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封:陆

  次日晨起,薪火都快烧尽了,而我坐在满是狼藉的床榻上,将脑袋伸在了帷幔外面。

  透过窗棂,我看到了已经端着洗漱用具等候在外的侍人们。

  姬珂忽然从背后贴上来,脑袋放在我的肩膀上,闭目懒洋洋道:“昨夜不是喊累?为何今日醒这样早?”

  我迅速将脑袋缩了回来,捏紧帷幔的缝隙,撇头去看他那张英俊帅气的脸,“你不是说,今日要启程回上阳么?”

  他沉沉地呼出口气,“是啊,该唤他们进来侍候了。”

  他话音刚落,我便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我们……自己收拾好不好?”

  昨夜事后,是随便找干净的布帛擦了擦,因为折腾到很晚,停下来之后就困得睁不开眼睛了。今日启程,路上又得有日子没法洗澡……

  他先是蹙了蹙眉宇,继而轻笑一声拉下我的手指,“日月交替,阴阳之和,乃天地之行。昨夜的薪火燃了一宿,你当他们会不知我们做何?”

  虽然他说得都对,但我还是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们自己洗嘛。”

  姬珂叹了口气,最终遂了我的意。

  因为还要尽快启程,我们也不敢拖沓太久,一刻钟多一点点便出浴了。

  姬珂急着要去和祁上士商议什么,长腿一迈便要往斧依外面走,我惊恐地起身拽住了他,“你……就这样出去啊?”

  他歪了歪头,不以为然。

  想是多年来被人服侍惯了,一点自力更生的意识都没有……可每次为我宽衣时,他倒是自觉得很。

  “你……穿上禅衣再出去。”

  “他们会给寡人穿的。”

  “不行!你的身体只有我能看!”

  姬珂愣了一瞬,我才后知后觉红了脸……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你的身体……”说着,他还凑近几分向下扫视了一番……

  我又默默坐回水里。

  “雪儿也要自己穿好再出去哦。”

  由于背上没太擦干还泛着潮湿,他穿衣的动作略显笨拙。

  “那是自然,我又不是你……”

  *** ⁄(⁄ ⁄•⁄。⁄•⁄ ⁄)⁄ ***

  今日是候馆里的侍人们最后一次为我梳妆了。

  想到昨日她们战战兢兢地模样,似乎有些受我连累。内疚之下,我便将此次带的一些首饰分开赏赐给了她们。

  她们一高兴,又立刻向我伏地叩首。

  我心下一抖,头一次站得这样板直一下子接受这么多人的跪拜大礼,虽然我口中不断说着“免礼”,但她们仍是不紧不慢地全了礼数才算完。

  这让我不禁想起,上次见这幅场面,还是在某场葬礼上……我如今的位置不就正是那灵牌的位置?

  联想至此,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摇摇头送走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

  “奴等昨日确实吓得不轻。晋侯说,若夫人出了任何闪失,奴等皆要以命相抵。幸而夫人无恙。”

  大约是见我和善,时常近身侍候的一个侍人便朝我打开了话匣子。

  “昨日君侯几时回来的?”

  “刚过未时。”

  “他也并未说过予不能出候馆啊……是一回来便发了脾气么?”

  “也不是…晋侯先派人出去寻来着,回来禀报之人说未曾找到,晋侯才发了脾气,又问及奴等,奴等无一人知晓夫人去往何处,晋侯便急了。”

  我了然地点了下头,其实还挺想看姬珂为我发脾气是什么样子的……

  他从前护着我,是因为初遇的念念不忘,也因为我是他的君妇,有好感、也有一丝的相敬如宾,但因为阶级性太过明显,他有着上位者的姿态,我也在他睥睨之下,所以在感情之中便也有那么一股子不可忽视的距离感。

  然而这种距离,却似乎在我们彼此交融的时候自然而然变成了负数。于是,某种东西也开始慢慢变质了……

  相比于我们来时,此时东西少了很多。

  姬珂没有应着祁上士的侍候上马车,而是朝立在一旁的我伸出了手。

  我诧异地望过去,眼神询问着。

  他面色柔和地向我点了点头。我这才把手放上去。

  他先扶我上了马车,自己随后才迈了进来。

  祁上士高喊了一声,马车开始摇摇晃晃地移动了。

  我端坐了没多久,便坚持不住颓下来,挽上他的手臂将脑袋靠上去。他下意识朝我这头望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我百无聊赖,将视线集中在他手上竹简上,由于视力有限,只能看到离我最近的那三分之一列字。

  “这是何字?”我用手指指过去问道。

  姬珂狐疑地回首望了我一眼,将竹简拿得近了些,口中还是答道:“公子。”

  “可这明明是一个字啊,你骗我?”

  他闻言索性将竹简放在一旁,拉过我的手,在我的掌心画了个八字刘海,下面是一个敷衍的圆圈,“此为‘公’字。”

  然后继续在我手心画了一个圆圈,下面是很潦草的横撇,“此为‘子’字。”

  我回想着方才那字的形容,恍然大悟道:“哦,连笔字啊。”

  此时姬珂满面不解,“你从前做账也时常写字,何以此时认不出?”

  我抬头静静地望着他。

  半晌,才轻问:“其实,我于你而言,是死过一次的人。”

  姬珂眯了眯眸子,未曾言语。

  “故此,从前的许多事,我都记不太清了……”我抿唇,真假参半地解释着,“那些字,我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还有做账,如今我也不会了……”

  此次坦言,也就相当于让我把管理铺子那个活计给辞了吧?回到晋国以后,我可不想揽这活儿了。

  “都忘了?”

  我真诚地点点头。

  然姬珂却眯了眯眸子,“那你还记得寡人?”

  “嗯……”我收回目光思索一瞬,旋即靠在他手臂上大言不惭道:“你是例外嘛!关于你的,我都记得嘛!”

  “呵。”他居然毫不掩饰地冷笑了一声。

  我不满地仰首看他,只见他冷漠地面视前方,薄唇微启:“申国的游会上,宿长林。”

  我有些心虚地抿了抿唇,但随即又扬声反驳道:“你说的!不再提起从前,只言当下,只道未来!”

  他恍若未闻,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来,“只有寡人是例外吗?”

  我的大脑只反应了一秒,随后一本正经地点头,“嗯!因为只有你走进我心里了呀!”说着,我还腾出手来拍了拍心脏的位置。

  他面色稍霁,随着我的动作将视线移下,停在我的心口处看了许久……而后忽然露了笑,意味深长地扫了我一眼,收回视线后还刻意地假咳了一番,假模假式地正了正姿态,坐得板正。

  可我早已读出了他的思绪!!

  怪不得那么多人都会骂狗男人,做事儿是真咬啊!雪白的兔子本就红了眼,经他蹂躏便更是垂泪欲滴。

  我也不自在地清了清嗓,没敢再多说什么。

  “那……寡人教你认字,如何?”他冷不丁冒出一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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