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封:拾捌

  我硬了硬脊背,身子僵了一瞬,但思虑之中,还是顺从地伏地叩首,“妾惶恐。”

  坚硬冰冷的地面很快穿透衣襟唤起了我膝盖的不适,同样贴在地面的手掌也逐渐丧失了温热。冬季最寒冷的时段虽已过去,但此时仍有簌簌冷风从我的袖口、领口灌入,以至于我险些没有听到她那声融在风里的轻哼声。

  “来人,将少君扶起来,请进合绥宫,学学规训。”

  我都来不及抬起头去看,便有两个老媪将我从地上拉起来,架在了胳膊上。

  我从未有一刻感受到我的体重是如此的轻若拂尘,这俩人的力气也太大了些!

  太夫人没有派随侍的宫人,而是特意多带了这么两个人过来,显然目的不纯。

  若我猜得不错,这老媪多半是常年在宫中为女子掌刑之人。同时,她们应该还懂得不少妇科秘术。

  我想,太夫人如今最后悔的应该就是当初没有验我的身子、没能在姬珂面前“戳穿”我。而如今再做这些事,她倒已不是为了证明甚么,只是为了要羞辱我吧……

  真是可笑,她们联手害死我的女主,我还没发作呢,她们倒先来找我的麻烦!

  但我其实也想过,我又能为雪芒做些什么呢?

  我已经顶替了她的位置,且不说能不能拿到她们残害君妇的证据,便是拿到了,此事又要如何讨回公道?推翻我的身份吗?那我又要如何解释我的存在?如何解释我们拥有一样的面孔和记忆?

  思来想去,因为她是姬珂的母亲,我最终也只能息事宁人。

  然这世间诸事多半却是息事不能宁人,我愿善罢,却总有人不甘休止。

  我紧紧地盯着太夫人的背影,心绪起伏,却未挣扎,只是暗自决定,我绝不会任她宰割!便将天捅个窟窿出来,我也料定她不敢杀我!

  一直以来,我都是个乖巧柔和的人设,但是!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我拼命地打着腹稿,想着一会儿要如何巧言令色巧舌如簧,如我此前千百次改动情节时那般设想各种可能。我必须事先想好台词,否则赶鸭子上架说到那儿了,我一急又该说不出话了!

  但我这些话刚想到一半,便遥遥听见身后有人喊了一声。

  太夫人的步履顿了下来,我亦回头去看,只觉一阵强风朝我扑了来,两只被禁锢的手臂一瞬间被解放了下来,两个老媪已经倒地哀嚎了。

  我回了回神,发现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堵在我面前。

  “太夫人恕罪,少君连日赶路身子乏困,请太夫人允诺少君先回宫歇息。”

  大抵是没想到连成师也这般光明正大地维护我,太夫人气得连身子都不禁抖了一抖。

  “你…你……她可是你的兄姊!是你伯兄的妻子!你对她这样上心,成何体统!”她说着,动了动身子,瞄了一眼被成师严严实实挡在身后的我。

  那眼神中藏着几缕伤风败俗和不堪入目,仿佛成师维护我是因为与我有何不齿的关系一般……

  天呐,我真想上去给她一拳!是个女人就一定会在男人之间周旋不定吗?男女之间除了不可言说的二三事就不能有其他的关系了吗?

  成师如此不过就是因为姬珂在乎我罢……

  “母亲!兄姊已经怀了身子,是伯兄的第一个子嗣,动不得啊!”

  ……

  成师这一跪,这一言,我愣住了……

  不仅我愣住了,在场之人全愣住了。

  尤其是方才对我很不和善的两个老媪,此时已经诚惶诚恐地跪伏在地,唯恐方才给我带来的闪失令她们小命不保。

  “你…此话当真?”

  太夫人的目光猛然向我投来,我不敢说话,只能沉下首去。此时显然不是澄清误会的时机,但就这样承认,我又不免感到心虚……

  “兄姊顾全大局,适逢伯兄带兵勤王之际,不忍伯兄担忧便不曾上告。但若伯兄归来得知兄姊有恙,怕是无人能抚君主之怒。”

  到头来,却是成师的三言两语解了我的劫难……

  虽然不知这是解了我的劫难,还是为我带来了更大的劫难——

  “来人,宣医师,去濯鸾宫为少君请脉!”

  *** (;◎_◎) ***

  我躺在榻上,殷红的帷幔垂落在我的手腕。殿外晴光大好,而屋内,却被影影绰绰的众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太夫人坐在一旁,宫人们都林立在周围侍候着。成师大约也还守在殿外,唯恐我腹中有何闪失……

  医师隔着布帛为我诊脉,我心乱如麻,不知一会儿谎言戳破了我究竟该如何收场……先前我还能说成是她理亏,但如今谎称假孕,那便是我理亏了!

  倘若姬珂在此,我可以说一句是我弄错了,不打紧,他不会怪我。可太夫人……她断然不会轻易放过我。

  “医师,少君胎象如何?”

  她声线冷漠,并无丝毫关心之意。

  我认命地阖了阖眼,算了,破罐子破摔了!我就不信她能趁姬珂不在折磨死我!

  “回禀太夫人,少君舟车劳顿,又受了惊吓,有些……胎象不稳。”

  闻声,我不由“噌”地一下坐起身来,只见医师朝太夫人的方向半跪着,模样很是诚恳。

  隔着纱幔,我看不清她的面容,但从她的叹气声中听到——她有些不甘心。

  “此为大君嫡长子,容不得丝毫闪失。即日起,予会派人严守濯鸾宫,不许任何人叨扰少君安胎。劳烦医师好生照料,若母体有恙,大君必不会轻饶。”

  “臣遵令。”

  ‘只要你不叨扰我便没人叨扰我!’我不禁暗自腹诽。

  这摆明了是要软禁我嘛!

  不过相对于此,我更忧心的是……我难道真的怀孕了?

  我在这梦里过得浑浑噩噩的,根本记不住日子,上次月事是几时来的,我也完全没了印象。

  不过这医师……应该没理由说谎吧?

  成师对我怀孕一事深信不疑,不可能为解我眼下之困去打点医师,而我自己也根本没有时机与这医师通气儿啊!

  我眼睁睁地看着医师写下药方,留下一份,带走一份,说少顷后会派人将煎好的药送来,还细心地嘱咐云怜该如何照顾我。

  太夫人立了须臾便出去了。

  我也旋即下了榻,立在窗边听到了她与成师的对话:

  “母亲要软禁兄姊?”

  “予是为了让她安心养胎。”

  “可若兄姊心中郁结,对母体亦有亏损…”

  “成师!你不该对君妇如此上心。”

  成师的声音顿了顿,我看到他的身影后退了半步,朝太夫人揖了揖手,“母亲不该如此揣测。兄姊是顾大局之人,先前伯兄关心生乱,险些处置成师,是兄姊出言劝谏……本是成师疏忽大意,令兄姊蒙难,但兄姊以德报怨,令成师惭愧。”

  太夫人也默了一瞬,随即还是冷哼道:“她若安安稳稳地待在公宫,又岂会出这些乱子?是她给你们添了麻烦!”

  “麻烦与否,伯兄自有定夺……成师只是不想令伯兄与母亲生了嫌隙,他有多在乎兄姊,母亲也心知肚明……”

  良久,我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直到我欲返身进内室时,才听到太夫人沉沉地呼出一口气,“你还有政事要忙,回去吧。”

  大抵……她是将成师的话听进去了吧。

  不过不论如何,眼下她以我安胎之名软禁我,应当也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对付我。只是……我难道真的要在这里生孩子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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