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乞丐
青萝有些不安：“小姐，那香露当真这么厉害？就连衙门也查不出来吗？”
陆知予点头：“虽说查不出实际的证据，但香坊一定会被人怀疑。
“这倒没什么，他们查不到香坊去那才是真正的无能。
“承天府的衙役不是饭桶，五人同时暴毙说是巧合的可信度并不高，但好在芙蓉楼那三位女子遇见的是周襄。
“说周襄你可能有些陌生，但说到在承天府门前眼巴巴甩下一包银子就跑的那个人你应该就有印象了。”
“啊，是他？可他不就是个看门的官兵吗？”
陆知予重新蘸了蘸墨水，在纸上写起来。
“他可不是普通的官兵，我原先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直到发现他暗中护着客栈里那位姑娘，觉得此人有几分胆色，才派人去探查了一番。
“他是德妃谢瑶的侄儿周襄，母亲是家中不得宠的庶女，出嫁前受了很多的苦头。
“性格软弱但为人善良，因总是垂泪伤了眼，如今已是半瞎了。
“周襄最是受不得女子的眼泪，更没办法眼睁睁的看着她们受难。
“如果是他带队去查，必定会动恻隐之心，毕竟死的不过是几个对世间做不出什么贡献的恶徒罢了。”
青萝点了点头，将消魂卖给芙蓉楼三等房的姑娘这事她是知道的。
当初她与小姐外出时曾见过倒在路边的乞儿，捂着肚子抽搐不停。
小姐发现了那八岁大的孩子，让人去抓了药，带他买了热食。
还留下了碎银，告诫他悄悄拿着，不要让别人看见。
那日陆知予收到消息，落初初已经连续两天不眠不休的关在房里研究香料了。
那是青风出事之后，陆知予让陆叙用最快的速度将钟庭街的铺子盘了下来。
令青雪青雨带着落初初出府，落初初显得很是激动，以为陆知予不要她，跪在地上怎样都不肯走。
尤记得她绷着身子，眼中泛出血丝，不可置信的盯着陆知予。
“小姐不要初初了吗？为什么要赶我走？”
陆知予刚处理好青风的后事，有些疲惫，看着落初初苍白的脸，还是温声道。
“你不适合呆在这府里，我为你安排了一个更好的去处。
“而且你不是说想要为我制香吗？那我们的铺子便唤为‘三千香坊’，你觉得怎么样？”
“三千……香坊？”落初初嘴唇微张，一时没有回过神。
“没错，初初不是要证明给你娘亲看吗？我在钟庭街买下了一间铺子，交由叙叔打理。
“他负责对外经营，你就负责制作香料。至于价格么，就定为三千两，如何？”
落初初的眼神闪烁，曾经的她衣食无忧，自然不知道柴米油盐，更不知三千两意味着什么。
但被倒卖了数不清次数的她，每回身价就只有五两银子，如果不是遇见小姐，她也许连三两都值不上。
当初她昏昏沉沉的烂在木笼子里，听见人伢咬牙切切地跟小姐说三两银的时候，她差点就要认命。
但这种念头只持续了一瞬，下一息她就已经挣扎了起来。
凭着心间的一口气将那句重复了无数次的话又说了出来：“不是三两，是三千两。”
最后她被小姐带了回来，花了高于三两百倍千倍的价格。
照顾她的青雪和青雨虽然没有明说，但心中还是不认同的。
觉得三千两的说法简直是天方夜谭，这些她都清楚。
只是落初初没有想到，三千两这样的笑话似的保证，被小姐相信了。
哪怕她自己在心中悄然打起了一个问号的时候，小姐却能够将这话记得分明。
她下定决心，下半辈子她要为小姐做更多来报答小姐的知遇之恩，相救之情。
落初初抹了把脸上的潮湿，眼神坚定的看向陆知予：“小姐需要我做什么香？”
陆知予沉默了很久很久，吐了口气。
“一种不伤害女子身体的香露，有助情之效，长期与之交合的男子会阳事不举，阴精亏损。
“这件事要做的极为隐秘，不可让任何人查出痕迹，初初能做到吗？”
落初初用力地点头。
陆知予收到青雪的消息时就匆匆赶往香坊了，她想让落初初换一个环境后能够安心。
而不是觉得自己被抛弃，这才将香露之事提前告知。
陆知予本意并不是让她折损身体为代价去实现自己的目的，也不想让她将自己的话奉为圭臬的去执行。
所以匆忙之间陆知予只能先给了那孩子一些碎银，问那个瘦骨嶙峋的男孩愿不愿意去陆府服侍。
男孩的眼眶深陷，看起来有些骇人，他嘴上干枯的死皮翘了起来，举了举手中的热包子。
小心翼翼的问道：“去了府里我可以每天都吃一个包子吗？”
陆知予见他的手指被包子烫的通红都不肯撒手，也不曾狼吞虎咽的将包子吃掉。
她没有去掰他的手，只是点了点头：“你可以吃很多个，前提是等它不那么烫的时候。”
男孩这才缩了缩手指，小心的用衣袖把包子裹了起来：“好。”
“那你要不要现在就跟我走？跟我办完了事，就带你回府。”
男孩想了想，不舍的摇摇头：“我还有朋友要告别，而且……这个包子，我想留给我朋友吃。
“你刚刚说了，去了府上我还可以吃很多个！”
陆知予点了点头，揉乱了他杂草般的头发：“去吧，我晚一些来这里接你。”
“那、这银子，我可以给我朋友吗？”
陆知予笑了，阳光如绸缎般铺在她如玉的脸颊上，这一刻的她落在男孩眼中宛若天神。
男孩听见她好听的声音：“当然可以，给你的东西就是你的。”
他怔怔的点头：“嗯！谢谢你！”
陆知予为他买了一碗羊杂汤，让他在店里等着。
可是等她安抚好了落初初回来，就发现男孩仰躺在了路边。
那双偌大的眼睛动也不动，仿佛在等着什么人。
陆知予瞧着那双眼突然就落了泪，她走过去伸手一下一下的梳平了男孩的头发，吩咐青江把人好好葬了。
她打听到那孩子出去一趟似是找什么人，随后便一直守在这里。
他根本不敢坐在摊位的凳子上，哪怕那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小摊。
所以等陆知予一走，他就烫了屁股似的跳了起来。
还是如刚才那般不怕烫的捧起了碗，蹲在一边风卷残云的吃了起来。
摊贩说：“那孩子吃完后很有礼貌地跟我道谢，还将碗的边缘用袖口擦了擦才轻轻的放在了桌上。
“哪怕是蹲在地上也是捡着客人不怎么经过的地方，生怕挡着了我做生意。”
问到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摊贩表情难看的闭上嘴，脸上浮现懊悔和无奈交织的表情。
他想去摸脖子上的汗巾，够了好几下都没摸着。
陆知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如果他看的仔细些就会看见她眼中尖锐的冷意和无声质问。
摊贩咂了咂嘴：“不是我不去帮忙，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那是一群出了名的土匪，专挑落了单的乞丐抢银子，抢所有值钱的东西。
“他们在这一片游荡很久了，白日里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晚上才出来活动。
“有时候是他们打人，有时候是他们被人打，浑的很。
“可我，可我就只是个平头老百姓，一个做小吃生意的，我不能管也不敢管啊！”
青萝捏着拳头，咬着牙怒道：“太过分了！简直无法无天！就没人管他们吗？！”
摊贩这回终于摸到了发黄的汗巾，他擦了擦头上并不存在的汗，仿佛这样就能够抚平他心中那股莫名的情绪。
他反问道：“乞丐的命，算什么命？”
“你！”青萝憋红了脸，也哽红了双眼。
陆知予扫了眼最边缘那方未收的卓子，其他的桌子都被打扫的干干净净。
唯有那一双被摆的整齐的碗筷安安静静的等在那里。
陆知予好像看见男孩欢喜的蹲在角落里，掏出凉透了的包子和碎银看了又看。
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在期待他不一样的明天。
她阖上眼睛复又睁开，慢慢走了过去将碗拿起来，刚一碰到，摊贩就伸出了手：“诶！小姐您……”
他本想说这幅碗筷他还没来得及收拾，又或者这幅碗筷他想收起来好好放着，但他最终什么都说不出口。
陆知予看着被吃的异常干净，边缘没有半分油污的碗，嗤笑一声。
“乞丐的命，也是命。”说罢转身就走了。
那孩子是被活活打死的，死的时候手中留着几个深可见骨的指甲印和几点青紫。
青紫是他竭力保住手中的碎银留下的痕迹，指甲印是他想抓住那一丝温暖作出的挣扎。
她的指节捏着那瓷碗渐渐用力，直到青萝将她的手掰开，才没有让她伤到自己。
而陆知予的心中却无比平静，无巧不成书。
那五个杀了人的壮汉就是前世欺辱她的那些人啊。
她原本也觉得他们只是刀，杀人还是切菜全凭握刀人的心意罢了。
所以这一世，在她没有受到伤害的前提下，她心中想的只是让其不举便算罢休。
可是他们偏偏，要杀了那个身在泥潭，心怀朝阳的孩子。
他明明马上过上每日都能吃到热腾腾包子的日子，可以踏踏实实稳当地坐在板凳上了啊。
乞丐的命，也是命。
作者有话说：
陆知予点头：“虽说查不出实际的证据，但香坊一定会被人怀疑。
“这倒没什么，他们查不到香坊去那才是真正的无能。
“承天府的衙役不是饭桶，五人同时暴毙说是巧合的可信度并不高，但好在芙蓉楼那三位女子遇见的是周襄。
“说周襄你可能有些陌生，但说到在承天府门前眼巴巴甩下一包银子就跑的那个人你应该就有印象了。”
“啊，是他？可他不就是个看门的官兵吗？”
陆知予重新蘸了蘸墨水，在纸上写起来。
“他可不是普通的官兵，我原先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直到发现他暗中护着客栈里那位姑娘，觉得此人有几分胆色，才派人去探查了一番。
“他是德妃谢瑶的侄儿周襄，母亲是家中不得宠的庶女，出嫁前受了很多的苦头。
“性格软弱但为人善良，因总是垂泪伤了眼，如今已是半瞎了。
“周襄最是受不得女子的眼泪，更没办法眼睁睁的看着她们受难。
“如果是他带队去查，必定会动恻隐之心，毕竟死的不过是几个对世间做不出什么贡献的恶徒罢了。”
青萝点了点头，将消魂卖给芙蓉楼三等房的姑娘这事她是知道的。
当初她与小姐外出时曾见过倒在路边的乞儿，捂着肚子抽搐不停。
小姐发现了那八岁大的孩子，让人去抓了药，带他买了热食。
还留下了碎银，告诫他悄悄拿着，不要让别人看见。
那日陆知予收到消息，落初初已经连续两天不眠不休的关在房里研究香料了。
那是青风出事之后，陆知予让陆叙用最快的速度将钟庭街的铺子盘了下来。
令青雪青雨带着落初初出府，落初初显得很是激动，以为陆知予不要她，跪在地上怎样都不肯走。
尤记得她绷着身子，眼中泛出血丝，不可置信的盯着陆知予。
“小姐不要初初了吗？为什么要赶我走？”
陆知予刚处理好青风的后事，有些疲惫，看着落初初苍白的脸，还是温声道。
“你不适合呆在这府里，我为你安排了一个更好的去处。
“而且你不是说想要为我制香吗？那我们的铺子便唤为‘三千香坊’，你觉得怎么样？”
“三千……香坊？”落初初嘴唇微张，一时没有回过神。
“没错，初初不是要证明给你娘亲看吗？我在钟庭街买下了一间铺子，交由叙叔打理。
“他负责对外经营，你就负责制作香料。至于价格么，就定为三千两，如何？”
落初初的眼神闪烁，曾经的她衣食无忧，自然不知道柴米油盐，更不知三千两意味着什么。
但被倒卖了数不清次数的她，每回身价就只有五两银子，如果不是遇见小姐，她也许连三两都值不上。
当初她昏昏沉沉的烂在木笼子里，听见人伢咬牙切切地跟小姐说三两银的时候，她差点就要认命。
但这种念头只持续了一瞬，下一息她就已经挣扎了起来。
凭着心间的一口气将那句重复了无数次的话又说了出来：“不是三两，是三千两。”
最后她被小姐带了回来，花了高于三两百倍千倍的价格。
照顾她的青雪和青雨虽然没有明说，但心中还是不认同的。
觉得三千两的说法简直是天方夜谭，这些她都清楚。
只是落初初没有想到，三千两这样的笑话似的保证，被小姐相信了。
哪怕她自己在心中悄然打起了一个问号的时候，小姐却能够将这话记得分明。
她下定决心，下半辈子她要为小姐做更多来报答小姐的知遇之恩，相救之情。
落初初抹了把脸上的潮湿，眼神坚定的看向陆知予：“小姐需要我做什么香？”
陆知予沉默了很久很久，吐了口气。
“一种不伤害女子身体的香露，有助情之效，长期与之交合的男子会阳事不举，阴精亏损。
“这件事要做的极为隐秘，不可让任何人查出痕迹，初初能做到吗？”
落初初用力地点头。
陆知予收到青雪的消息时就匆匆赶往香坊了，她想让落初初换一个环境后能够安心。
而不是觉得自己被抛弃，这才将香露之事提前告知。
陆知予本意并不是让她折损身体为代价去实现自己的目的，也不想让她将自己的话奉为圭臬的去执行。
所以匆忙之间陆知予只能先给了那孩子一些碎银，问那个瘦骨嶙峋的男孩愿不愿意去陆府服侍。
男孩的眼眶深陷，看起来有些骇人，他嘴上干枯的死皮翘了起来，举了举手中的热包子。
小心翼翼的问道：“去了府里我可以每天都吃一个包子吗？”
陆知予见他的手指被包子烫的通红都不肯撒手，也不曾狼吞虎咽的将包子吃掉。
她没有去掰他的手，只是点了点头：“你可以吃很多个，前提是等它不那么烫的时候。”
男孩这才缩了缩手指，小心的用衣袖把包子裹了起来：“好。”
“那你要不要现在就跟我走？跟我办完了事，就带你回府。”
男孩想了想，不舍的摇摇头：“我还有朋友要告别，而且……这个包子，我想留给我朋友吃。
“你刚刚说了，去了府上我还可以吃很多个！”
陆知予点了点头，揉乱了他杂草般的头发：“去吧，我晚一些来这里接你。”
“那、这银子，我可以给我朋友吗？”
陆知予笑了，阳光如绸缎般铺在她如玉的脸颊上，这一刻的她落在男孩眼中宛若天神。
男孩听见她好听的声音：“当然可以，给你的东西就是你的。”
他怔怔的点头：“嗯！谢谢你！”
陆知予为他买了一碗羊杂汤，让他在店里等着。
可是等她安抚好了落初初回来，就发现男孩仰躺在了路边。
那双偌大的眼睛动也不动，仿佛在等着什么人。
陆知予瞧着那双眼突然就落了泪，她走过去伸手一下一下的梳平了男孩的头发，吩咐青江把人好好葬了。
她打听到那孩子出去一趟似是找什么人，随后便一直守在这里。
他根本不敢坐在摊位的凳子上，哪怕那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小摊。
所以等陆知予一走，他就烫了屁股似的跳了起来。
还是如刚才那般不怕烫的捧起了碗，蹲在一边风卷残云的吃了起来。
摊贩说：“那孩子吃完后很有礼貌地跟我道谢，还将碗的边缘用袖口擦了擦才轻轻的放在了桌上。
“哪怕是蹲在地上也是捡着客人不怎么经过的地方，生怕挡着了我做生意。”
问到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摊贩表情难看的闭上嘴，脸上浮现懊悔和无奈交织的表情。
他想去摸脖子上的汗巾，够了好几下都没摸着。
陆知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如果他看的仔细些就会看见她眼中尖锐的冷意和无声质问。
摊贩咂了咂嘴：“不是我不去帮忙，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那是一群出了名的土匪，专挑落了单的乞丐抢银子，抢所有值钱的东西。
“他们在这一片游荡很久了，白日里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晚上才出来活动。
“有时候是他们打人，有时候是他们被人打，浑的很。
“可我，可我就只是个平头老百姓，一个做小吃生意的，我不能管也不敢管啊！”
青萝捏着拳头，咬着牙怒道：“太过分了！简直无法无天！就没人管他们吗？！”
摊贩这回终于摸到了发黄的汗巾，他擦了擦头上并不存在的汗，仿佛这样就能够抚平他心中那股莫名的情绪。
他反问道：“乞丐的命，算什么命？”
“你！”青萝憋红了脸，也哽红了双眼。
陆知予扫了眼最边缘那方未收的卓子，其他的桌子都被打扫的干干净净。
唯有那一双被摆的整齐的碗筷安安静静的等在那里。
陆知予好像看见男孩欢喜的蹲在角落里，掏出凉透了的包子和碎银看了又看。
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在期待他不一样的明天。
她阖上眼睛复又睁开，慢慢走了过去将碗拿起来，刚一碰到，摊贩就伸出了手：“诶！小姐您……”
他本想说这幅碗筷他还没来得及收拾，又或者这幅碗筷他想收起来好好放着，但他最终什么都说不出口。
陆知予看着被吃的异常干净，边缘没有半分油污的碗，嗤笑一声。
“乞丐的命，也是命。”说罢转身就走了。
那孩子是被活活打死的，死的时候手中留着几个深可见骨的指甲印和几点青紫。
青紫是他竭力保住手中的碎银留下的痕迹，指甲印是他想抓住那一丝温暖作出的挣扎。
她的指节捏着那瓷碗渐渐用力，直到青萝将她的手掰开，才没有让她伤到自己。
而陆知予的心中却无比平静，无巧不成书。
那五个杀了人的壮汉就是前世欺辱她的那些人啊。
她原本也觉得他们只是刀，杀人还是切菜全凭握刀人的心意罢了。
所以这一世，在她没有受到伤害的前提下，她心中想的只是让其不举便算罢休。
可是他们偏偏，要杀了那个身在泥潭，心怀朝阳的孩子。
他明明马上过上每日都能吃到热腾腾包子的日子，可以踏踏实实稳当地坐在板凳上了啊。
乞丐的命，也是命。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