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祭拜

  启程圣都前一夜陆知筝从海都发出过一封信,名义是寄给乳母王嬷嬷的,因此她没有拦下。

  但如果收信人是徐毓敏,情况就会大有不同。

  发现对方对自己有威胁的前提是该人无法收服,不能为己所用。

  当陆知予展现出与上一世截然不同的态度时,得知消息的徐毓敏采取了另外的策略。

  既然与她疏远的是陆知筝,那么与之亲近的便可以是徐毓敏。

  可是徐毓敏的动机是什么?

  名利?

  不,不对。

  地位?

  也不对。

  这些东西徐毓敏根本不屑一顾,无论是地位还是名利,她全都唾手可得。

  可无论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她们二人几乎没有任何利益纷争。

  从见面伊始直到现在,她感受到的那个徐家大小姐根本不屑于做这样的筹谋。

  和陆知筝那些可笑的理由不一样的是,她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和纠葛。

  徐毓敏会在冬日里会给她多备一个汤婆子,拉她喝热腾腾的羊汤,在书房专门给她安一张小榻。

  会在夏里给她擦汗,让丫鬟准备她爱吃的水晶果子。

  知道她嗜甜,就连解暑的酸梅汤也是独一份的,比旁人的酸味要味淡些。

  徐毓敏会给她准备礼物,无论她看起来有多么不合群,都会在感觉到她有些孤寂的时候唤她回神。

  被众星捧月着的人其实有另一幅面孔,说出去大概谁都不会信。

  那可是对所有人都和颜悦色,待人如沐春风般的女子啊。

  陆知予轻问,自己真的愿意看到这个真相吗?

  是不是自己弄错了?

  香囊只是她捕风捉影?

  宣纸上写下的猜测被一个个排除,突然,她的笔慢了下来。

  又过了几息,她的目光望向香炉里袅袅升起的烟雾。

  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因为她发现一旦自己对什么人或事抱有期待,等待她的总是出乎意料的结果。

  上一辈子渴望的亲情几乎让她含冤而死,这一辈子又差点重蹈覆辙。

  徐毓敏的那些照拂,到底还是渗透进了她内心最柔软的一片土地。

  第二日清晨,身上沾满露水的吴嬷嬷就赶回了府里。

  陆知予起身的时候也吃了一惊,看着她有些凌乱的头发,微沉了脸色。

  “嬷嬷怎么回来的这样快?出了什么事情?”

  吴嬷嬷的面色说不上好,一向眼观鼻鼻观心的脸浮上几分凝重:“大小姐,王嬷嬷死了。”

  她没有等陆知予发问便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他们昨日白天刚给孩子办完洗三礼,王嬷嬷半夜便没了气息。

  “听说是产后亏损,崩血而亡,可偏偏就是这么巧,奴婢前脚刚到,王嬷嬷就死了。

  “奴婢想要再问,就被那鳏夫抄了家伙打了出来,他脸上的悲痛不像是假的。

  “见夜里吵闹,有个好事的邻居探头开了门,奴婢去打听,听说村子里皆传那鳏夫命里带煞,专克发妻。”

  陆知予追问:“可见着王嬷嬷尸首了?”

  吴嬷嬷点了点头:“庄稼汉不兴做法事,夜里就要抬着人葬了,奴婢挤进去看,尸体确是王嬷嬷无疑。

  “她全身发紫,面容上……实在不算平和,口张的极大,目眦欲裂。”

  陆知予皱眉,按理说生产后的一个时辰到十二个时辰最为凶险,产后三天死亡的可能不是没有,但不多见。

  从年龄看,四十岁妇人生产的风险不小,倒也说得过去。

  而按吴嬷嬷的描述,皮肤紫绀苍白,口鼻大张,符合生产后包浆进入血液从而后引起肺痈的症状。

  而出现肺痈时人会感到呼吸困难,加之剧烈胸痛,淤血堵塞而产生闭气,最终死亡。

  青萝喃喃自语,脸色有些发白:“这……难道是报应?”

  陆知予正色道:“不,太巧了。”

  她顿了顿:“说这些还太早,青萝,你去云桐书院帮我和先生告假一天。

  “我和吴嬷嬷亲自去看一看,这究竟是天报还是……人为。”

  路上陆知予仔细的将经过梳理了一遍,从母亲陆续绝食软胁迫父亲提前解除禁令。

  到陆知筝回到学院和众人重逢伊始便提出沁楼小聚,而后便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突然发生意外。

  众人前去徐府看望徐毓敏,只因一个香囊陆知予察觉二人之间似有端倪。

  一桩桩一件件,似乎每一件事都没有关联,但又好像每个环节都缺一不可。

  陆知筝不会对王嬷嬷下手,而徐毓敏更不必插手。

  如果她怕王嬷嬷泄露二人的关系,早就动手了,没必要等着现在才取人性命。

  吴嬷嬷心事重重地坐在一边,王春霞和她是同一批入府的。

  一同被夫人看中进了主院服侍,还是少女的时候两个人躺过一个被窝。

  王春霞每晚都有一肚子话要讲给她听,得不到她回应的时候就会羞着搡她,逼着她也要说几句才好。

  可看着那人孤寂的躺在地上,身边是挖好的土坑。

  灰尘扬在她梳好的发髻上,钻进她好像永远都喋喋不休的嘴里。

  那些遥远的尘封的画面从吴嬷嬷的记忆里逃了出来,她的心头无端添了几分哀叹。

  陆知予很少从吴嬷嬷的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开口询问:“嬷嬷在想什么?”

  吴嬷嬷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态:“奴婢在想此时赶去能做些什么,毕竟王嬷嬷已经葬下了。

  “如今春分刚过八九日,天气虽不热,但一般的穷苦人家,若没钱做法事请人念经。

  “人死后的头等大事就是入土为安,所以奴婢当时没办法阻拦……”

  陆知予声音徐徐:“不阻止是对的,那鳏夫克妻的名声已起,停灵越久,谣言传得越狠。

  “最好的做法就是尽快下葬,我虽不知道清贫人家是怎么做的。

  “但王嬷嬷死后,欠的那些债也就烟消云散了,没必要搅得她往生还不安宁。”

  车外的青湖奋力扬鞭,骏马双蹄交替,很快马车就驶离了街道向着城外奔去。

  出了城门,又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到了。

  陆知予带了剩下的青湖和青海二人,她虽无意与人起冲突,但不得不防备争执的发生。

  刚一下车便看见一群人围着一处茅屋议论纷纷。

  “哎,你别说,这夏老汉的命是真硬啊,这是第几个了?”

  “我数数,一个,两个,呦,不多不少,正正好第三个。”

  “我呸,住在他隔壁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我就说夜里怎么倒腾来倒腾去的睡不着,原来是有这么个煞星在旁边哩!”

  “哎呦!菜大娘子睡不着你跟老哥哥讲啊,老哥哥也来跟你倒腾倒腾?”

  眼见那些人说的越来越不堪入耳,吴嬷嬷快步上前厉声斥道:“污言秽语!”

  这突如其来的呵斥让人噎了片刻,那被人成为菜大娘子的女人蹭的一下挤了出来,叉着腰开骂。

  “什么东西也敢在姑奶奶跟前叫,看奶奶不撕了你的……”

  菜大娘子的话都还没说完,就被青湖和青海架住,双臂被反扭在身后,呼天喊地的叫了起来。

  陆知予面色温和地和她说话:“娘子噤声,你说的可是刚刚过世的王春霞的丈夫?”

  青湖手下力气骤然加重,菜大娘子倒吸一口娘气,但她不敢说话,这小姐让她噤声!

  噤声就是闭嘴的意思,那些富贵小姐都不喜欢吵闹。

  更何况她的心头火早就被身后两人的力道捏碎了,于是忙不迭的点头。

  “青湖、青海放开吧,下人的脾气有些不好,菜娘子见谅。”

  吴嬷嬷心领神会的上前掏了五两碎银递到菜大娘子手上。

  菜大娘子呆愣在原地,她刚刚是冲自己笑了?

  好漂亮的小姐,还有,这银子……就这么给我了?

  “银子!五两!”

  青湖和青海将围着的人群驱散了,吴嬷嬷去敲门,但敲过三次都没人应。

  本走远了几步的菜大娘子回过神来,扭着步子往门前一站,嗓门洪亮。

  “你们城里人不懂,这门哪需要敲呀!”

  随后眉飞色舞的看了眼站在一边的陆知予:“小姐,您往后站站,小心碰着您。”

  陆知予依言往后退了两步,就见菜大娘子用力一推,里面传出细微的一声脆响,木门顿时开了。

  看着陆知予微讶的神情,菜大娘子解释道:“让您见笑,我们这里的门栓脆的很,跟纸糊的一样。

  “门栓门栓,栓的是金银财宝,防的是贼,可屋里一文钱也没有,贼都看不上,自然就不需要防了。”

  陆知予浅笑:“原来如此,受教。”

  菜大娘子摆着手:“不妨事不妨事,我这就走这就走。”

  里面的人似乎并不关心这些动静,当陆知予踏进里屋的那一刻。

  恍若木桩的夏老汉才僵硬的抬起头:“你是谁?”

  陆知予面容诚恳:“我来祭拜乳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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