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血脉唤醒

  秋天的尾巴随着北地苍凉的风摇摇欲坠,风中已经有了冬天的味道。

  崇山之巅的树木,仿佛一夜之间被剥去了华丽的盛装,露出了它们光秃的枝干,枝头的树叶在风中哗哗作响,仿佛在告别那曾经翠绿过的辉煌,最终无可奈何,零落而下,归于尘土。

  苏挽意过去常想,她死后会怎样呢?

  她其实不想被封进冰棺,沉于极北之地的海底,与游鱼相伴,或者躺进普通的木制棺材,埋于地底,忍受无尽的黑暗。

  然而传统墓葬皆是如此,死去的人被安葬于四四方方的密闭空间中,放置于某个固定的地点,以供亲人追思。

  苏挽意过去曾想过安葬自己的方式。人间有一种祭山礼仪,治礼毕而埋玉于坑,称为瘗玉。她希望以胸前这块星玉代替她置于棺,而她的遗体,则托人一把火烧了,烧成灰烬,化作尘埃,散落于世,随风而行,看尽人间锦绣山河。

  过往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变得极其渺远,苏挽意感受到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所有的恨都淡化了,所有的爱也全都消散了。

  心念转换间,仿佛听到了“嘣”的一声轻响,就像有谁骤然打开了某个带塞子的药罐儿,她感觉自己滞涩的灵力忽然通畅了起来,宛若上游之水奔腾而下,盘膝坐于苏挽意丹田内的元婴猛然一颤。

  修士修仙,从金丹期开始,才算得上是彻底摆脱了凡人的范畴。

  修士普遍认为,人的生命是从一个类似丹药的东西中渐渐演化而成的,所以修士修炼成为金丹,无非就是利用自己的先天一炁再次孕育出一个自己来。

  这里的先天一炁,乃是生天生地生人生万物的原始之炁,是构成天地万物的基本素质。

  与母体孕育不同,成为金丹之后的孕育并不是由母亲孕育而成,而是由自己和天地慢慢孕育的。当金丹破开,成为一个缩小版的自己,也就达到了元婴期,化作一个阴阳结合的个体,不死不灭,孕育己身,相辅相成。

  而从元婴到化神的过程,就是将自己慢慢培养长大的过程。

  人的所有的六识,就是心眼意气功力,心是人对于世界的感知,眼是对天地万物的观察,意是自身的意志力的成长,气是自身的血液的运行,剩下的则是对人的精气的锻炼。而在修炼元婴的时候,就是慢慢壮大、打磨自己六识的过程。

  前人常说:紫府元婴一可见,从此大道可盼期。等真正将自己打磨完成,就会彻底超脱成为一个在凡人眼中无所不能的神仙人物,而这一阶段,就被称作化神。当然,这种超脱,只是相对凡人而言,还不是真正的神仙。

  在这样的生死关头,苏挽意竟然感觉自己要突破了。

  “哧!”

  想象中的疼痛并未降临,苏挽意的脸上蓦然被溅上一股温热。她的睫毛颤抖着,睁开了双眼。

  傅攸宁身上,沧浪剑一剑穿胸而过,男人身体僵硬,口中不断涌出鲜血,唯靠意念支撑着自己,才没有倒下。紧接着,一道劫雷不合时宜地劈下,落在了已经无力防守的男人身上。

  “咔嚓!”

  闪电撕裂了昏暗的天穹,带来了短暂的仿若白昼般的光明。

  傅攸宁眸染悲色,艰难开口道:“挽挽,从前你怨我杀了雪瑶,现在我把命赔给她了。”

  风一过,男人的身体仿佛吹雪一般,开始消散……

  苏挽意感觉到体内一阵发热,有什么东西好像在悄然觉醒,砰砰……她的心脏快速紧缩起来,血液在体内咆哮奔腾,她感到一阵晕眩。

  “所以挽挽,你能不能不要再恨我了。”

  恍惚间,傅攸宁想起了孤灯寺高僧对他说过一句话:“施主佛缘深厚,若能断情绝爱,舍弃红尘而皈依我佛,成佛或指日可待。”

  傅攸宁心里涌上一股愧意——抱歉,我不能做到让她死在我面前,我终究是个自私的俗人,看不破红尘,渡不过这心怀大爱之人才能渡过的登仙劫。

  苏挽意的体内传来一股灼痛,这股灼痛烧到嗓子眼,让她发不出声来,直到傅攸宁彻底消散,她的声音才冲破口腔,“啊!”

  她的嘶喊声破碎,留不住想要留住的人。

  过往她不曾用心留意的一幕幕,此刻忽然变得无孔不入,它们席卷而来时,陈年如酒,很多的故事都如酒巷般深长,兜兜转转沾染上人间的悲喜。

  ——“千灯山的苏师妹,不知可愿同我组队?”

  印象中,他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历尽千帆,不坠青云,如同那抱枝宁自枯的菊,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

  ——“师父!挽挽只是被那妖蒙蔽了。她心性纯良,不谙妖物手段,此番举止也仅是顾念旧情而已!更何况那妖还欲要伤她,挽挽也是深受其害!”
  ——“当初的确是弟子不分青红皂白,见妖即杀才酿此大祸,如果当初弟子选择了其他处置方法,或许如今薄青山就不会背叛宗门,杳霭也不会发生此等祸事,而苏师妹与池师弟二人也便不用跪于此。砌玉殿傅攸宁今日自请,代千灯山苏挽意受罚。”

  尘外孤标,云间独步……他本能独善其身,却屡次为她开脱,明目张胆偏袒于她。

  ——“挽挽,你在怨我,对么?”
  ——“如果你愿意,余生我会照顾你。”
  ——“砌玉傅攸宁,今以身作聘,求娶千灯苏挽意!”

  她早就发现了,他看她时眼中流露而出的情意。苏挽意有时觉得,若不是当初的杀友之恨,她兴许迟早会对这样一个男人动心。

  ——“可挽挽,即便真有那么多人爱我、敬我,我就不需要被人心疼了么?”

  这一回,她心疼了。

  杀了傅攸宁之后,苍旻似乎并不想再继续下去了。他转过身,飞身跃起,俯视整个崇山之巅,“所有人听令,傅攸宁已死,退离崇山,同我追击玉墨溅玉阁赵弦清。”

  渡劫人已死,天际本应归于沉寂,可乌云却并未消散。

  “沉水!”

  苏挽意的声音回荡于崇山之巅,竟有些入无人之境的空灵。

  沉水应召而起,直击苍旻后心而去。

  苍旻不屑笑笑,在半空中如履平地一般悠然行走着,连头都吝啬回一下。

  飞剑在距离苍旻后心三寸处停下,没有人认为它可以穿透他的结界。

  可天地间,又一声沉喝陡然响起,“破!”

  与此同时,苍旻的结界,轰然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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