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封:贰拾贰

  一时之间,阖宫尽知我被禁足,失了宠。

  有的人传言说,是我为妇不洁,故而大君听闻我遇喜反而大怒。有的人是说我腹空假孕,惹怒大君。

  然不论是哪种流言,传入姬珂耳中后都即刻被赐死了。宫道上被施以笞刑的宫人一个接着一个,冬日天寒,血水被冻在了地面上,阖宫战栗。

  这些都是云怜与我说的。

  他不许我出去,也不许任何人来探望,但唯有云怜,他准许她来照顾我。

  “少君,您究竟是怎么了呀?大君那般宠爱您,您何苦与他吵架啊?”

  云怜满脸丧气,嘟着嘴巴与我诉着:“听闻昨夜少妃林氏前去阔延宫拜见大君了,原以为大君让她进了门会让她侍夜,可后而不知怎的惹怒大君,硬着连滚带爬地被赶出来了。听宫人说,林少妃还口口声声哭诉着自己是清白的、不脏之类的……”

  闻此,我了无生气的面色中多了一丝刺痛感。

  ‘跟寡人在一起,你觉得脏?’

  虽然会心痛,可我还是想斩钉截铁地回一句:是。

  我与他搞成了这个样子,要我如何去面对雪芒?如何去面对身在此世中的真正的女主?

  “少君,大君心中定还是宠爱您的,您就朝他服个软,和和美美的不好么?”

  “偃医师,可曾被我连累?”

  云怜无奈于我的顾左右而言他,顿了顿才答:“不曾。大君还赏赐了他,也是因此,后宫便再没有您失宠的传言了。”

  是吗?是因此吗?

  我还以为是因为死了太多人呢……

  “少君,您一直这样身子会撑不住的,您再进些东西吧!”

  先前我是想要绝食抗议的,但后来实在撑不住,便会吃一点点。后而我又想,我若是把自己饿死了,能回到现实的世界么?

  嗯,饿死这种死法,相对来说,起码不疼吧?

  于是此时,大约是饿过劲儿了,我开始有些食欲不振,便有气无力地摇摇头,翻身躺进了里侧。

  其实我有察觉到,姬珂每晚都有进殿来,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在床榻前驻足看我。

  我们之间就憋着一口气,看谁先松口。

  “你究竟还要把我关到几时?”

  姬珂对我的突然发问也未感诧异,平静道:“直到你愿意留在寡人身边为止。”

  “有何意义吗?我都对你说了,我本就不属于这里,便是如今不走,我终有一日也一定会走的!”我有些气急败坏。

  但姬珂却沉稳如斯,“是啊,既然你早晚都会走,那我多留一日是一日……便是让你成为笼中鸟、金丝雀,你终归还是在我身边的。”

  我无力地阖了阖眼睛,没有再说话。

  倘若他执意不松口,那我只能冒险死一次,试试这条路通不通……

  不过,天不亡我,在我绝食断气之前,我的转折先来临了。

  月事终于到了日子,不知道是不是绝食的原因,身体机能下降了,这次的肚子疼得实在厉害。

  我连下地走几步都是晕的,而越如此便愈加食欲不振,什么都吃不进去,就只能缩在床榻里瑟瑟发抖。

  姬珂不知是因何得了消息,匆匆地迈进来,撞到了宫人手里的木案,发出一阵声响。

  “奴死罪,求大君饶恕!”

  宫人定然是跪伏在地,但散落在地上的布衫似乎露出了刺眼的猩红色,恍惚间,我听到他焦急地吼着:“为何会有血?你们是怎么照顾她的?”

  “奴等死罪!”

  定然是一屋子宫人都跪了,只有离他最近的宫人颤颤巍巍道:“启禀大君,少君如今是天癸之期。”

  姬珂顿住了,半晌才道:“退下吧。”

  “等等!”他急又将宫人喊住,补充道:“今日,是少君小产,若合绥宫遣人来问,不许答错!”

  “……唯。”

  我已经疼得把自己缩成一个团了,实在没有力气与他谈判,不装死也宛如装死了。

  我背对着床沿侧躺着,完全看不到外面的景象,只隐约听到宫人退去的脚步声,以及一声声轻微又稳健的步子。他在某处停留了片刻,才又凑近了来。

  突然,自我后背伸来一只手,火热的手掌贴在我的小腹,一下一下地轻揉着。

  饶是在这冷战期我不想要他的关怀,却还是为此疼折了腰。

  于是良久都不曾反抗。

  “冷否?”

  他问我,我没有回答。

  不多时,他便在我背后躺下,左臂从我侧颈的缝隙穿过,他火热的手掌锁住我的肩膀,让我背靠着他温热的身躯。

  此时没有暖宝宝,此前生理期时都是他做我的暖宝宝。

  过往回忆袭来,我不禁啜泣起来。

  他应当是从我紧绷的小腹中收到了抽噎感,又搂我更紧了些。

  “雪儿,不要离开我……真的不要。”

  他将脸埋在我的后颈,让我裸露在外的皮肤感受到了些许温暖。

  我不停地抽泣着,唇齿间说不出任何字句,只不住地摇头。

  良久,我才将心情平复下来。

  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也足够平稳:“她与我是一样的,我爱她如同爱我自己,我们可以是同一个人……如同你先前将我当做雪芒,此后,也将雪芒当做我吧。”

  姬珂的身躯明显僵硬了一瞬,拥住我的手臂甚至有微微颤抖。

  “不,这不一样……”他在我身后摇着头,唇瓣贴着我的皮肉也在不停地抖动,“你是何人都好,我要你,只要你……”

  我感到背后泛起一阵潮热,不知是他呼吸间喷洒出的热气…还是眼睛里也淌出了温暖的液体。

  我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于是,此题无解。

  最疼的两天过去之后,我便有心思吃饭了。

  待我的精神恢复了一些,我才发现,姬珂已经解了我的禁足。

  想来,他自知无法改变我的想法,便也任我随波逐流了。

  因为,他后来再也没来看过我。

  或许是想以这样的方式让我自己明白,他在我心里有多么重要。或许是想让我自己想明白,不愿意再离开他。

  是的,我承认,他赢了。

  当他不再关怀我、不再在意我想法的时候,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难过。喉间像被醋泡过一样酸涩,一呼一吸都在强忍眼泪。

  呵,有时候这人呐,就是贱骨头。偏要将这局面弄成令自己难过的样子,却又忍不住怀念从前美好的样子……

  不过,若他是我现实世界里的爱人,我是不论如何都不会放手的。但在这虚幻的世界里,我终究是要脱身离开的。

  我已经扰乱了属于这个世界的秩序,唯有及时止损……我不能再让我的女主失去她原有的光环。

  没有人再拦我,我便顺利地走出了公宫。

  带着几件衣服,去了雪芒落脚的那个木屋。

  冬日天寒,他们都闭门未出,而这破败的屋舍也并不隔音,我立在门口,便将里面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宿长林:“从善当真不准备逼她一把?只要将晋侯求娶你时的信物拿出,前朝后宫皆会信服于你。”

  雪芒:“可若是那般,在大君面前,弱势的一方便不再是从善,而变成了雪。大君对从善,便不会再有宽宥之心。”

  宿长林:“那像如今这般等下去,从善以为,会有结果么?”

  宿长林:“当日晋侯所言,你我都听得清清楚楚。他不管何人是真正的雪从善,他要的,只是他怀中的女子。”

  屋内沉默,我亦浅浅出了神。

  雪芒:“可有法子,让我再见雪一面?”

  宿长林:“她会听你的?”

  雪芒:“我不知。但我相信,能在大君面前帮到先生的,是雪,而非从善。”

  我的心脏突然收紧,宿长林……他品行高洁、学富五车,世人眼中的天之骄子,难道要开始陨落了么?

  宿长林:“从善不必以我为首,长林如今已是‘死人’一个,不抵你们活人重要。”

  宿长林:“子络,你作何想?”

  须臾缄默。

  子络:“我听从善的。”

  这下,屋内的声音彻底沉了下来,我便扬起几乎已经冻僵的手指,叩了两下门。

  前来开门的是子络,她一见我便愣住了。

  “少、少君?”

  雪芒闻声也站了起来,直直地望向我。

  我走进去,将包袱放在桌案上,从里面拿出了一件和我身上一模一样的衣衫,“你就穿这个回去,守卫宫正不会为难你。

  “这是新的,我没穿过。”说着,我便下意识躲开了她望我的目光,从包袱里又翻出一张缣帛,上面是我凭记忆画的公宫地图,也已标明了路线。

  “这条路,是我出来时走过的,你原路返回便好。”

  我闷头说着,雪芒却突然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腕。

  “从善…尚有一事相求。”

  我撇头望了望立在一旁的子络与宿长林,朝她问道:“能单独聊聊吗?”

  后而,我便与雪芒走进了仅与外面以麻布相隔的内室。

  方才我便扫视过,这屋内只有用木板搭成的两张床,显然是雪芒与子络睡在一处,宿长林睡在另一处。

  “这些时日,你们都宿在一屋之内?”

  雪芒面上慌了一瞬,随即有些窘迫地蹙起了眉,“毕竟……身无分文。不过我与先生是清白的!从未有和任何逾矩之处!”

  “我知道!你内心所想,我都明白!”

  我迫不及待地向她肯定、安她的心,她不必向我这般解释、证明什么,终究是我愧她更甚……我这样问,只是怕以她身处的时代,会在此事上想不开。

  幸好,她能让自己问心无愧便好。

  “雪芒,你相信吗?……我爱你,如同爱我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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