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舅爷

抱着这种想法,米粒儿下意识抬头去看传旨太监。
见那阉人也在挤眉弄眼的看过来,忙站膝行过去,把檀木盒举过头顶。
“哼,跟咱家来这一套~”
阉人尖细着嗓子装腔作势。
“谁不晓得郦家是金银窟,这几日来郦二郎满城撒下金山银山也不见枯竭,又要拿什么阿赌物来哄咱家~”
话是这样说,他手上动作也没停,搭着眼皮把盒子掀开条缝眼珠儿往里一瞅,那本对不抱期待的珠子精光一亮。
“倒是有心了~”
白面皮上画出来的红唇扯开一个放松的弧度,连带着整张脸也柔和下来。
一个小内侍马上接过盒子,太监则亲自俯身把三郎四郎扶起来。
“小小年纪可怜见的。不过也别怕,你家二郎同王国舅交情匪浅,连贵妃娘娘都替郦家说好话,又得官家青眼,来日前途不可限量,便安心吧。”
听到这话,两个孩子绷紧的身体肉眼可见的松弛下来,米粒儿则暗自咋舌。
郦家怕卷入宫闱争斗,一直离皇亲国戚远远地,哪里能跟王国舅攀上交情?
只怕是‘你我本无缘,全靠我花钱’,才在短短几日内搭上王贵妃的关系面圣,绝路中杀出条生路来。
这一想,也难怪他对家里大刀阔斧,对姨娘们吝啬无情了。
正想着只听三郎磕磕绊绊的声音。
“大、大班儿,我母亲可好?”
宝贝入手的阉人有问必答,笑道:
“小郎君莫忧,夫人同太后论佛呢。”
像一块石头砸进看似毫无波澜的湖面,郦家上下都因这句话暗自躁动起来。
没脑子的只当郦家还有太后做靠山,二郎又得了官家赏识,老爷战败失地的抄家危机一定轻轻放下。
有脑子的却只觉得诡异。
毕竟郦家一直远离宫闱,秦夫人有诰命在身才得以进宫求情,她什么时候跟太后攀上交情的?
米粒儿自然是有脑子的,因而心里越发觉得此事荒谬。
若秦氏与太后一直有交情,郦家何苦跟舔狗一样求着相府嫁千金?太后金口玉言一句话,能替郦家省下多少银两和功夫?
可这话偏偏是宫里人亲口说的,不得不信。
米粒儿也只能按下狐疑,在送走太监的同时,让这话插上翅膀飞遍全城。
先把声势造起来,让外人瞧瞧郦家的底蕴!
果然很快就有人登门拜谒,却都不是什么要紧人物。
应付这些来探虚实的远亲,三郎四郎足矣。
米粒儿自己则装作是忠心婢女,在旁边冷眼旁观,看这些之前躲起来的家伙现在是个什么说法。
如此迎来送往直到太阳偏西,才有个正经亲戚上门。
“米姑娘,秦舅爷来了,可如何是好?”
来报信的老妈子表情跟吃了屎一样,连带着一屋子人脸色都发臭起来。
这坨屎就是郦殊的亲娘舅,夫人秦氏的同胞兄弟,连郦将军都避之不及的秦舅爷。
秦氏能入主百年将门,秦家当然也不差。
祖上正经出过两代宰执,只是后面子孙都不争气,到秦氏姐弟这一代便彻底没落了。
好在有郦将军这个有钱姑爷在,秦家的日子还能过。
只是秦舅爷一缺钱便来郦家打秋风,久而久之谁还能给他好脸色?
一想起这个人,米粒儿也觉得额角抽痛,倒不是嫌弃,而是当年做局让郦大郎把她赢回来的人正是秦舅爷。
当年的计划是米粒儿给郦大郎做妾,帮秦舅爷拉近甥舅关系,自己也避免在怡红院挂牌,保住清白身。
结果谁曾想弄成如今这个局面?
她不想再见到秦舅爷,忙装作头痛要逃走。
“米姑娘,救我!”
两个小豆丁却不打算放她走,四只小手拽救命稻草一样拽住她裙子,米粒儿挣脱不得,只能哀叹一声。
“罢了,拿三百两银票来吧。”
又对两个孩子说:
“他肯定不满足,但不管他说什么,你们都别生气也别答应。他到底是舅老爷,是你们的长辈。”
两张小脸上写满不屑,倒还是点了点头。
米粒儿向老妈子一点头,很快一个头上戴花,穿蓝色锦衣,手里滴溜个笼子的,三十多岁圆脸大眼男子就迈着四方步进来了。
这家伙进来以后也不见礼,反而提溜着漆黑的眼珠子四下打量,一直扫到米粒儿才眼睛一亮扬起嘴角,笑道:
“哟,大郎夫妻北上还记得留下你看家,可见你也算是熬出头了。”
瞧,这就是米粒儿不想再见到秦舅爷的原因。
一时间整个屋子的眼睛都跟聚光灯似的打过来,米粒儿低头咳嗽一声,嗔道:“舅老爷莫要拿奴婢寻开心。”
站在她前排的两个小豆丁一听,两双眼睛一对得出了什么结论,齐齐转过去开始怼他们讨厌的亲戚。
“舅老爷,米姑娘是母亲的婢女,还请放尊重些。”三郎大声指责。
“舅老爷,我家上下都很悲痛,现在说笑着实不妥。”四郎跟着揶揄。
两个豆丁宛如开考铃一响就把课业全还给老师的小学生,米粒儿之前的叮嘱全抛到脑后。
被他们阻拦的秦舅爷听了眉毛一抖,抬眼看过来的表情里全是玩味儿。
仿佛在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米粒儿本来就不想跟他解释这些,更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现在跟郦殊的关系,偏这人精得很,根本没法糊弄过去,只能说:“舅老爷今日前来可是有话说与夫人听?”
这岔开的方式很生硬,但鉴于秦舅爷往日来打秋风时的各种言行,落在郦家其他人眼里倒也不会生疑。
只有秦舅爷继续挤眉弄眼的笑了一下,才略做了个礼节,不正经道:“我这不是来给我姐夫吊丧了吗?”
这种话会有人信吗?反正三郎四郎的表情是不信。
见状秦舅爷露出一个老练的笑容, 把鸟笼往地上一放,仰头一声长啸。
“哎哟~我的亲姐夫~你怎么就撒手咯~~”
那眼皮底下就跟藏了花洒似的,眼泪刷一下打湿一小片地板。人也顺势跌在地上,捶胸踢腿的大哭起来。
“米、米姑娘,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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