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提点

  陆知筝和胡宴三走了之后,她和李杵自然更不能单独再呆在这里。

  李杵尽管绞尽脑汁地想着话题,但场面还是一度沉默着。

  陆知予有心提点李杵几句,于是将步子放得慢了些。

  “李公子与胡公子认识很久了吗?”

  李杵挠了挠头,憨憨地笑。

  “嗯!我们自小就认识了,三哥比我大一岁,从小我就和他就一起玩。

  “有什么好东西他也都想着我,我爹都没有三哥对我好。”

  陆知予神色没有变化,淡淡道。

  “李公子,海水难量,人心难测,有时候还是莫要轻信旁人的好。”

  说完后她加快步子拉开了距离,却没想到李杵将这句话记了很久。

  若干年后,得以给李家留了一条生路。

  胡宴三将陆知筝带进了他在海岸口的书房,急切地发问。

  “二小姐可是吃了什么发物?”

  陆知筝的脸已经红了大片,忍不住挠了几下,想了想。

  “早上吃了些酱菜和粥,还用了些饺子。”

  胡宴三又问:“那饺子可是蟹黄馅料的?”

  “我不知道蟹黄是什么味道,但确实和平日里吃的饺子不同,感觉新鲜就多吃了几个。”

  陆知筝一双明眸泪眼婆娑地望向胡宴三:“怎么办?我的脸上会不会留疤?”

  胡宴三顿时大松了口气,让她安心。

  “想来应是起了风疹,二小姐没有吃过海货,不知道自己对蟹黄之物敏感,所以误吃了。

  “城里虽然嫌少有人食海错起癣的,但也不是没有,将才我已经让人去请了大夫。

  “这里也备的有膏子,二小姐捎待,切莫抓挠,我去去就回。”

  说完风一阵地出去了。

  徒留陆知筝坐在原地,咬牙切齿地骂道。

  “一定是陆知予那个贱人!”

  陆知予和李杵二人进来的时候,胡宴三正和他们擦身而过。

  李杵可不像胡宴三那样会哄人,听见这话二话不说就刺了句。

  “都说圣都的女子是大家闺秀,端庄儒雅得不得了,我怎么只看见了一个满口脏话的泼妇呢?”

  陆知筝从没有被人指指鼻子骂过,顿时气结:“你!”

  可她一生气便感觉脸更疼了,只好拿眼睛拼命瞪着李杵。

  胡宴三脚程快,回来的时候除了药膏,还拿了一顶精致的锥帽,和一件淡黄色衣摆绣着云鹤的斗篷。

  与他身上那件花样如出一辙。

  他的脸上泛出淡淡的窘迫,将手上的东西递与陆知筝。

  “二小姐身体有恙切忌吹风,这是家妹在裁缝铺子定做的披风,是新的,从未穿过,二小姐、二小姐勿要嫌弃。”

  陆知筝看着少年为她疾步奔走,气息尚且不稳。

  但拿着披风与锥帽的手却没有半分颤抖,那一刻,脸上的痛感好像已经远离了她。

  陆知予知道,胡宴三这次做对了。

  上一世的他尚且只会给陆知筝送些精致华丽的首饰,满足她提出的所有任性要求。

  而这一世就已经能够做到毫无痕迹地示好和无微不至的关怀了,不枉费自己推波助澜了一番。

  之前的胡宴三没能进来陆缅的寿宴,他是在胡东烛参加宴会后被亲父撺掇,这才起了心思。

  这也是陆知予在重生后,将陆知筝会来海都的消息散布出去的原因。

  既然他想要纠缠,那便给他一个机会。

  姐姐亲自给妹妹挑的归宿才是最好的,难道不是吗?陆知予在心中嘲讽道。

  李杵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胡宴三。

  “三哥,你不知道这女子表里不一,刚刚还听见她骂陆大小姐,真是白长了这一副皮囊。”

  胡宴三神色微冷:“李杵,莫要胡说,恶语伤人六月寒,陆二小姐是什么人,不需要你我来评判。”

  李杵大为震惊,这是三哥第一次这么义正严辞地斥责他。

  正当他想说什么的时候,大夫匆匆赶到了。

  请的是海都里经验最老道的李大夫,不一会儿就得出了确是起癣的结论。

  即刻开了药方,叮嘱陆知筝万万不可抓挠,以免留疤。

  陆知予脸上带着几分歉然,叫住将要告辞的大夫。

  “李大夫,可否明日再请您到陆府为我妹妹诊脉一次?

  “是我的疏忽,我以为妹妹体质同我一般无二,没想到出了这样的意外。”

  “自然可以,陆大小姐不必过于自责,就算是同胞姐妹,也会有很多的差异。

  “大小姐能吃的东西,二小姐却不能吃也是很正常的。

  “若是担心,不消说明日,就是后日都来府上看诊也是可以的。

  “但依老夫看,二小姐身上的红疹最多后日就能消退,恢复如初。”

  李大夫如是说。

  二人回了府上又是一阵惊天动地,陆知筝的脸差点就毁了,她委屈地扑到穆邵思怀里指着鼻子骂陆知予。

  “娘,她就是不安好心!给我吃会让人起癣的东西。

  “你看我身上!娘,阿筝好痛。”

  穆邵思看着二女儿的脸也觉得心惊,但这事属实不怪陆知予,谁能知道阿筝突然跑过来和他们一起用膳。

  况且当地早膳吃蟹黄饺本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他们三人吃了海错,一点事都没有,要怪就怪阿筝运气不好。

  只有陆知予知道这事究竟为何。

  上一辈子陆旭酩见她思念祖父,特意命人从海都快马加鞭运来了一大车螃蟹。

  她拿海错做了很多道菜,其中就有这道蟹黄饺子,她满心欢喜地送去给陆知筝尝一尝。

  没想到陆知筝吃完之后全身发红发痒,长了不少疹子,将穆邵思心疼坏了。

  传话说阿筝用后会起风疹,以后便不要再吃了,吩咐将剩下的螃蟹全部扔给了下人。

  穆邵思这次没有说陆知予什么,只让她宽心。

  “满满,你妹妹被我娇惯坏了,口无遮拦,但她心眼是好的,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你也不要往心里去。

  “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下次她再对长姐不敬,你就来和娘说。”

  听完穆邵思的话,陆知予脸上自责和惶恐这才消散。

  好似雨过天晴,绽放出了光彩。

  看着这样的陆知予,穆邵思只觉得心中有好几只爪子在挠。

  满满这般懂事,自己昨日一定是被猪油蒙了心,才那样对她。

  接下来的两日,陆知筝在房间静养,而陆知予也学会了将自己的脆弱、可怜展现出来,当真好用的很。

  在被父母抛弃的近十年里,陆知予学会了用漫长的年岁去磨灭心中的渴求和不甘。

  于是与父母和亲妹一家团圆的时候,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她是极其高兴的。

  这些年她反复问自己是不是因为自己不被家人喜欢,所以才会被遗忘了这么久?

  以至于后来她更加变本加厉地压抑自己的喜好,去成全别人,来获得家人的爱和接纳。

  如果说上辈子的陆知筝是利用了父母的偏爱伤害了她,用家人的爱捆绑了她。

  那么这一次,她将会用父母的偏爱将那些日日夜夜的自我怀疑统统还给陆知筝。

  拿走陆知筝最引以为傲的东西,将她踩到脚底。

  这两日表面上看似太平,实际上胡宴三早已买通门房和陆知筝院里的水洒丫鬟替他传信。

  当然也有陆知予运作的功劳,为二人搭上了这座鹊桥。

  胡宴三有时送来的是一捧带着露珠的木槿花,有时是价值连城的翡翠手镯、是市井小吃。

  这些东西原本入不了陆知筝的眼。

  但胡宴三恰好在陆知筝窘迫的时候接住了她,给了她一个遮蔽脸上难堪的锥帽和衣物。

  这个站在岸边仰天望地的男子,逐渐和她仰慕的父亲身影相叠。

  陆知予任由他们往来,只是将陆知筝的回信都悄悄临摹了一份。

  陆知筝的脸已经大好,他们决定不再在海都久待,打算明日就启程回圣都。

  就在他们动身的前一晚,陆缅深夜找来,告诉她若是日后碰到难处却无法解决。

  就去谢家找家主谢真,但若是有性命之忧,便去东宫求助太子赵奕臻。

  陆知予将陆缅的叮嘱一一记下,烛光昏暗,她在心中发誓。

  在去圣都了却羁绊后,一定会回到祖父身边,为他颐养天年。

  二人说了很长时间的话,从星月高悬到日光微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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