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释怀
陆知予忙过去查看她的情况。
“你醒了？这里是医馆，大夫说你的伤需得养上半月，我抓了些药，已经在煮了。
“除了这些看得见的伤口，你可感觉身上哪还有些不适？”
落初初用那只布满伤痕的手紧紧抓住陆知予的袖子，像是要得到什么保证一般，问道。
“是三千两吗？”
陆知予见她许久没有喝水，嗓子干涩，声音有些沙哑，将人扶起来喂了半杯温水。
做完这一切后才点了点头：“是，三千两。”
落初初心中的大石这才落了地，脸庞有泪滴落。
她抬头望向窗外，怔忪地想着，这次自己应该再也不用逃跑了吧？
娘，你说的没错，女儿真的值三千两，你在那边可以安息了吧，娘？
一旁的大夫听得云里雾里。
“什么三千两、一千两的，小丫头，你听谁胡诹的？要不了那么多，要不了，老夫开的可是良心医馆。”
陆知予知大夫误会了，但不好多做解释，三言两语将话头带了过去，又在门口雇了个马夫让人将落初初带回客栈。
一番梳洗过后，落初初穿上了新买的衣裳。
青萝在一旁捂着嘴笑。
“花须叶衬，佛要金装，老话说的果然一点没错，穿上新衣服像换了个人似的，就是样子看起来不太灵光。”
陆知予看着有些呆滞的女子，语气轻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落初初，十六岁。”
她想了想，语气焦急得说道：“小姐，我会制香，很好很好的香，我的香卖得了三千两。”
说到制香，少女的眼中重新绽放出光亮，这才像个活人一般。
“好，初初，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出世上最好的香，今日你先好好休息，等身子好些了，我就让你开始制香。”
陆知予示意青萝将放在一边凉着的药端来给她。
落初初捧过来三两下就喝完了整碗药，这幅不嫌苦也不怕烫的样子，惹得青萝也有些心疼。
明明和自己年纪一般无二，却是个呆愣的，好在遇到了自家小姐。
“青萝，初初的情况有些特殊，平日里有不便的地方，你多帮一帮她，别让她被别人欺负了。
“可论制香的天赋，哪怕全茴香城的人都望之不及。”
陆知予怕她被人轻贱，自己总有照料不及的时候，交给细心的青萝是最好的选择。
这边安排妥当之后，陆知予转身去寻陆旭酩，凭空带回来一个丫头，总要过了明面。
对于陆知予只身去人市的事情，陆旭酩什么责怪的话都没说。
只觉得为人父母做得还是不够好，等回了府他要给满满买上七八个丫鬟伺候着。
陆知予有些惊讶他身上的变化，那个有些严肃和古板的父亲，和眼前的这个人有些不一样了。
在夜里她反复地回想，终于恍然大悟。
曾经的自己内心无比渴望亲情，但又端着身段，觉得讨好有失风骨。
对父亲和母亲皆是恭敬有余，亲近不足，唯独对那个喜欢赖着自己的妹妹百般纵容。
觉得只要二人关系好，父母爱屋及乌的，自己也会分到一些喜欢，但对着亲生父母却不知道从何下手。
可人若是碰壁多了，自然就会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殊不知，这个距离隔开的是两颗人心。
重新来过后她反而释怀了对父亲秉持公平理念的埋怨。
至少他曾经意图给自己和妹妹同样的待遇，只是他们不懂得如何对待对方罢了。
行驶两千三百里，途径九城和十七个县郡，历经八天，他们总算回到了这片土地。
令无数人心生向往的都城，全翼国的财富和权贵汇流的最终地——圣都。
不是几人进城得低调，而是在穿过朱色的大门和高耸的城墙后，入目便是众多豪华马车在人声鼎沸的街道上行驶。
他们只是人群中的其一。
回到丰佩街，往右数第三家就是陆府。
夹道栽满玉树，府门坐北朝南。
门前左右两侧立着威严的石狮，口中衔着一颗偌大的雕着一对栩栩如生白虎样式的珠玉。
玉是普通的玉，但技艺是圣都贺家的绝技。
莫说在米粒上雕花，就算在初开的花蕊上都能雕刻得让人心服口服。
在门口放一对这样的珠子，雕虎画鹤的装饰则是圣上赏赐予官员的肯定。
凡是三品以上，立过什么功劳或做出什么重要的贡献，圣上就会赐下一对，以此彰显圣宠。
官员们得到的赏赐图案越是精致便代表他们越受宠。
而贺家则是无差别受宠，只因当今圣上最宠爱的贵妃正出自贺家，赏赐雕珠不过是彰显贺家承宠的表现罢了。
贺沁昭十五岁入宫，圣宠十六年，未见情意消融，因此贺家在圣都可以说横着走的存在。
这条街上竖立的石狮就可见一斑，丰佩街只有得力的大臣才住得，且府邸越靠右越尊贵。
穆邵思给陆知予准备的院落在东北面，距离主院不远，离陆知筝的院子稍近些。
看房间的装饰和摆件，还是用了几分心思的。
但说熨帖还是算不上，毕竟她喜欢的颜色是青色，而不是满屋子的玫红和粉。
她记得绯色是陆知筝中意的颜色，不是她的。
陆知筝在院子里转了转，命人将匾摘了下来，重新找了块牌子，提上“陌野居”三个大字。
她曾在《游溪》中读过一句“野水烟鹤唳，楚天云雨空。”
说在那烟雾朦胧的溪流上，鹤鸟翻飞鸣叫，自由宁静，为自己而活。
她也希望能够在这里找到自身的意义，不枉重来一遭。
穆邵思回了主院，正和陆旭酩商量着宴请的事。
满满肯定是要在众人面前开脸的，可是怎么开是个讲究。
当初陆旭酩回到圣都于危难之间冒险一搏，博得了远大前程。
但也因怕一朝站错队，满盘皆输，故而将大女儿留在了海都由父亲照料。
本来要抱满满来的，可是阿筝突然放声大哭，穆邵思抱起她来，就再也不愿撒手。
只能将小女儿带在了身边，一呆就是十年。
这是曾经的保全之法，但大张旗鼓地宣告陆知予回了圣都。
只怕有心人会倒推十年前风云变幻的时局，怀疑陆家心不诚，竟留给自己后路。
所以只能巧妙地、不留痕迹地公开大女儿回来的事情。
“你倒是说说话呀，咱们借个什么由头告诉大家满丫头回了的事？”
穆邵思见陆旭酩只顾着喝茶，一点心思都不为她分担，很是生气。
“夫人莫急呀，你想想，她们姐妹的生辰不是快到了？
“届时就说父亲年迈身边，当初留下孩子是想让满满替你我孝敬老父。
“加上你多年思念长女，积郁成疾，大病一场，这才将女儿接回圣都教养。”陆旭酩回道。
穆邵思斜睨他一眼。
“哼，我看你是一点都不记得曾经的凶险了，我久在宅院与那些夫人们打交道，一听就知道你这套说辞圆不过去。”
陆旭酩不以为意，他为官多年，圣上的这点心思还是摸得着的。
“夫人此言差矣，我本就没打算天衣无缝地瞒骗下去，而是圣都中多有人断尾求生。
“我为家族考虑是人之常情，哪怕圣上知道，也不会责怪。更何况，你可知贺家的公子前日已经回来了的事？”
“贺家？你是说，贺渝？”
穆邵思的消息自然不如丈夫灵通，她吃了一惊。
“正是，贺渝亦被贺家送出去过，但圣上不仅不追究他们将独子送出的事情。
“还对贺家荣宠有加，贺渝既然回来了，圣都的目光必定都会被吸引过去。”
“这是何故？”穆邵思再问。
“毕竟贵妃无子，却得圣上专宠十六年，连带着贺家辉煌了这么多年。
“贺家无子，风头盛了便盛了，可贺渝回来了却不一样，谁也不知贵妃会为唯一的侄儿讨要个什么职位？
“若是触碰到旁人的利益，那些早就看不惯贺家的人，哪里还坐得住？”陆旭酩解释得细致。
穆邵思点点头，“不知这贺渝如今是何模样了，我小时候还抱过他。
“听说圣上对太子的忌惮越来越重了……”
陆旭酩神色一紧，皇家辛秘还不是他们能讨论得了的事，连忙提声喝止。
“夫人，噤声！”
穆邵思也知道自己说过了头，连忙点头，忙活起后日两个女儿的生辰来了。
作者有话说：
“野水烟鹤唳，楚天云雨空。”出自唐代韦应物的《游溪》，意思是野外的水面上飘散着雾气，孤独的鹤鸣声在空中回响，天空飘着云彩，仿佛雨水即将来临。
“你醒了？这里是医馆，大夫说你的伤需得养上半月，我抓了些药，已经在煮了。
“除了这些看得见的伤口，你可感觉身上哪还有些不适？”
落初初用那只布满伤痕的手紧紧抓住陆知予的袖子，像是要得到什么保证一般，问道。
“是三千两吗？”
陆知予见她许久没有喝水，嗓子干涩，声音有些沙哑，将人扶起来喂了半杯温水。
做完这一切后才点了点头：“是，三千两。”
落初初心中的大石这才落了地，脸庞有泪滴落。
她抬头望向窗外，怔忪地想着，这次自己应该再也不用逃跑了吧？
娘，你说的没错，女儿真的值三千两，你在那边可以安息了吧，娘？
一旁的大夫听得云里雾里。
“什么三千两、一千两的，小丫头，你听谁胡诹的？要不了那么多，要不了，老夫开的可是良心医馆。”
陆知予知大夫误会了，但不好多做解释，三言两语将话头带了过去，又在门口雇了个马夫让人将落初初带回客栈。
一番梳洗过后，落初初穿上了新买的衣裳。
青萝在一旁捂着嘴笑。
“花须叶衬，佛要金装，老话说的果然一点没错，穿上新衣服像换了个人似的，就是样子看起来不太灵光。”
陆知予看着有些呆滞的女子，语气轻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落初初，十六岁。”
她想了想，语气焦急得说道：“小姐，我会制香，很好很好的香，我的香卖得了三千两。”
说到制香，少女的眼中重新绽放出光亮，这才像个活人一般。
“好，初初，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出世上最好的香，今日你先好好休息，等身子好些了，我就让你开始制香。”
陆知予示意青萝将放在一边凉着的药端来给她。
落初初捧过来三两下就喝完了整碗药，这幅不嫌苦也不怕烫的样子，惹得青萝也有些心疼。
明明和自己年纪一般无二，却是个呆愣的，好在遇到了自家小姐。
“青萝，初初的情况有些特殊，平日里有不便的地方，你多帮一帮她，别让她被别人欺负了。
“可论制香的天赋，哪怕全茴香城的人都望之不及。”
陆知予怕她被人轻贱，自己总有照料不及的时候，交给细心的青萝是最好的选择。
这边安排妥当之后，陆知予转身去寻陆旭酩，凭空带回来一个丫头，总要过了明面。
对于陆知予只身去人市的事情，陆旭酩什么责怪的话都没说。
只觉得为人父母做得还是不够好，等回了府他要给满满买上七八个丫鬟伺候着。
陆知予有些惊讶他身上的变化，那个有些严肃和古板的父亲，和眼前的这个人有些不一样了。
在夜里她反复地回想，终于恍然大悟。
曾经的自己内心无比渴望亲情，但又端着身段，觉得讨好有失风骨。
对父亲和母亲皆是恭敬有余，亲近不足，唯独对那个喜欢赖着自己的妹妹百般纵容。
觉得只要二人关系好，父母爱屋及乌的，自己也会分到一些喜欢，但对着亲生父母却不知道从何下手。
可人若是碰壁多了，自然就会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殊不知，这个距离隔开的是两颗人心。
重新来过后她反而释怀了对父亲秉持公平理念的埋怨。
至少他曾经意图给自己和妹妹同样的待遇，只是他们不懂得如何对待对方罢了。
行驶两千三百里，途径九城和十七个县郡，历经八天，他们总算回到了这片土地。
令无数人心生向往的都城，全翼国的财富和权贵汇流的最终地——圣都。
不是几人进城得低调，而是在穿过朱色的大门和高耸的城墙后，入目便是众多豪华马车在人声鼎沸的街道上行驶。
他们只是人群中的其一。
回到丰佩街，往右数第三家就是陆府。
夹道栽满玉树，府门坐北朝南。
门前左右两侧立着威严的石狮，口中衔着一颗偌大的雕着一对栩栩如生白虎样式的珠玉。
玉是普通的玉，但技艺是圣都贺家的绝技。
莫说在米粒上雕花，就算在初开的花蕊上都能雕刻得让人心服口服。
在门口放一对这样的珠子，雕虎画鹤的装饰则是圣上赏赐予官员的肯定。
凡是三品以上，立过什么功劳或做出什么重要的贡献，圣上就会赐下一对，以此彰显圣宠。
官员们得到的赏赐图案越是精致便代表他们越受宠。
而贺家则是无差别受宠，只因当今圣上最宠爱的贵妃正出自贺家，赏赐雕珠不过是彰显贺家承宠的表现罢了。
贺沁昭十五岁入宫，圣宠十六年，未见情意消融，因此贺家在圣都可以说横着走的存在。
这条街上竖立的石狮就可见一斑，丰佩街只有得力的大臣才住得，且府邸越靠右越尊贵。
穆邵思给陆知予准备的院落在东北面，距离主院不远，离陆知筝的院子稍近些。
看房间的装饰和摆件，还是用了几分心思的。
但说熨帖还是算不上，毕竟她喜欢的颜色是青色，而不是满屋子的玫红和粉。
她记得绯色是陆知筝中意的颜色，不是她的。
陆知筝在院子里转了转，命人将匾摘了下来，重新找了块牌子，提上“陌野居”三个大字。
她曾在《游溪》中读过一句“野水烟鹤唳，楚天云雨空。”
说在那烟雾朦胧的溪流上，鹤鸟翻飞鸣叫，自由宁静，为自己而活。
她也希望能够在这里找到自身的意义，不枉重来一遭。
穆邵思回了主院，正和陆旭酩商量着宴请的事。
满满肯定是要在众人面前开脸的，可是怎么开是个讲究。
当初陆旭酩回到圣都于危难之间冒险一搏，博得了远大前程。
但也因怕一朝站错队，满盘皆输，故而将大女儿留在了海都由父亲照料。
本来要抱满满来的，可是阿筝突然放声大哭，穆邵思抱起她来，就再也不愿撒手。
只能将小女儿带在了身边，一呆就是十年。
这是曾经的保全之法，但大张旗鼓地宣告陆知予回了圣都。
只怕有心人会倒推十年前风云变幻的时局，怀疑陆家心不诚，竟留给自己后路。
所以只能巧妙地、不留痕迹地公开大女儿回来的事情。
“你倒是说说话呀，咱们借个什么由头告诉大家满丫头回了的事？”
穆邵思见陆旭酩只顾着喝茶，一点心思都不为她分担，很是生气。
“夫人莫急呀，你想想，她们姐妹的生辰不是快到了？
“届时就说父亲年迈身边，当初留下孩子是想让满满替你我孝敬老父。
“加上你多年思念长女，积郁成疾，大病一场，这才将女儿接回圣都教养。”陆旭酩回道。
穆邵思斜睨他一眼。
“哼，我看你是一点都不记得曾经的凶险了，我久在宅院与那些夫人们打交道，一听就知道你这套说辞圆不过去。”
陆旭酩不以为意，他为官多年，圣上的这点心思还是摸得着的。
“夫人此言差矣，我本就没打算天衣无缝地瞒骗下去，而是圣都中多有人断尾求生。
“我为家族考虑是人之常情，哪怕圣上知道，也不会责怪。更何况，你可知贺家的公子前日已经回来了的事？”
“贺家？你是说，贺渝？”
穆邵思的消息自然不如丈夫灵通，她吃了一惊。
“正是，贺渝亦被贺家送出去过，但圣上不仅不追究他们将独子送出的事情。
“还对贺家荣宠有加，贺渝既然回来了，圣都的目光必定都会被吸引过去。”
“这是何故？”穆邵思再问。
“毕竟贵妃无子，却得圣上专宠十六年，连带着贺家辉煌了这么多年。
“贺家无子，风头盛了便盛了，可贺渝回来了却不一样，谁也不知贵妃会为唯一的侄儿讨要个什么职位？
“若是触碰到旁人的利益，那些早就看不惯贺家的人，哪里还坐得住？”陆旭酩解释得细致。
穆邵思点点头，“不知这贺渝如今是何模样了，我小时候还抱过他。
“听说圣上对太子的忌惮越来越重了……”
陆旭酩神色一紧，皇家辛秘还不是他们能讨论得了的事，连忙提声喝止。
“夫人，噤声！”
穆邵思也知道自己说过了头，连忙点头，忙活起后日两个女儿的生辰来了。
作者有话说：
“野水烟鹤唳，楚天云雨空。”出自唐代韦应物的《游溪》，意思是野外的水面上飘散着雾气，孤独的鹤鸣声在空中回响，天空飘着云彩，仿佛雨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