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入学

  云桐书院不愧是朝廷直辖的学院,风格辉煌大气。

  门前竖着顶天立地的两座玉柱,盘旋着密密麻麻的仙鹤,也是出自贺家的手艺。

  传说鹤是书香门第的栖息地,因此在书香气浓重的云桐书院遍地都是鹤的踪迹。

  除了学子,最多的便是白鹤了。

  陆知予对这里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在那段称得上不算平静的岁月里,有大半的安宁是在书院收获的。

  意料之中,三位先生只有一位没在碧窗堂见她。

  今日是陆知予入学的日子,要见礼,要寒暄,总之先生前来露个面是一定要的。

  但魏司道却混不在意,他此时正在堂中授课,即使当朝宰相亲临,也休想阻碍他的教学。

  陆知予将另外准备好的端石鲤鱼砚和玉鹤松山砚分别送给吴先生和章先生。

  二人捻着胡须将礼收下,开始打量起陆知予来。

  首先出声的吴先生,他是教筹算的老师。

  当初圣上让几人讨论书院中到底要教女娃娃些什么,就是吴江第一个提出的筹算,便于她们日后为人妻后打理宅院。

  吴江今年四十八,不是太老的年纪,但因常年笑眯眯的,因此眼角总是有很深的纹路。

  就是不笑的时候,也让人感觉他是在乐呵。

  他看着精雕细琢的小姑娘,声音不知不觉都放低了几分。

  “不知陆大小姐以往是在哪家私塾就读?师承何人?”

  陆知予回道:“知予不曾上过私塾,就在家中胡乱学了些,平常都是祖父教我。”

  虽然有预感会得到这个回答,但吴江还是有些怔忪,年轻时陆缅也教过他学问,按理应称他为老师。

  可陆知予也是陆缅的学生兼亲孙女,那自己岂不是要叫她一句“师妹”?

  章垒可不管身边这位同僚在想些什么,将手里的砚台放在身侧的桌上,站起身踱了几步,开口考校陆知予的学问。

  “三从四德是哪三从?哪四德?”

  “……”

  陆知予轻轻蹙眉,章先生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女诫》、《女论语》、《内训》有没有学过?”

  “回先生,学生未曾学过。”

  “那你读过哪些书?”

  “学生读过《契书》、《博论》、《兵道》、《惊案》这些。”

  章垒的眉头紧皱,此时但凡空中飞过一只蚊虫也得被夹得动弹不得。

  “是你祖父教的?”

  陆知予回道:“学生也觉得这些有意思。”

  回答不言而喻,这就难办了。

  章垒是个封建老顽固,被点做云桐书院先生的当下就生出了一种舍我其谁的气魄。

  立志要将书院里所有的学生都教导成冷静自持、端庄有礼,井井有条掌管内院大小事务的当家主母。

  可看眼前的陆知予,端庄有礼是有了,冷静自持也差不离,但说当家主母?

  却不大像,万万不像。

  他不知道街上那些算命的瞎子是怎么看出来谁印堂发黑,谁有从龙之气的。

  但他现在看出来陆知予不是个甘心寓于宅院的。

  在这里章垒却是说错了,日后的陆知予不仅常在宅院,还在宅院中书写了另一段传说,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吴江总算从自己那团弯弯绕绕里钻了出来,人家亲爷孙俩传授知识无可厚非,又不是正经师徒。

  总之自己现在是陆知予的老师了不是?

  吴江想通以后很是激动,陆缅老太傅教的学生就没有差的,云桐书院这是又来了个好苗子啊。

  他眉梢飞舞,喜闻乐见得抚掌。

  “好好好,知予可去过教室了?哦,还有一位先生,姓魏,正在给学生上课,他是教六书(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的。

  “至于我嘛,你可以叫我吴先生,我教你们筹算,章先生则教你们礼仪。”

  陆知予静静听着,学有六艺,女子学院折一半来学,剩下的乐、射、御不设。

  乐之一道,天下最好的老师莫过于琴十月,但她收徒凭的都是缘分。

  若你天赋高,她便喜闻乐见的收了。

  但一学堂二十几号人,定然不是个个都拔尖的,所以对这琴师傅的称号,她就敬谢不敏了。

  这边见完了礼,那边也上完了课,于是陆知予拎着包装好的一小条肉干和其他东西去拜会魏先生。

  初见魏先生的时候,你会觉得此人剑眉星目的,不像个夫子。

  相处两日下来,你甚至会觉得他秉性不定,让人捉摸不透。

  因为他总在课间走到教室的走廊上默默注视学生,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陆知予曾觉得魏先生心中有一团火。

  他焦虑地看着这些少女们嬉闹、进行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做一些幼稚的排外和勾心斗角。

  他急切地希望有人能将他教的知识嚼碎吞下去,然后继承他的明志,为翼国种下一颗不一样的种子。

  他常常讲一些不合时宜的故事,描绘民间的疾苦,女子的悲哀,但最后好像没人能理解他口中的悲痛。

  陆知予也许能明白他心中所想,但曾经的她拒绝去读懂那些。

  她只是一个还没理清自家亲情的外来人。

  还在故作淡泊、别别扭扭的修复着与家人的关系,以求得到那些盼望已久的爱。

  而这一次她希望能给自己一个机会去读懂魏司道那些未曾宣出口的期待。

  将魏先生当做人生真正意义上的第二位老师。

  因此她双眼闪着光亮的望着眼前那人。

  “先生好,我是陆知予,前些日子刚从海都回来,以后就要在云桐书院读书里读书了。

  “这是我的束脩,请先生笑纳。”

  六礼有一大堆东西,似乎好像有些拿不太下,但已经牢牢的将它们抱在怀里。

  魏司道似乎被她眼中的赤诚感染了,那条本被抿得板直的嘴角弯出了不明显的弧度。

  就连那浓重的剑眉都柔和了不少。

  他“嗯”了一声。

  “这是你自己去买的?”

  “是的,学生在咸丰街挑的。”陆知予点了点脑袋。

  “嗯,你进教室去吧。”说完接过她手中的东西离开了。

  其他人早就支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但碍于自己的身份,暂且没做出什么扒着窗户看的行为。

  而陆知筝则是一直用那尖酸刻薄的眼光盯着她看。

  陆知予进了教室,地方不算小,课桌和各处的陈设都符合她们的身份。

  四人一排,共六排,最后一排还差两人,也就是说总共二十二人,加上陆知予便是二十三。

  坐在第二排的徐毓敏轻轻挣脱了身边孙商姿的手,站起来接她。

  “我总算把知予妹妹盼来了。”

  想到徐毓敏的柔和亲近陆知筝的怒目以对,她心中感概万千,叫了一声“毓敏姐姐”。

  孙商姿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张口就是一句。

  “你不要以为我上次承认你厉害就是答应跟你做朋友了,想跟我做朋友你还……还需要努力。”

  她本来想说“你还不够格”。

  但想了想,既然毓敏姐姐也愿意接纳陆知予,没准自己哪天就打脸了,于是将话变了变才说出来。

  这话说的陆知予直发愣,什么时候她说要和孙商姿做朋友了?

  上辈子因在生辰宴会上的表现,她们将陆知予视作了蠢坏的存在。

  三分的蠢在她们眼中,那就是七分。

  一分都没有的坏,在她们眼中就变成了有。

  加上后面发生的种种,陆知予也习惯了将自己当做一个边缘人,对这些关系不抱期待。

  加上徐毓敏在见面伊始对自己散发的善意,其他人都觉得陆知予不配和她们为伍。

  没想到事到如今,孙商姿是第一个“叛变”的人。

  陆知予有些想笑,这些不未经世事的大小姐们高高在上。

  她们的恨来得太简单,她们的善也来得莫名其妙。

  陆知予突然没那么想搭理她,转头问徐毓敏:“毓敏姐姐,我坐哪?”

  徐毓敏指了指最后一排的位置,道:“其他地方已经有人了,只有后面还没坐满。”

  她想了想,又道:“我比知予妹妹稍高一些,我和你换,你坐我这里,上课看得清楚。”

  陆知予拒绝了她的提议。

  “谢谢毓敏姐姐,但不用换,我在后面也能看清。”

  徐毓敏对自己的善意是重活一世唯一未变的东西。

  哪怕是自己的父亲、母亲对自己态度的转变都是靠她汲汲经营来的,做不得数。

  所以这份维护她要好好珍惜,不想再像从前那样为徐毓敏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陆知予走到座位上,旁边坐的是庄嘉宜和李穗。

  左边的庄嘉宜转头朝她腼腆的笑了笑,而李穗根本就没给过她正脸。

  陆知予也不在意这些,走到二人中间的位置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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