域联军的最前面。
苏挽意与曹轩宁仔细一看，被俘的几个弟子里面赫然就有陆远竹与柳瞻鹭！
若是这些弟子没能从方才的拼杀与混乱中逃脱，晨昏大可以将他们杀了，如今他却费力将他们一个个都押送到这里，不出意外的话，准是为了用来威胁人的。
可伏魔、斩妖、灭魂三阵已成，阵内之人各司其职，无法擅自移动，是不可能营救那几个被俘弟子的。
如果她猜的没错，他们已成弃子了。
苏挽意看向曹轩宁，她牙关紧咬，似乎也猜到了，不过身体作前倾姿态，似是仍有不甘心，或许某一刻她就会冲出去，不计后果地去救人。
“你一个人是无法救下他们的，不要冲动。”苏挽意传音劝道。
“不是你师兄和徒弟，你自然可以无动于衷！”曹轩宁转头，怒目而视，继续传音道：“苏挽意，别在我面前装好人，也不要管我，我是不会承你情的！我劝你现在离我远些，别呆会儿怪我连累你！”
苏挽意在心里叹了口气，如果曹轩宁是那么一个容易劝服的人，那么她也不会纠缠自己那么多年……
还好她手中还有一些从襄柳那里要来的失魂果，苏挽意趁曹轩宁不备，用在了她的身上。她控制好了剂量，失魂果不会令曹轩宁失去神智，只会让她短暂失去行动能力。
“抱歉了，不过总比你去送死要好。”
晨昏果然是拿玉墨弟子来动摇军心的。
“同样都是玉墨宗的弟子，怎么？你们身后的一个人是命，身前的这些人就不是命么？”晨昏特意将数量概念说得很重，似乎想以性命的孰多孰少，让修界做出让步。
被生擒的几个弟子中，陆远竹是辈分最高的一个弟子。此刻他被魔兵压着跪在地上，身体肌肉紧紧绷起，与那股将他向下压的力量强硬对抗着，男人的背部挺得笔直，仿佛一根不屈的嵴梁，承载着他的信仰和尊严。
即使身体被束缚，他仍旧保持着高昂的头颅。
这样的姿态，晨昏十分看不惯，便随手指定某人，道：“你过来帮我看看，这小子骨头到底能有多硬。”
“是。”
是万俟随珠。
苏挽意心情复杂，如果他永远都是素商该有多好……可人生没有如果，从此以后，他们不会再有长亭相伴，不会再有舍身相救，亦不会再有把酒言欢。
立场不同，使命不同，注定今生殊途，再见面，她与他，就只会是敌人了。
万俟随珠不愧是魔域中以折磨人著称的统领，他在陆远竹指尖割开一刀，驱使一只蛊虫从流血的指尖钻入男人身体，一路来到男人的心脉。
陆远竹的心脏，仿佛被虫蚁啃食一般，开始泛起密密的疼痛，豆大的汗珠从他前额滚落。
跪在他身边的柳瞻鹭，红了眼眶，喊了一声：“师伯……”
“不要说话！”陆远竹的传音随后而至。
瞻鹭，不要说话，不要被注意到……
曹轩宁隔着许多人，远远看见师兄的背影——他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到了肉里。
“俗世有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
当人体感受到疼痛时，脑中会接收到一个讯息，这个讯息会叫身体采取保护性的措施，而这种保护性的措施通常叫做蜷缩。男人的声音有些颤抖，可却仍旧坚持着，不肯将身体蜷缩分毫，“玉墨宗恩养弟子数十载，各位师长恰如我之父母，各位同门恰如我之兄弟姊妹，弟子斗胆，早已把玉墨宗当成了弟子的家。弟子不孝，修行不精，被生擒于阵前，徒增亲人烦恼；弟子不孝，天资平平，未能扬名于世，为我宗分忧。弟子之孝，唯有自裁于世。唯愿……呃！”
陆远竹感觉到一股莫大的疼痛从心脏爆裂开，一瞬间疼得让他说不出话来。
面对这样的场面，阵中人心有余而力不足，心中半是愧疚半是悲悯。逢子烨因为不忍心，早已别过了头去。
原本擒着陆远竹的魔兵不知何时松开了手，说实话，他其实还有些敬佩这样的宁死不屈之人。
陆远竹侧着向后栽了过去，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口中溢出，男人睁着眼睛，嘴唇嗫嚅着，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陆师兄，他说了什么？”不少人都同时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当曹轩宁看清了男人的口型时，顿时泪如雨下。
有人分辨出了陆远竹的口型，在阵中哭出了声来：“他念的是灼灼……污秽遍布，明月高悬，不负皎皎，不负灼灼……”
短暂的沉寂过后，有人忽然高喊道：“污秽遍布，明月高悬，不负皎皎，不负灼灼！”
“污秽遍布，明月高悬，不负皎皎，不负灼灼！”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喊道。
到最后，不仅是玉墨宗的人，在场的所有修士都跟着齐齐喊道：“污秽遍布，明月高悬，不负皎皎，不负灼灼！”
一遍又一遍。
每一个人间有志之士，念的都是这一句。
苏挽意的眼泪也不可遏制地落了下来，“污秽遍布，明月高悬，不负皎皎，不负灼灼……陆师兄，一路走好。”
电荷在云层间快速流动，形成一道道闪电，犹如神剑出鞘，将天空切割成了无数碎片，霎时，乌云被电光照亮，呈现出了一种诡异的暗灰色。
雷声隆隆，如同滚滚战鼓砰然擂响，震撼着大地，激发着人们心底最深处的敬畏与恐惧。
雷劫所笼罩的大地中央，驻留者仅有一人，正是引发了这场宏大盛象的应劫之人，玉墨宗砌玉殿首席弟子傅攸宁。
苏挽意与曹轩宁登上崇山之巅时，玉墨宗等一众修界门派已经在雷劫之外围拢成了一个保护圈，以伏魔、斩妖、灭魂三阵为基础，延展出三层绝杀之阵。
三域联军将修界一众团团包围，短时间内不敢贸然闯阵。
苏挽意与曹轩宁对视一眼，心如明镜——怪不得方才上山时没遇见多少敌军，原来竟都在这里对峙着呢……
三域联军仿佛一条宽阔的隔离带一般，将苏挽意与曹轩宁二人同玉墨宗一众分开，隔离在战场之外。这种形势下，苏挽意与曹轩宁实在不容易穿过圈圈层层的敌军，与己方汇合，便只好缩在敌军后方，静观其变。
她们跃上了崇山之巅的一颗巨树，周围还有几棵差不多的树，是以不算显得突兀。前方情况不明，暂时还没有开战，苏挽意的神经虽然还紧绷着，不过却稍稍松了口气，这一放松便注意到了曹轩宁。
她看起来似乎有些心神不宁。
“你怎么了？”苏挽意不敢开口说话，只传了音。
“我以为，我以为…我是最晚一个来的。”攥紧的衣服泄露了曹轩宁此刻的心绪，“我看见我师父了，可……你帮我看看，可否看见对面有我那小徒弟，和我师兄陆远竹？”
陆师兄自不必说，苏挽意不会不认得，至于她那个小徒弟，名叫柳瞻鹭，过去找过好几次她与“池羽”的麻烦，苏挽意也还记得。
所谓登高望远，这里的视野很好，刚好可以让她们看清场上的局势。苏挽意凝神扫视了一圈，传音回去，告诉曹轩宁道：“我也没有见到，我们这里看不见另一侧，兴许他们在另一边也说不定。”
“但愿吧，要么就是在路上耽搁了，绝对不会、不会……”曹轩宁不敢深想，唯有祈祷他们都已经来了崇山之巅，她不想还未来得及告别，就同他们再也不见。
苏挽意能够猜到曹轩宁的心思，也能够理解她此刻的心情。当所有人都陷入到同样的危机里时，你总会下意识关注那些对你而言更重要的人。
方才找人的时候，苏挽意发现，苍旻也不在崇山之巅。
她想，他应该也快来了吧。
可先等来的却是魔尊晨昏。
晨昏押着几个玉墨宗弟子，从山下上来，走到三域联军的最前面。
苏挽意与曹轩宁仔细一看，被俘的几个弟子里面赫然就有陆远竹与柳瞻鹭！
若是这些弟子没能从方才的拼杀与混乱中逃脱，晨昏大可以将他们杀了，如今他却费力将他们一个个都押送到这里，不出意外的话，准是为了用来威胁人的。
可伏魔、斩妖、灭魂三阵已成，阵内之人各司其职，无法擅自移动，是不可能营救那几个被俘弟子的。
如果她猜的没错，他们已成弃子了。
苏挽意看向曹轩宁，她牙关紧咬，似乎也猜到了，不过身体作前倾姿态，似是仍有不甘心，或许某一刻她就会冲出去，不计后果地去救人。
“你一个人是无法救下他们的，不要冲动。”苏挽意传音劝道。
“不是你师兄和徒弟，你自然可以无动于衷！”曹轩宁转头，怒目而视，继续传音道：“苏挽意，别在我面前装好人，也不要管我，我是不会承你情的！我劝你现在离我远些，别呆会儿怪我连累你！”
苏挽意在心里叹了口气，如果曹轩宁是那么一个容易劝服的人，那么她也不会纠缠自己那么多年……
还好她手中还有一些从襄柳那里要来的失魂果，苏挽意趁曹轩宁不备，用在了她的身上。她控制好了剂量，失魂果不会令曹轩宁失去神智，只会让她短暂失去行动能力。
“抱歉了，不过总比你去送死要好。”
晨昏果然是拿玉墨弟子来动摇军心的。
“同样都是玉墨宗的弟子，怎么？你们身后的一个人是命，身前的这些人就不是命么？”晨昏特意将数量概念说得很重，似乎想以性命的孰多孰少，让修界做出让步。
被生擒的几个弟子中，陆远竹是辈分最高的一个弟子。此刻他被魔兵压着跪在地上，身体肌肉紧紧绷起，与那股将他向下压的力量强硬对抗着，男人的背部挺得笔直，仿佛一根不屈的嵴梁，承载着他的信仰和尊严。
即使身体被束缚，他仍旧保持着高昂的头颅。
这样的姿态，晨昏十分看不惯，便随手指定某人，道：“你过来帮我看看，这小子骨头到底能有多硬。”
“是。”
是万俟随珠。
苏挽意心情复杂，如果他永远都是素商该有多好……可人生没有如果，从此以后，他们不会再有长亭相伴，不会再有舍身相救，亦不会再有把酒言欢。
立场不同，使命不同，注定今生殊途，再见面，她与他，就只会是敌人了。
万俟随珠不愧是魔域中以折磨人著称的统领，他在陆远竹指尖割开一刀，驱使一只蛊虫从流血的指尖钻入男人身体，一路来到男人的心脉。
陆远竹的心脏，仿佛被虫蚁啃食一般，开始泛起密密的疼痛，豆大的汗珠从他前额滚落。
跪在他身边的柳瞻鹭，红了眼眶，喊了一声：“师伯……”
“不要说话！”陆远竹的传音随后而至。
瞻鹭，不要说话，不要被注意到……
曹轩宁隔着许多人，远远看见师兄的背影——他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到了肉里。
“俗世有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
当人体感受到疼痛时，脑中会接收到一个讯息，这个讯息会叫身体采取保护性的措施，而这种保护性的措施通常叫做蜷缩。男人的声音有些颤抖，可却仍旧坚持着，不肯将身体蜷缩分毫，“玉墨宗恩养弟子数十载，各位师长恰如我之父母，各位同门恰如我之兄弟姊妹，弟子斗胆，早已把玉墨宗当成了弟子的家。弟子不孝，修行不精，被生擒于阵前，徒增亲人烦恼；弟子不孝，天资平平，未能扬名于世，为我宗分忧。弟子之孝，唯有自裁于世。唯愿……呃！”
陆远竹感觉到一股莫大的疼痛从心脏爆裂开，一瞬间疼得让他说不出话来。
面对这样的场面，阵中人心有余而力不足，心中半是愧疚半是悲悯。逢子烨因为不忍心，早已别过了头去。
原本擒着陆远竹的魔兵不知何时松开了手，说实话，他其实还有些敬佩这样的宁死不屈之人。
陆远竹侧着向后栽了过去，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口中溢出，男人睁着眼睛，嘴唇嗫嚅着，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陆师兄，他说了什么？”不少人都同时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当曹轩宁看清了男人的口型时，顿时泪如雨下。
有人分辨出了陆远竹的口型，在阵中哭出了声来：“他念的是灼灼……污秽遍布，明月高悬，不负皎皎，不负灼灼……”
短暂的沉寂过后，有人忽然高喊道：“污秽遍布，明月高悬，不负皎皎，不负灼灼！”
“污秽遍布，明月高悬，不负皎皎，不负灼灼！”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喊道。
到最后，不仅是玉墨宗的人，在场的所有修士都跟着齐齐喊道：“污秽遍布，明月高悬，不负皎皎，不负灼灼！”
一遍又一遍。
每一个人间有志之士，念的都是这一句。
苏挽意的眼泪也不可遏制地落了下来，“污秽遍布，明月高悬，不负皎皎，不负灼灼……陆师兄，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