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封:拾玖

怀孕生子……倘若这真的意味着故事的结束,意味着此世的关闭、现实的苏醒,那也就意味着……我与姬珂的分离。
兆离兆离,兆示离别。
起初为他取这个字,是因他多次征战,每一次起兵都做好了以命相舍的打算,与这世间终是离别。
然此时,我却觉这其中更多的,是他与我…终究会分别。
当此世结束,时空冻结,他会永远停留在最快乐的时候。而恍然梦醒,却只有我独自承受失去他的痛苦……
“少君与大君都有孩子了,怎么瞧着…少君并不开心呢?”
云怜小心翼翼地蹲坐在我脚边的踏步上,仰起头来看我的面色。
我下意识瞄了她一眼,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暗自垂下眸来,依旧眉头紧锁。
“臣偃素求见少君,为少君请脉。”
“医师来了!”云怜闻声便跳了起来,伸手过来扶我,“少君可要回榻上躺着?”
“不必了,出去吧。”
外室无甚宫人侍候,基本都守在门口,我身旁唯有云怜随侍。偃素上前来将布帛搭在我手腕之时,视线与我汇聚了一瞬,目光微微一侧,欲言又止。
“云怜,予有些口渴。”
云怜望着我愣了愣,随即又行礼应了一声。
值此空隙,我见偃素稍有动容。但一室之内就烧着陶壶,云怜很快便将茶沏好递了来,随后便立于身侧,再不会离开。
“医师有话尽可直言,云怜是予心腹,不必避讳。况医师应当知道,予不可能屏退左右与你独处。”
“臣死罪!”
偃素被我的直言不讳惊到了,已然半跪在地上朝我作揖。
“医师想说何事?”
此言一出,偃素便更是结结实实地跪伏在地,叩了首,“臣死罪,并未给少君诊出喜脉!”
我愣了一瞬,耳边是云怜倒吸了一口凉气,显然不知所措。
我更是五味杂陈!我虽然抱有疑虑,但这连日以来一直喝着安胎药,照顾我的宫人们又个个都是小心翼翼,我几乎已经要相信了腹中有一个孩子……现在莫名其妙,又没有了。
“那当日在太夫人面前,你竟敢撒谎欺瞒?”
且这一个谎,演得我自己尚且都要信了……
“臣万死,当日臣眼见太夫人带着秘刑司的宫人林立于少君殿内,便知太夫人此行不善。大君宠爱少君人尽皆知,倘若少君身有闪失,臣唯恐大君怒沉满宫,便冒死……替少君撒了谎。”
我倒是……忘了想这一层。姬珂带我出公宫,陪我归宁,诸事种种皆是不合礼法,但也恰巧体现了他对我之纵容。这份宠爱,本身就是一个强大的保护罩。
“但……医师就不怕大君对假孕一事不能姑息?”
“只要少君所需,臣自有法子令大君归来后与少君孕育子嗣!为时不晚!”
我不由愣了一瞬,这医师……还挺虎啊!
“医师当真好手段啊,想来后宫少妃该是不少向医师请教的吧?”
“臣不敢!臣只求少君能在大君归来后,在此事上,饶臣一命。”
我终于在此时令自己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长长地松了口气,“医师快起吧,本是你救予一命,大君自然不会怪罪。”
我顿了顿,又补充道:“说不定……还有赏赐。”
偃素方才起身,听我这一言又赶紧压低了身子作揖,“臣不敢!”
“话说,那你给予吃的药是……?”
“哦,是些女子的补药,有助于少君调养身子,易于受孕。”
我浅然笑了笑,“医师有心了。”
待偃素走后,云怜便开始急得在我眼前转来转去,可谓是愁云满面、惊慌失措。
“少君,这……这,这若是被太夫人知晓了可如何是好?眼下大君不在宫内,您岂非只能听之任之了?”
“所以啊,一定要瞒住!”我立起一根手指来抵在唇边,朝她悄声说着,“这个谎,只能等大君归来再行坦言。”
云怜认真地点点头,转而上前蹲在我身边郑重其事道:“少君放心,云怜必用生命去守护少君!”
我忍不住笑了笑,这丫头,多半是被我先前那句“心腹”给影响到了吧,竟急于以命相护?
可我,又岂会沦落到那番境地呢?
“少君,叔公子派人送了信笺来。”
门外忽有宫人禀报。
“叔公子?”
云怜忽然警醒似的瞪圆了眼睛,又不自禁喃喃道:“如此光明正大……?”
“想甚么呢!”
我忍不住在她背上拍了一掌,替她赶走那些乱七八糟的思想,“快去拿进来,说不定是大君传来的飞书。”
“啊!对!”
云怜旋时笑着跑出去,又笑着跑回来,花开满地似的闪着晶亮的眼睛望着我。
见我脸上笑容缓缓绽开,她便更激动了些:“少君,如何?”
我浅然笑笑,“他要回来了。”
“雪吾爱,春将至,吾将归。”
我彼时过于思念他,每日都在盼他回来,以至于已经忘了宿长林这号人物。原先是想着通过巫师了解宿长林这一支线情节,但也由于巫师并未随我回晋国,于是便将此事也抛之脑后了。
孰不知此时,才是他与我们交锋的开始。
虽说公宫之内已经传了大君归国的消息,但太夫人还是没有解我的禁足。我唯恐假孕一事先行揭穿、导致姬珂见到我时是我狼狈的一面,于是只能安安分分地待在濯鸾宫等他来找我。
可左等右等,外面的喧闹起起又落落,仍是未见他的身影。
难道是太夫人先把他叫走了?
我现在有些猜不好太夫人对我的态度,她是听了成师的话预备接受我、还是想借我“怀孕”之机让姬珂不再宠爱我?
总之不论是何种缘由,我都已经坐不住了。
“太夫人是关爱予,不让外人叨扰是为了让予安心养胎。如今大君归国,予理应前去拜见。”
我斜睨了一眼拦在我门口的宫人,“不论太夫人对予如何,予依旧是大君的君妇,是晋国之内主,以下犯上者,罪同欺君。”
这话大抵令她们也回想起些往事来,几人顿时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
‘好生服侍内主,若有闪失,与欺君同罪。’
这句话,姬珂曾让阖宫尽知。
只是我们久时在外,这宫内之人似乎都已经忘了我的威慑力……
从后宫走到前庭,我远远地看见众大臣离开,才恍然意识到,姬珂尚有前朝事务需要处理,自然不能恋爱脑地立刻飞到我那里去。
思及此,我便没有再上前,想着还是回濯鸾宫等他好了……
“兄姊尚在此处?那伯兄岂非要扑空了?”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