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争执

  无论陆知予走到哪里,陆知筝的眼神都笼罩着她。

  见现在离下一堂课还有两刻钟,陆知予决定从教室走出来,听听对方要说什么,免得她将自己憋坏了。

  陆知筝果然紧随其后跟了出来,将她拉到一边。

  “陆知予,你阴魂不散吗?为什么我到哪里你就要去哪里?”

  陆知予用眼神示意她语言中的漏洞,分明是她跟着自己出来的,这也能怪在她头上?

  自从上次陆知筝匆匆跑出去,她们已经好些天没说话了。

  陆知予看了她一眼:“妹妹说完了吗?将自己整理整理,你现在这样,有些像个泼……妇。

  “学堂是父亲让我来上的,这教室里还有那么多人,你怎么不都去问问她们为何跟着你?

  “阿筝,无论你相不相信,我来云桐书院真的不是为了和你争什么。”

  陆知筝已经不相信她的话了,自从陆知予回来。

  不,是自从她见到陆知予开始,就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

  她听着穆邵思要自己和姐姐在书院好好相处的叮嘱感觉自己都要疯了!

  这个强盗!伪君子!!

  陆知筝“呸”了一声。

  “和你长一样的脸让我觉得恶心!”

  陆知予静静的看着她,阿筝,如果是上辈子的你,只会说。

  “姐姐,我觉得我们俩如出一辙的相貌简直是上天给我的恩赐!

  “谢谢你愿意为我做的这些牺牲,我会将你对我的好记一辈子!”

  究竟从什么时候变的呢?

  还是说你那副假面,是从什么时候戴上的?

  陆知筝见她不说话,以为自己一语中的说到了她的痛处,嘴边荡出一抹冷笑。

  “既然姐姐非要凑上来,那我只好不客气了。”

  陆知予蹙眉。

  “你要让所有人知道我们姐妹不和吗?陆家的脸面你不在意吗?”

  “呵,如果有的选,谁愿意做你妹妹!”

  这话才当真将她戳痛了,陆知予眼中闪过一丝涩意,问出了那句让她疑惑了两辈子的问题。

  “阿筝,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你这样讨厌我?”

  陆知筝双眼猩红,提着声音回道:“你错在不该出生!错在没有烂在垃圾地里!错在不该回圣都!

  “你不知道小时候我要听多少遍你的名字,你的存在对我来说是一个噩梦!

  “娘夜里提到你就哭,父亲说起你来也是满面愁容,就连我都要被迫装成伤心的样子,只为了你这个灾星!

  “我做梦都怕你会回来抢娘和父亲,你看,你现在不就回来了?!

  “你抢走了他们的宠爱,你来的是我的书院,每年生辰的主人公应该是我——陆知筝!

  “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敢长着和我一样的脸,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自己的脸,你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

  陆知筝扔下这些刺骨的话便跑了出去,徒留陆知予呆在原地。

  一句句的声讨砸在陆知予的心头,它们化作利剑,包裹住严冬的寒然后毫不留情的戳到她的心肺里。

  她忍不住去怀疑自己的出现是个错误。

  原来她给妹妹带来的是无尽的恐惧和困扰,给母亲带来的人思念,给父亲带来的是忧愁。

  可是她究竟做过什么不容于世的事情呢?她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她有些不知道了,看着再次转身离开的陆知筝,她感觉疲惫如浪潮般向她翻涌而来,而她楞在那里不躲不避。

  “你为谁而活?”身后传来这样一句话。

  陆知予茫然的抬头,看见魏司道,喊了一声“魏先生”。

  她低头自嘲:“让您见笑了。”

  魏司道没有回她这句,也不曾想上前扶一把她此刻摇摇欲坠的身子,只是再问了一遍。

  “你为谁而活?”

  “我…”

  她想了许久,眼中的混沌慢慢消散,抬起头看着从云中钻出一角的太阳。

  “我应该……

  “我为自己而活。

  “我想为不公的世道喊一声不服,为欺骗的过往找一个答案,为既定的命运做一个不一样的选择。”

  魏司道这才回她那句“见笑”。

  “没有任何人能够见笑你的悲欢,进教室去吧。”

  陆知予回去后,其它人面面相觑,任谁都能看出来二人之间有不小的矛盾。

  陆知予仿佛并未察觉各形各色的目光,坦然一笑。

  回到座位上后,庄嘉宜飞快的看她一眼,然后拿出筹算的课本,默默在草纸上练习起来。

  陆知予的课本是陆旭酩准备的,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她摸着手下的课本,眉目变得柔和。

  从前也是这一套,王嬷嬷告诉她这是下人给买的,没想到其实是陆旭酩搜刮了库房给她找来的。

  她在自己周围无形树立的隔阂,挡住了一位急的团团转想要示好的父亲。

  不知道该如何拉近关系的男人,只将细枝末节的东西托付给同样是女子的妇人——她的母亲。

  可是这个不善表达的父亲,笨拙行为下其实都是温暖如煦的爱。

  吴江走了进来,略咳嗽两声开始了今天的授课。

  “田地、粮食、税赋,甚至制定历法皆需要数算,没有矩便不知方圆。

  “筹算是一种生活的工具,大到国土面积,小到生活的收支皆可以用数来进行计量。

  “你们有谁知道翼国去年一年的赋税是多少?”

  众人摇了摇头。

  吴江看向户部尚书之女。

  李穗:“……”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是八百七十一万两。”

  “这个数字代表着什么呢?它代表着以土地征收白银,百姓交上来的赋税总和。

  “然而翼国去年俢栈道、筑堤坝、军费开支、建设宫殿所花掉的数目却是超出这个数额的。”

  “为什么呢?银子从哪里来?”

  “国库的收入由赋税、岁贡、朝廷专卖等部分组成。

  “当每年国库空虚之时,变动最大的板块则在盐、铁等通货之物上。

  “民间有句老话,叫战乱则物贵,在一定程度上的涨幅是可以的。

  “但商家的价格超出一定限度后,就必定会被叫停,因为他们扰乱了正常的市场。

  “我们今天要讲的就是朝廷对粮食的价格控制。”

  吴江的课堂生动,他比较爱从大的方面引申到小的方面。

  可能是自己曾经学的时候总被灌输那些有关国家大计的东西。

  因此自己总是要先将这些女子的意识都上升一个层面,然后再类比到宅院的收支管理上。

  颇有些高高拿起,轻轻落下的感觉。

  听不太懂的人会直接从他那句“再比如说”之后开始听。

  那就是她们日后该关心的东西了,如何打理库房的东西,如何接管家中大把大把的田契等等。

  陆知予有些期待吴先生讲一讲盐和铁的价格波动,但他们授课的内容是不能太过格的,那不属于几个毛头孩子来学。

  于是吴江只从粮食来讲,且只讲和平时期的粮价,以便快速的将话题引到宅院中去。

  一堂课下来,吴江讲的口干舌燥,他笑眯眯的看向下面的学生问:“大家听懂了吗?”

  徐毓敏轻轻点了点头,其他人也跟着小鸡啄米。

  然后吴江就心满意足的走了。

  让他反问或是出几个问题却是不能的,因为他不太愿意去算当家主母该打理的事物。

  因此每每在旁征博引阶段他都豪情万丈,说到正处他变有些照本宣科,问了也是白搭。

  曾有人问过他:“先生,我院中每月是三十两月银,七个家生子每月月奉二两,买来的丫头小厮统统一两三钱。

  “但两个外婢必须由一个家生子管理,如果我只想花十两银子,却想要最多的人服侍。

  “那我,应该买几个外婢,留几个家生子呢?”

  吴江听的脑袋直突突,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上课没有好好听?下去仔细算算,你要是将老师讲的都学明白了就会懂的。”

  “唔,先生,学生还是不太懂。”

  吴江:“……”

  “先生,我知道了,如果一个家生子能够管两个外……”

  “嗯,对对,你说的不错。”

  学生:“……”

  然后吴江卷袖匆匆逃了,他觉得自己已经堕落了。

  分明是云桐书院御用的筹算夫子,事到如今竟然和宅院里的管事妈妈干一样的活了。

  心梗得他一连好几天都没吃下饭,学生们看着吴江脸上似乎淡了淡的眼角纹,只觉得他是个经不起提问的纸老虎。

  偏偏从那日之后他每天下课都要问一句:“大家听懂了吗?”

  得到的回答就只能是脑袋乱点了。

  陆知予听到这熟悉无比的一句问话,感觉扑通扑通的心跳到了实处。

  自从梦见胡宴三那双饱含讥诮的眼后,她感觉到浓浓的无力和悲哀。

  在那一辈子,她许多事都看不明白的情况下,她交出的是一整颗心。

  而在碰触到如此生动的生活和鲜活的人之后,她的心缓慢的再次跳动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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