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出府
陆知予伏枕翻复辗转，记忆里，她总是对陆知筝抱有极大的善意。
陆知筝也在屡屡试探后发现自己对她并无威胁之后，二人曾在海都真心实意地相处过几日。
而这一次，她轻推了一把，就将对方伪装了十多年的假面撕破，露出里面淬着毒的尖牙。
其实仔细想来，破绽太多，甚至一切都有迹可循。
是自己太傻，总是为人开脱，才会过得那样悲惨。
所相信的全是假象，所期望的永不能得到，所钟爱的总被掠夺。
就连死后也不能体面，成为一个家族不容，亲人厌恶的孤魂野鬼。
这一夜，陆府无人好眠。
穆邵思的心还是偏了。
她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从小疼爱的女儿被自己的祖父和父亲厌弃。
一旦她实话实说，阿筝的后半生就算是完了。
可是她太不了解陆缅，也低估了陆旭酩洞悉真相的能力。
她以为大女儿再也不会原谅自己了。
没想到第二日，陆知予就早早地来给她请安，就像昨晚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
陆知予静静地站在廊下，脑中掠过很多画面，重活一世，就是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不是吗？
穆邵思面露讨好地开门，心中很是忐忑，柔声道。
“满满每日都起这么早吗？快进屋来，晨里霜露重，莫染了风寒。”
陆知予甜甜一笑。
“往日起的稍晚些，但一想到父母就在身边，心中总是挂念，所以早早梳洗完了过来给您和父亲请安。”
穆邵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表达心中的愧疚，只能拍了拍她的手说：“好孩子，满满是娘的好女儿。”
从外面进来看见这一幕的陆旭酩微愣：“满满可用过早膳了？”
“尚未。”
陆知予看到陆旭酩眼下一圈暗色，垂下眼睑。
她对父亲的感情很复杂，陆旭酩对她不差，会秉承一碗水端平的信念，劝阻妻子，告诫陆知筝。
但真当事情发生之后，他能做的也只是更加愧疚，虽然不像后来的穆邵思那样冷漠。
但好像也没有对她做什么实质性的保护，以及切实去伤害陆知筝半分。
穆邵思见缝插针道：“那就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罢，满满平日早上都吃些什么？”
陆知予想了想：“会用些清粥，配上当地的酱菜，再吃个蟹黄饺之类，早上吃也感觉清爽不腻。”
穆邵思皱眉，满满竟过的这样俭朴，难怪身子纤细如柳，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人吹倒似的。
“好！让厨房照满满说的这些各来一份，让我和你母亲尝尝究竟有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吃。”
陆叙酩知道夫人要说些什么，快速截过话头。
饭菜刚上齐，陆知筝就来了，她本来起不来的，昨天惊心胆战到半夜才睡。
是陆缅给她指派的新丫鬟翠柳看她不惯，人家大小姐可从来没有睡到这时候才起来过。
见她还在床上赖着，也不怕被罚，心直口快的叫了她好几道。
经过昨晚的事，陆知筝不敢太放肆，向陆旭酩问好后乖巧地坐在了穆邵思旁边。
“娘，你们吃东西怎么不等我？”
她哪能得到穆邵思的好脸色。
“从前从不见你起这么早过，哪回早膳不是让小厨房单独准备的？
“你姐姐一早便来给我和你父亲请安了，可你连个人影都没有。
“从明日开始，每日晨昏定省，一样都不能少，做不到的话，你每个月的月钱就不要再想了。”
如果眼神能够杀死一个人，那陆知予恐怕已经被陆知筝千刀万剐了。
“妹妹莫恼，能侍奉父母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可以日日见到父亲母亲。”
陆知予边说边给他们盛粥，陆缅不喜很多人服侍，她也是个自给自足的性子。
吃饭的时候，多是自己动手。
递第三碗的时候，陆知筝并不领情，无视了那晚清汤寡水的粥，转头夹了枚饺子放进嘴里。
陆叙酩微咳：“阿筝，不要再胡闹了。”
陆知筝这才不情不愿得单手接过来，听见陆知予对着父亲说“不妨事”，她直翻白眼。
穆邵思心思转了转，她们姐妹二人一母同胞，哪有什么仇什么怨。
一定是相处的时间太短，多多接触就好了。
于是转头对陆知予开口：“满满，阿筝从没有来过海都，你带她出去走走可好？”
陆知予嘴唇微勾：“自然可以，只是不知道妹妹想去哪里玩？”
陆知筝偏头问道：“这里的街道比圣都繁华？”
陆知予这辈子没有去过圣都，所以并不说话。
陆叙酩微笑着摇头：“并不。”
“那这里的男子比圣都俊美？”陆知筝又问。
陆叙酩思索片刻，又道。
“我也并不觉得这里的男子就更俊美些，但这里的海域辽阔，可以让人心胸宽广，心生敬畏。
“阿筝，你应该去看一看。”
看见马车从陆府出来，李杵精神一振，叫过身后的小厮：“快去给三哥送信，就说陆家二小姐出门了。”
听胡宴三的意思，她们这些天一定会出府，所以他一直蹲守在外面，希望等到陆大小姐。
李杵喜欢的人是陆知予，那时候他才九岁，去海口找胡宴三玩，匆匆一瞥，却惊为天人。
他觉得陆知予就是天上的仙女，所以这些年再怎么厮混也没有和青楼女子纠缠不清过。
那些莺莺燕燕能比得上仙女吗？
不能！
看见和陆知予相同面貌的陆知筝时的确让他愣了神。
但回过味来后，他发现他喜欢的好像不是那副样貌。
可他也说不清自己喜欢的究竟是什么，只能日复一日地等在外面。
李杵一路跟着马车到了海岸口的时候，胡宴三已经等在这里了。
他身量欣长，穿了一身靛蓝色祥云鹤纹窄袖长衫，顶戴镂空银冠，发中插了一支羊脂玉簪。
海浪轻打沿岸，掀起阵阵清风，撩动他的衣摆和发尾，听到来人的声音将身子微微后侧。
陆知筝掀帘抬眼看到的就看到了这样面容干净清爽的胡宴三，和她在圣都里看见的人都不一样。
没有那么白净文弱，也没有对她的攀附讨好，而是遗世独立站在望不见尽头的海边。
让她心中骤然生气：“男儿须挺然生世间”的感叹。
看见胡宴三过来，陆知予知趣地后退半步。
陆知筝感觉脸上一阵热浪，摇了摇手直道这海风过于湿咸。
胡宴三执扇双手合在胸前，礼数周全地向她们问好，然后对着陆知筝说话。
“听闻陆二小姐是第一次来海都，可需要胡某作陪四下走走？”
紧接着又道：“今日，他们打捞了些新鲜玩意儿，往日都遇不着的东西，我正要去看看。”
陆知予在一边没有做声，胡宴三有点不像是海都的人。
海都里的人是靠海吃饭长大的，大多淳朴善良，心思简单，他更像天生的商贾。
见面第一句话不问陆知筝经过昨天的时候是否安好，给了她女儿家的尊重与体面。
二来想要邀请她去看海错，不提是沾了陆知筝的光，只说今日捞到的东西难得。
四平八稳，心思九转。
反观直愣愣盯着陆知予的李杵就不一样了，他小心翼翼地想要与她搭话。
“陆大小姐喜欢吃海错吗？我家厨子发现了一种特别好吃的做法，能把腥味去的一点儿不剩，我父亲都说好呢。”
陆知予看着一个劲给她说螃蟹要如何吃才最有滋味，出锅多久后吃不会烫嘴的李杵，情不自禁弯了眼角。
她很久没有见到这么没有心计的人了，虽然为人顽劣，但本性不坏。
海错需要上船去看，刚捞上来的海错被海水泡着才最新鲜。
几人陆续踏进船舱，陆知予一声轻呼：“妹妹，你的脸……”
李杵挡在陆知予的身前，指着陆知筝大声道：“她脸上长了麻子。”
陆知筝惊慌失措，尖叫着捂着脸往水中一瞧，差点昏过去。
只有胡宴三不慌乱，快速地从旁边拿了一面斗笠戴在陆知筝头上，道了一声得罪，匆匆护着她出了船。
谁都没有看见，陆知予嘴角漾开的那一抹笑容，是如何的动人心弦。
作者有话说：
“男儿须挺然生世间”出自明·吴与弼 《康斋日录》，意思是男子应该傲然挺立在这天地之间。
陆知筝也在屡屡试探后发现自己对她并无威胁之后，二人曾在海都真心实意地相处过几日。
而这一次，她轻推了一把，就将对方伪装了十多年的假面撕破，露出里面淬着毒的尖牙。
其实仔细想来，破绽太多，甚至一切都有迹可循。
是自己太傻，总是为人开脱，才会过得那样悲惨。
所相信的全是假象，所期望的永不能得到，所钟爱的总被掠夺。
就连死后也不能体面，成为一个家族不容，亲人厌恶的孤魂野鬼。
这一夜，陆府无人好眠。
穆邵思的心还是偏了。
她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从小疼爱的女儿被自己的祖父和父亲厌弃。
一旦她实话实说，阿筝的后半生就算是完了。
可是她太不了解陆缅，也低估了陆旭酩洞悉真相的能力。
她以为大女儿再也不会原谅自己了。
没想到第二日，陆知予就早早地来给她请安，就像昨晚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
陆知予静静地站在廊下，脑中掠过很多画面，重活一世，就是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不是吗？
穆邵思面露讨好地开门，心中很是忐忑，柔声道。
“满满每日都起这么早吗？快进屋来，晨里霜露重，莫染了风寒。”
陆知予甜甜一笑。
“往日起的稍晚些，但一想到父母就在身边，心中总是挂念，所以早早梳洗完了过来给您和父亲请安。”
穆邵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表达心中的愧疚，只能拍了拍她的手说：“好孩子，满满是娘的好女儿。”
从外面进来看见这一幕的陆旭酩微愣：“满满可用过早膳了？”
“尚未。”
陆知予看到陆旭酩眼下一圈暗色，垂下眼睑。
她对父亲的感情很复杂，陆旭酩对她不差，会秉承一碗水端平的信念，劝阻妻子，告诫陆知筝。
但真当事情发生之后，他能做的也只是更加愧疚，虽然不像后来的穆邵思那样冷漠。
但好像也没有对她做什么实质性的保护，以及切实去伤害陆知筝半分。
穆邵思见缝插针道：“那就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罢，满满平日早上都吃些什么？”
陆知予想了想：“会用些清粥，配上当地的酱菜，再吃个蟹黄饺之类，早上吃也感觉清爽不腻。”
穆邵思皱眉，满满竟过的这样俭朴，难怪身子纤细如柳，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人吹倒似的。
“好！让厨房照满满说的这些各来一份，让我和你母亲尝尝究竟有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吃。”
陆叙酩知道夫人要说些什么，快速截过话头。
饭菜刚上齐，陆知筝就来了，她本来起不来的，昨天惊心胆战到半夜才睡。
是陆缅给她指派的新丫鬟翠柳看她不惯，人家大小姐可从来没有睡到这时候才起来过。
见她还在床上赖着，也不怕被罚，心直口快的叫了她好几道。
经过昨晚的事，陆知筝不敢太放肆，向陆旭酩问好后乖巧地坐在了穆邵思旁边。
“娘，你们吃东西怎么不等我？”
她哪能得到穆邵思的好脸色。
“从前从不见你起这么早过，哪回早膳不是让小厨房单独准备的？
“你姐姐一早便来给我和你父亲请安了，可你连个人影都没有。
“从明日开始，每日晨昏定省，一样都不能少，做不到的话，你每个月的月钱就不要再想了。”
如果眼神能够杀死一个人，那陆知予恐怕已经被陆知筝千刀万剐了。
“妹妹莫恼，能侍奉父母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可以日日见到父亲母亲。”
陆知予边说边给他们盛粥，陆缅不喜很多人服侍，她也是个自给自足的性子。
吃饭的时候，多是自己动手。
递第三碗的时候，陆知筝并不领情，无视了那晚清汤寡水的粥，转头夹了枚饺子放进嘴里。
陆叙酩微咳：“阿筝，不要再胡闹了。”
陆知筝这才不情不愿得单手接过来，听见陆知予对着父亲说“不妨事”，她直翻白眼。
穆邵思心思转了转，她们姐妹二人一母同胞，哪有什么仇什么怨。
一定是相处的时间太短，多多接触就好了。
于是转头对陆知予开口：“满满，阿筝从没有来过海都，你带她出去走走可好？”
陆知予嘴唇微勾：“自然可以，只是不知道妹妹想去哪里玩？”
陆知筝偏头问道：“这里的街道比圣都繁华？”
陆知予这辈子没有去过圣都，所以并不说话。
陆叙酩微笑着摇头：“并不。”
“那这里的男子比圣都俊美？”陆知筝又问。
陆叙酩思索片刻，又道。
“我也并不觉得这里的男子就更俊美些，但这里的海域辽阔，可以让人心胸宽广，心生敬畏。
“阿筝，你应该去看一看。”
看见马车从陆府出来，李杵精神一振，叫过身后的小厮：“快去给三哥送信，就说陆家二小姐出门了。”
听胡宴三的意思，她们这些天一定会出府，所以他一直蹲守在外面，希望等到陆大小姐。
李杵喜欢的人是陆知予，那时候他才九岁，去海口找胡宴三玩，匆匆一瞥，却惊为天人。
他觉得陆知予就是天上的仙女，所以这些年再怎么厮混也没有和青楼女子纠缠不清过。
那些莺莺燕燕能比得上仙女吗？
不能！
看见和陆知予相同面貌的陆知筝时的确让他愣了神。
但回过味来后，他发现他喜欢的好像不是那副样貌。
可他也说不清自己喜欢的究竟是什么，只能日复一日地等在外面。
李杵一路跟着马车到了海岸口的时候，胡宴三已经等在这里了。
他身量欣长，穿了一身靛蓝色祥云鹤纹窄袖长衫，顶戴镂空银冠，发中插了一支羊脂玉簪。
海浪轻打沿岸，掀起阵阵清风，撩动他的衣摆和发尾，听到来人的声音将身子微微后侧。
陆知筝掀帘抬眼看到的就看到了这样面容干净清爽的胡宴三，和她在圣都里看见的人都不一样。
没有那么白净文弱，也没有对她的攀附讨好，而是遗世独立站在望不见尽头的海边。
让她心中骤然生气：“男儿须挺然生世间”的感叹。
看见胡宴三过来，陆知予知趣地后退半步。
陆知筝感觉脸上一阵热浪，摇了摇手直道这海风过于湿咸。
胡宴三执扇双手合在胸前，礼数周全地向她们问好，然后对着陆知筝说话。
“听闻陆二小姐是第一次来海都，可需要胡某作陪四下走走？”
紧接着又道：“今日，他们打捞了些新鲜玩意儿，往日都遇不着的东西，我正要去看看。”
陆知予在一边没有做声，胡宴三有点不像是海都的人。
海都里的人是靠海吃饭长大的，大多淳朴善良，心思简单，他更像天生的商贾。
见面第一句话不问陆知筝经过昨天的时候是否安好，给了她女儿家的尊重与体面。
二来想要邀请她去看海错，不提是沾了陆知筝的光，只说今日捞到的东西难得。
四平八稳，心思九转。
反观直愣愣盯着陆知予的李杵就不一样了，他小心翼翼地想要与她搭话。
“陆大小姐喜欢吃海错吗？我家厨子发现了一种特别好吃的做法，能把腥味去的一点儿不剩，我父亲都说好呢。”
陆知予看着一个劲给她说螃蟹要如何吃才最有滋味，出锅多久后吃不会烫嘴的李杵，情不自禁弯了眼角。
她很久没有见到这么没有心计的人了，虽然为人顽劣，但本性不坏。
海错需要上船去看，刚捞上来的海错被海水泡着才最新鲜。
几人陆续踏进船舱，陆知予一声轻呼：“妹妹，你的脸……”
李杵挡在陆知予的身前，指着陆知筝大声道：“她脸上长了麻子。”
陆知筝惊慌失措，尖叫着捂着脸往水中一瞧，差点昏过去。
只有胡宴三不慌乱，快速地从旁边拿了一面斗笠戴在陆知筝头上，道了一声得罪，匆匆护着她出了船。
谁都没有看见，陆知予嘴角漾开的那一抹笑容，是如何的动人心弦。
作者有话说：
“男儿须挺然生世间”出自明·吴与弼 《康斋日录》，意思是男子应该傲然挺立在这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