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今世情缘（2）
三见，赔礼道歉。
“那个，那个对不住呀，公子，我，我先前，先前喝醉酒了，不知是否有冒犯到您？”她颇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抿了抿唇，轻声道，“还有之前您能给我的蟠桃，都没来得及亲自上门道谢，您……”既然他没想起来，自己还是规矩些的好。
那酒性太烈，让她醉了好些日子。今日清醒过来问了几个小仙娥，才知那晚来天命台的人只有一个，便是伏羲座下一挂名弟子的坐骑楚临深。
若说先前对伏羲还有几分对造物主的敬重，可眼下觉醒记忆后，再想到伏羲，她可真是没什么好印象，当年若非他自私自利，丝毫不顾夫妻情意，女娲娘娘不会力竭而亡，自己也不用献祭炼石。
明明他当时只要分担出来一点点灵力就够了，可偏生就是不愿。
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和女娲娘娘都结为夫妻千百万年了，怎么就不能分出一点点灵力来帮帮忙？
幸好伏羲日日闭关修炼、不问世事，她基本上看不到他，总归是眼不见心不烦。
只不过，少女心思回转，既然只是伏羲的挂名弟子，想来和伏羲关系不大，而且楚临深又仅是那弟子的坐骑，关系更远了，自己没必要把伏羲的罪名扣到他头上。
何况，楚临深看上去是没有前世记忆的，应当也不知道这段渊源，不该就此苛责。
因此，她决心还是规规矩矩地登门，前来赔礼道歉，再一面为先前的蟠桃表示感谢。
“姑娘，姑娘不必如此的，”一紧张，少年的脸又涨得通红，“先前，先前姑娘并没有怎么冒犯到我，除了，除了趴到我身上时，有，有点点酸麻。不过，不过没关系，我，我很快就恢复好了。”
趴到他身上？
妈呀，这是什么爆炸性事件？
现在的小黑龙显然没有恢复记忆，于他而言就是一个只一面之缘的陌生女子非礼了他诶。
她以为自己就和他说了几句话来着。
怎么现下……
看来自己先头认为是梦中场景的，原来都是真实发生过的，那，那自己对着他哇哇狂吐，不会，也是真的吧？
幸好此刻四下无人。
她尴尬地抚了抚额，饶是自幼脸皮很厚，此刻也还是脸颊微红，但仍旧硬着头皮，接着道：“哈哈，那这个那个，真是抱歉，然后，然后，也不知有没有弄脏您衣服，那个，那个，我……”
“不碍事，不碍事，那个，那些东西，我已经用清洁诀消掉了，姑娘不必担忧。”少年脸上红潮未退，说话倒是利索了几分。
“哈，哈，哈，那就好，”她干笑几声，打了个哈哈，“这些灵石，这些灵石，就聊表我的歉意，还有上次赠蟠桃的谢意啦！”
丢下灵石，她转身欲走，却还是有些不死心地回转过身来，“楚，楚公子，你，你真的不记得我么？万年前，万年前我们就认识了呀！那个时候的你叫龙深，我叫云凰，你，或许，该有那么些许印象？”
少年在那一刻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脸比天边的彩霞还红，“姑娘先前说的什么前世，对，对不住，我真的没有这印象。但，但我相信姑娘说的是真的，我确实，一直觉得自己少了段记忆。而且，而且我与姑娘，一见如故。姑娘看上去又是个极好的人，所以，我相信姑娘说的，定是真的。”
一瞬间，她心头泛起了酸涩、喜悦等多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很不是滋味。
苦的是，他真的不记得往事了。
喜的是，他无条件地相信自己。
她对仙界别的人也讲起过自己转世一说，可不知为何，上一秒才刚刚讲完，下一秒他们便仿佛忘掉了一样，继续恭贺自己这只小凤凰沉睡许久，下凡历劫后终于飞升，颇显诡异，面前的小黑龙倒是个例外，大略，也是因为前世二人的缘分？
“楚公子，我现在的名字，叫宋兮云，你下次有空，可以来找我。”她压下心头复杂的情绪，轻轻歪了歪头。
……
“小黑龙，你就不能主动来找找我嘛？每一次都是我主动来找你，没意思得很。”她坐在桃花树上，不满地撇了撇嘴，双腿在枝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袖口丝带随风轻轻舞动。
粉红色的花瓣随着少女的轻轻晃动纷洒而下，像夕阳初落时的霞光，醉了万千相思，染了世间风尘。
“好，但是，但是我……”少年有些局促地低下头，显然，他并不知该如何同女孩子打交道，每次说话都略显木讷。
“但是你要每天搭载你的好主人，你很忙，是嘛？”少女没好气儿地翻了个白眼，“真是搞不懂，你早我那么长时间位列仙班，觉醒了真龙之身，就是为了给人当坐骑的？你这还不如不觉醒灵龙血脉呢，没恢复记忆不说，还得到处给人骑。”
“不，不是这样的，丰明，他待我很好，他是我的第一个朋友，他是第一个对我那么好的人，我……”
“对你好，那怎么还是让你给他当坐骑？我还对你好呢，你也给我当当坐骑呗？”衣袂翩跹间，少女已从树上轻跃而下，“是不是在你心里，我比不过他？”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你们，都很好，都是对我最好的人，你要是想让我给你当坐骑，也是可以的，就是得……”
“就是得等你的好主人不需要用到你的时候呗！”她点了点少年的额头，可忽地，眼珠子咕溜一转，她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勾唇一笑，刻意凑近道，“唉，不过我觉得吧，光当我的坐骑还不够，你长得这么好看，不如，不如从了姐姐，当姐姐的面首，嗯？”
少年哪里经历过这样的挑逗，霎时脸涨得通红，只不知为何，觉得那冰凉的指尖，滑得他心头一痒。
才想收回手指，便见少年呲溜一下化作了一条黑龙的模样，慌不择路地跑开了，临别时只留下一句话“主人找我，先走一步，后会有期”。
不经撩啊，一看就是很少与人相处过，不通世事，和上一世一开始一样，不过上一世是因为亲人惨死打击太大，可这一世又是什么原因呢？
还有和丰明，怎么就关系能好到那样？好到宁愿为坐骑也要报答？
少女随手接过一片纷落的桃花，歪了歪头。
……
识海里的宋兮云心下略微发烫，她也没有想过，小黑龙那些最美好的记忆，竟近乎全是关乎自己的，亏她从前还和丰明“争风吃醋”来着。
不过说起丰明，她倒是又想起来了很多往事：
楚临深自小呆的地方，对他而言，只有一次次的轻视和利用。
楚家先祖原为仙君，却犯下大罪为其他仙官所贬斥，从此，世世代代只能囿于蛮荒之地，法力受限，要饱受病痛伤老的折磨。
此家族之人，除非天资奇绝，否则再无修道之可能。
然而，天资奇绝之人是少之又少的。
千年来，也一直没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故而楚家早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只能忍受着荒芜之地的潮湿阴冷，和其他被贬在此处的家族挤在一起勉强过活。
原先这个家族还算是男女平等，后来不知怎地，愈发重男轻女起来，再往后倒是逐渐调整了回来，不过却变成了重女轻男。
这还是不合理，原先受剥削的群体为了平等做出了那么努力的斗争，可到头来，却是自己成了剥削者，开始了新一轮的剥削，所实现的，绝非她们先前所说的平等。
重男轻女是不对，可重女轻男，就一定正确么？
女子越来越骄傲跋扈，男子越来越卑微下贱，稍微对男子好一点便能被称作跪舔，所以，在楚家，没有人敢对男子好。
若说因为男子体力强壮些，多承担些活计也是应当的，可那个家族，对男子是大大的排斥，男人在她们眼中，不过是个生育的工具——不管是族外因为联姻来到这里的男子，还是族内成婚的远房兄弟，唯一的作用便是帮助繁衍后代，能让妻主生下女孩的话结局还能好些，若是生下男孩，便只能被扔到搏斗场上供女人玩乐，搏击一生，直至死亡。
那里的妇人，每怀一胎，便要四处祷告，只求生下来不是个男孩。
大略是因为她们的祷告非常虔诚，族中确实是女孩偏多。
可惜，楚临深偏就是一个男孩。
他的母亲不欢迎他的到来，连名字都懒得起。
亲生父亲更是因为他日日垂头丧气，辛辛苦苦替妻主承担了生育之痛，却只得一个卑贱的男孩——而自己年岁已大，能再提供繁衍的机会已经愈发少了，这一次，更是又燃掉了他的一份希望，若是再不能帮助生出女孩，他就要被赶去擂台上参加搏斗了。
既然这个孩子让自己的处境这样艰辛，倒不如便取作如临深渊的临深二字。
这是他名字的来源。
不是父母的祝福，而是一句抱怨。
母亲的眼睛，永远只能看得见姐姐和妹妹，在需要奶水的年纪，他只能靠着父亲微不足道的怜悯，分得一些剩下来的冰凉米汤。
其他的姐妹只需要撇嘴一哭，母亲便巴不得将天上的月亮和星星摘下来送给她。
而他，哪怕因为太过饥饿哭哑了嗓子，母亲也懒得多瞧他一眼。
他分明比姐姐妹妹们都要乖巧，明明更能帮家中干活，天资更是远超她们，可母亲的眼里，永远就容不下自己。
幼童时期，他被电闪雷鸣给吓得哇哇大哭。
可母亲没有一点精力来哄他，只冷冷地说了句姐姐会在打雷时做噩梦，便匆匆离去了，甚至后来被吵得不耐烦时，竟一怒之下把他丢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中。
那里很黑，很冷，只偶尔漏进来些闪电的白光，照在嶙峋的岩石上，显得整个环境愈发阴森恐怖。
他缩在地上，被吓得瑟瑟发抖，却无一人前来陪伴，最后直至哭哑了嗓子，发了场高烧，也没有得到过一句关心。
若非因为天资奇绝，有几分法力强撑着，他早就死在黝黑的山洞中了。
从没有人关注过他，他也不知该怎么与别人相处，母亲和姐妹，唯一会和他说话的时候，便是需要他去干活的时候。
姐姐妹妹永远坐在高台上嬉戏游乐，他却在长身体的年纪举起了沉重的铁犁，被施了难以使用法术的禁制，似乎她们就喜欢欣赏自己累得汗流浃背的样子，由此乐得捧腹大笑。
在遇到丰明之前，他从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只是却还能守着心中的一抹光亮，苦中作乐。
他不会再是那个因为雷声便被吓哭的幼童，也慢慢开始从中找寻雨点的音律。
他不会再为姐姐妹妹的耻笑而难过，因为，汗流浃背下，有新长出的幼小生命，能亲眼看到生命的诞生，那感觉多奇妙。
他不会再为母亲的忽视和冷待而撇嘴流泪，旁人既不关心，又何苦巴巴贴上，落得个白眼？倒不如趁此享受一番不受干预的独居。
没有人教他善恶之辨，那他就靠自己一点点观察。
以强凌弱是恶，助人扶弱为善。
冥冥之中一直有这样一句话指引着他，帮助他一点点看清本心。
他不愿做一个恶人，凭心而论，他想行善事，结善果。
所以，哪怕明明自己过得也不好，可在看到比自己弱小的精怪时，总还是愿意施以援手。
……
再往后，仙界开恩，让各族可以出几个天资奇绝的人去仙界学习法术，他很想去，不仅是为了进一步精进法力，更是冥冥之中觉得到了仙界，会有一个有缘人在等着自己。
那似乎，也是黑暗中每每让自己支撑下去的希望所在。
可惜，母亲一把将自己推到了边上，拉来了资质平平的妹妹和姐姐，对着族长道：“依我说，就让她们两个小姐妹去，最是合适的，回头法术真精进了，成仙了，也是为我们家族争光，搞不好还能减轻减轻咱们的罪责。”
可是姐姐和妹妹什么都不会，她们不仅资质平平，更是日日除了嘲讽挖苦自己和嬉戏游玩外什么正事都不干，这副样子，能位列仙班？
但他什么都做不了，他不懂什么说话的艺术，或者说，他更知道自己在家中不公的待遇，明晰自己就算说了话，也是毫无用处。
他默不作声地立在原地，却不知怎么又惹恼了母亲。
母亲终于肯施舍给自己一个眼神，却只是冷冷道：“你这什么眼神啊？小贱种一个，看到你就烦，我告诉你，少在心里不满，你是低贱的男人，人家是女孩子，你生来就要付出一切，给他们让道的。”
罢了，他想，那个有缘人什么的本就玄乎，至于精进法力，左右这么多年都靠自己，接下来的日子，也继续这样好了。
他的第一次反抗，是在什么时候？
是十二岁那年，母亲让他与一个不爱的人成亲时。
他不愿意，曾经的那个冥冥之念愈发强烈，夜间做梦时，他总能看到一个身型窈窕的姑娘，只可惜，那个姑娘永远没有回头，而是在明火中一点点化为了虚无缥缈的烟。
他隐约觉得，自己应该跟那个姑娘成亲才是，而非她人。
而且，他自己尚且年少，如何又能肩负起成亲的责任？
“烦死了，好不容易看你有点用，怎么着，你还得寸进尺了，不愿意啊？”
他在母亲面前第一次反抗，却被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
“你愿不愿意，跟老娘没半分钱关系，反正你都要跟林家那姑娘成亲，少在这儿给我扫兴。”
母亲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扔下了个喜袍在地上，便领着他最小的妹妹走了，哪怕她们走得很远，他也能听到妹妹的嘲弄声，“让他成亲发挥点用处，他还不愿意了，哎，也不知那林家姑娘是何模样，楚临深配不配得上她，反正回头啊，等他成亲了，我要和她一起捉弄楚无，多一个人玩，肯定很有趣。”她笑得狂浪肆意，似乎在为能多一人同她欺压血脉相连的哥哥而感到快乐。
林家姑娘是何模样？
他早就知道了，那个女子才将将十三岁，却被养得骄横跋扈，且对自己的嫡亲哥哥有一种近乎变态的占有欲，变态到什么程度呢？在她嫂嫂怀孕时，直接气得拿了把尖刀刺进了她嫂子的腹部，把那个甚至还没成形的胎儿给挑了出来，徒留下地上嫂嫂奄奄一息，眼睁睁看着孩子在自己面前死去。
可她还不过瘾，很快又往嫂子身上补了很多刀，狞笑道：“小贱人，我的哥哥，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你还和他上床，还和他有了孩子，你可真贱呐！”
事后面对哥哥的责问，她先还装装可怜不承认，眼含泪水、一脸委屈，若不是证据实在确凿，大概所有人都会被那副模样所诱骗。一再逼问下，她这才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承认了，还给自己找了一堆理由，不断地撒娇祈求，说什么她只不过是年纪尚小，脾气急躁些罢了，可怜那林家公子痛失爱妻，却又对妹妹毫无办法，那家虽不偏爱女儿，可父母却需要妹妹跟楚家联姻。
这样恶毒的人，要和她成亲？
真是荒谬。
……
他被下了层层禁制锁在房中，偏生此时最小的妹妹忽然进来，对自己伸出了双手，咧嘴一笑：“哥哥，抱……”
光看那模样，心头自是一软，可自小受到的教训告诉他，一般在这背后往往有更大的阴谋。
他本就为成亲一事闷闷不乐，见此情景便不欲多理会，只是微微侧过了身子。
小女孩见无人理她，霎时间变了脸色，面目狰狞起来，愤怒地往他身上捶了一拳，对着他的手张口便咬，一边骂道：“阿娘说了，楚家的男子不过就是畜牲，是工具，怎么着，你想反叛啊？”
她越骂越难听，越打越凶。
每个人都对外面人说，“我的兄弟只能由我欺负，你们欺负不得。”
听上去是保护，可实际上，光有这群姐姐妹妹，他已经要被折磨得近乎死去了。
多日压抑的怒火在那一刻彻底爆发，他瞬间青筋暴起，忍受着洗髓的反噬，突破了层层禁制，打倒了妹妹，一面强力突破了楚家的结界，跑到外面。
可是他太虚弱了，他不过是个瘦弱的少年，只不过凭着几分天资和自幼偷偷习得的法力才能勉强逃出来，现下这样一番闹腾，力量早已经快要耗尽。
少年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只能东躲西藏，靠着意志力艰难地向反方向跑去。
等他再也跑不动，眼皮似有千斤重时，却忽地嗅到了一丝淡淡的墨香。
很幸运，他遇到了一位前来暗查探访的善良仙人，被善心大发地捡了回去，从此也有了悟道飞升之机。
少年终于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一缕曙光。
那位仙人名唤丰明，对他特别好，是在遇到宋兮云之前，唯一用真心待他的人。
因此，在灵龙血脉觉醒后，他心甘情愿地成为坐骑来报答，更在后来，和丰明处成了至交。
只是少年在族中历来不受待见，一向很少与旁人说话，在本该鲜衣怒马的年纪，却偏生被养得沉闷至极，分外内向。
到了仙界后亦是如此，连续几年，除了丰明找他外，近乎都是独自一人，所以在交际方面是愈发地不擅长。
旁人不知实情，只道他孤僻冷淡。
可其实，少年只是因为自幼生长的环境，不知如何与外人相处罢了。
在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后，更是直接养成了一与生人交谈便脸红，一和异性之人接触便胆怯结巴的性子。
能主动地去和宋兮云这样一个近乎陌生的女子去交谈，真是不知道要鼓足多大的勇气。
作者有话说：
“那个，那个对不住呀，公子，我，我先前，先前喝醉酒了，不知是否有冒犯到您？”她颇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抿了抿唇，轻声道，“还有之前您能给我的蟠桃，都没来得及亲自上门道谢，您……”既然他没想起来，自己还是规矩些的好。
那酒性太烈，让她醉了好些日子。今日清醒过来问了几个小仙娥，才知那晚来天命台的人只有一个，便是伏羲座下一挂名弟子的坐骑楚临深。
若说先前对伏羲还有几分对造物主的敬重，可眼下觉醒记忆后，再想到伏羲，她可真是没什么好印象，当年若非他自私自利，丝毫不顾夫妻情意，女娲娘娘不会力竭而亡，自己也不用献祭炼石。
明明他当时只要分担出来一点点灵力就够了，可偏生就是不愿。
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和女娲娘娘都结为夫妻千百万年了，怎么就不能分出一点点灵力来帮帮忙？
幸好伏羲日日闭关修炼、不问世事，她基本上看不到他，总归是眼不见心不烦。
只不过，少女心思回转，既然只是伏羲的挂名弟子，想来和伏羲关系不大，而且楚临深又仅是那弟子的坐骑，关系更远了，自己没必要把伏羲的罪名扣到他头上。
何况，楚临深看上去是没有前世记忆的，应当也不知道这段渊源，不该就此苛责。
因此，她决心还是规规矩矩地登门，前来赔礼道歉，再一面为先前的蟠桃表示感谢。
“姑娘，姑娘不必如此的，”一紧张，少年的脸又涨得通红，“先前，先前姑娘并没有怎么冒犯到我，除了，除了趴到我身上时，有，有点点酸麻。不过，不过没关系，我，我很快就恢复好了。”
趴到他身上？
妈呀，这是什么爆炸性事件？
现在的小黑龙显然没有恢复记忆，于他而言就是一个只一面之缘的陌生女子非礼了他诶。
她以为自己就和他说了几句话来着。
怎么现下……
看来自己先头认为是梦中场景的，原来都是真实发生过的，那，那自己对着他哇哇狂吐，不会，也是真的吧？
幸好此刻四下无人。
她尴尬地抚了抚额，饶是自幼脸皮很厚，此刻也还是脸颊微红，但仍旧硬着头皮，接着道：“哈哈，那这个那个，真是抱歉，然后，然后，也不知有没有弄脏您衣服，那个，那个，我……”
“不碍事，不碍事，那个，那些东西，我已经用清洁诀消掉了，姑娘不必担忧。”少年脸上红潮未退，说话倒是利索了几分。
“哈，哈，哈，那就好，”她干笑几声，打了个哈哈，“这些灵石，这些灵石，就聊表我的歉意，还有上次赠蟠桃的谢意啦！”
丢下灵石，她转身欲走，却还是有些不死心地回转过身来，“楚，楚公子，你，你真的不记得我么？万年前，万年前我们就认识了呀！那个时候的你叫龙深，我叫云凰，你，或许，该有那么些许印象？”
少年在那一刻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脸比天边的彩霞还红，“姑娘先前说的什么前世，对，对不住，我真的没有这印象。但，但我相信姑娘说的是真的，我确实，一直觉得自己少了段记忆。而且，而且我与姑娘，一见如故。姑娘看上去又是个极好的人，所以，我相信姑娘说的，定是真的。”
一瞬间，她心头泛起了酸涩、喜悦等多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很不是滋味。
苦的是，他真的不记得往事了。
喜的是，他无条件地相信自己。
她对仙界别的人也讲起过自己转世一说，可不知为何，上一秒才刚刚讲完，下一秒他们便仿佛忘掉了一样，继续恭贺自己这只小凤凰沉睡许久，下凡历劫后终于飞升，颇显诡异，面前的小黑龙倒是个例外，大略，也是因为前世二人的缘分？
“楚公子，我现在的名字，叫宋兮云，你下次有空，可以来找我。”她压下心头复杂的情绪，轻轻歪了歪头。
……
“小黑龙，你就不能主动来找找我嘛？每一次都是我主动来找你，没意思得很。”她坐在桃花树上，不满地撇了撇嘴，双腿在枝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袖口丝带随风轻轻舞动。
粉红色的花瓣随着少女的轻轻晃动纷洒而下，像夕阳初落时的霞光，醉了万千相思，染了世间风尘。
“好，但是，但是我……”少年有些局促地低下头，显然，他并不知该如何同女孩子打交道，每次说话都略显木讷。
“但是你要每天搭载你的好主人，你很忙，是嘛？”少女没好气儿地翻了个白眼，“真是搞不懂，你早我那么长时间位列仙班，觉醒了真龙之身，就是为了给人当坐骑的？你这还不如不觉醒灵龙血脉呢，没恢复记忆不说，还得到处给人骑。”
“不，不是这样的，丰明，他待我很好，他是我的第一个朋友，他是第一个对我那么好的人，我……”
“对你好，那怎么还是让你给他当坐骑？我还对你好呢，你也给我当当坐骑呗？”衣袂翩跹间，少女已从树上轻跃而下，“是不是在你心里，我比不过他？”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你们，都很好，都是对我最好的人，你要是想让我给你当坐骑，也是可以的，就是得……”
“就是得等你的好主人不需要用到你的时候呗！”她点了点少年的额头，可忽地，眼珠子咕溜一转，她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勾唇一笑，刻意凑近道，“唉，不过我觉得吧，光当我的坐骑还不够，你长得这么好看，不如，不如从了姐姐，当姐姐的面首，嗯？”
少年哪里经历过这样的挑逗，霎时脸涨得通红，只不知为何，觉得那冰凉的指尖，滑得他心头一痒。
才想收回手指，便见少年呲溜一下化作了一条黑龙的模样，慌不择路地跑开了，临别时只留下一句话“主人找我，先走一步，后会有期”。
不经撩啊，一看就是很少与人相处过，不通世事，和上一世一开始一样，不过上一世是因为亲人惨死打击太大，可这一世又是什么原因呢？
还有和丰明，怎么就关系能好到那样？好到宁愿为坐骑也要报答？
少女随手接过一片纷落的桃花，歪了歪头。
……
识海里的宋兮云心下略微发烫，她也没有想过，小黑龙那些最美好的记忆，竟近乎全是关乎自己的，亏她从前还和丰明“争风吃醋”来着。
不过说起丰明，她倒是又想起来了很多往事：
楚临深自小呆的地方，对他而言，只有一次次的轻视和利用。
楚家先祖原为仙君，却犯下大罪为其他仙官所贬斥，从此，世世代代只能囿于蛮荒之地，法力受限，要饱受病痛伤老的折磨。
此家族之人，除非天资奇绝，否则再无修道之可能。
然而，天资奇绝之人是少之又少的。
千年来，也一直没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故而楚家早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只能忍受着荒芜之地的潮湿阴冷，和其他被贬在此处的家族挤在一起勉强过活。
原先这个家族还算是男女平等，后来不知怎地，愈发重男轻女起来，再往后倒是逐渐调整了回来，不过却变成了重女轻男。
这还是不合理，原先受剥削的群体为了平等做出了那么努力的斗争，可到头来，却是自己成了剥削者，开始了新一轮的剥削，所实现的，绝非她们先前所说的平等。
重男轻女是不对，可重女轻男，就一定正确么？
女子越来越骄傲跋扈，男子越来越卑微下贱，稍微对男子好一点便能被称作跪舔，所以，在楚家，没有人敢对男子好。
若说因为男子体力强壮些，多承担些活计也是应当的，可那个家族，对男子是大大的排斥，男人在她们眼中，不过是个生育的工具——不管是族外因为联姻来到这里的男子，还是族内成婚的远房兄弟，唯一的作用便是帮助繁衍后代，能让妻主生下女孩的话结局还能好些，若是生下男孩，便只能被扔到搏斗场上供女人玩乐，搏击一生，直至死亡。
那里的妇人，每怀一胎，便要四处祷告，只求生下来不是个男孩。
大略是因为她们的祷告非常虔诚，族中确实是女孩偏多。
可惜，楚临深偏就是一个男孩。
他的母亲不欢迎他的到来，连名字都懒得起。
亲生父亲更是因为他日日垂头丧气，辛辛苦苦替妻主承担了生育之痛，却只得一个卑贱的男孩——而自己年岁已大，能再提供繁衍的机会已经愈发少了，这一次，更是又燃掉了他的一份希望，若是再不能帮助生出女孩，他就要被赶去擂台上参加搏斗了。
既然这个孩子让自己的处境这样艰辛，倒不如便取作如临深渊的临深二字。
这是他名字的来源。
不是父母的祝福，而是一句抱怨。
母亲的眼睛，永远只能看得见姐姐和妹妹，在需要奶水的年纪，他只能靠着父亲微不足道的怜悯，分得一些剩下来的冰凉米汤。
其他的姐妹只需要撇嘴一哭，母亲便巴不得将天上的月亮和星星摘下来送给她。
而他，哪怕因为太过饥饿哭哑了嗓子，母亲也懒得多瞧他一眼。
他分明比姐姐妹妹们都要乖巧，明明更能帮家中干活，天资更是远超她们，可母亲的眼里，永远就容不下自己。
幼童时期，他被电闪雷鸣给吓得哇哇大哭。
可母亲没有一点精力来哄他，只冷冷地说了句姐姐会在打雷时做噩梦，便匆匆离去了，甚至后来被吵得不耐烦时，竟一怒之下把他丢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中。
那里很黑，很冷，只偶尔漏进来些闪电的白光，照在嶙峋的岩石上，显得整个环境愈发阴森恐怖。
他缩在地上，被吓得瑟瑟发抖，却无一人前来陪伴，最后直至哭哑了嗓子，发了场高烧，也没有得到过一句关心。
若非因为天资奇绝，有几分法力强撑着，他早就死在黝黑的山洞中了。
从没有人关注过他，他也不知该怎么与别人相处，母亲和姐妹，唯一会和他说话的时候，便是需要他去干活的时候。
姐姐妹妹永远坐在高台上嬉戏游乐，他却在长身体的年纪举起了沉重的铁犁，被施了难以使用法术的禁制，似乎她们就喜欢欣赏自己累得汗流浃背的样子，由此乐得捧腹大笑。
在遇到丰明之前，他从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只是却还能守着心中的一抹光亮，苦中作乐。
他不会再是那个因为雷声便被吓哭的幼童，也慢慢开始从中找寻雨点的音律。
他不会再为姐姐妹妹的耻笑而难过，因为，汗流浃背下，有新长出的幼小生命，能亲眼看到生命的诞生，那感觉多奇妙。
他不会再为母亲的忽视和冷待而撇嘴流泪，旁人既不关心，又何苦巴巴贴上，落得个白眼？倒不如趁此享受一番不受干预的独居。
没有人教他善恶之辨，那他就靠自己一点点观察。
以强凌弱是恶，助人扶弱为善。
冥冥之中一直有这样一句话指引着他，帮助他一点点看清本心。
他不愿做一个恶人，凭心而论，他想行善事，结善果。
所以，哪怕明明自己过得也不好，可在看到比自己弱小的精怪时，总还是愿意施以援手。
……
再往后，仙界开恩，让各族可以出几个天资奇绝的人去仙界学习法术，他很想去，不仅是为了进一步精进法力，更是冥冥之中觉得到了仙界，会有一个有缘人在等着自己。
那似乎，也是黑暗中每每让自己支撑下去的希望所在。
可惜，母亲一把将自己推到了边上，拉来了资质平平的妹妹和姐姐，对着族长道：“依我说，就让她们两个小姐妹去，最是合适的，回头法术真精进了，成仙了，也是为我们家族争光，搞不好还能减轻减轻咱们的罪责。”
可是姐姐和妹妹什么都不会，她们不仅资质平平，更是日日除了嘲讽挖苦自己和嬉戏游玩外什么正事都不干，这副样子，能位列仙班？
但他什么都做不了，他不懂什么说话的艺术，或者说，他更知道自己在家中不公的待遇，明晰自己就算说了话，也是毫无用处。
他默不作声地立在原地，却不知怎么又惹恼了母亲。
母亲终于肯施舍给自己一个眼神，却只是冷冷道：“你这什么眼神啊？小贱种一个，看到你就烦，我告诉你，少在心里不满，你是低贱的男人，人家是女孩子，你生来就要付出一切，给他们让道的。”
罢了，他想，那个有缘人什么的本就玄乎，至于精进法力，左右这么多年都靠自己，接下来的日子，也继续这样好了。
他的第一次反抗，是在什么时候？
是十二岁那年，母亲让他与一个不爱的人成亲时。
他不愿意，曾经的那个冥冥之念愈发强烈，夜间做梦时，他总能看到一个身型窈窕的姑娘，只可惜，那个姑娘永远没有回头，而是在明火中一点点化为了虚无缥缈的烟。
他隐约觉得，自己应该跟那个姑娘成亲才是，而非她人。
而且，他自己尚且年少，如何又能肩负起成亲的责任？
“烦死了，好不容易看你有点用，怎么着，你还得寸进尺了，不愿意啊？”
他在母亲面前第一次反抗，却被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
“你愿不愿意，跟老娘没半分钱关系，反正你都要跟林家那姑娘成亲，少在这儿给我扫兴。”
母亲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扔下了个喜袍在地上，便领着他最小的妹妹走了，哪怕她们走得很远，他也能听到妹妹的嘲弄声，“让他成亲发挥点用处，他还不愿意了，哎，也不知那林家姑娘是何模样，楚临深配不配得上她，反正回头啊，等他成亲了，我要和她一起捉弄楚无，多一个人玩，肯定很有趣。”她笑得狂浪肆意，似乎在为能多一人同她欺压血脉相连的哥哥而感到快乐。
林家姑娘是何模样？
他早就知道了，那个女子才将将十三岁，却被养得骄横跋扈，且对自己的嫡亲哥哥有一种近乎变态的占有欲，变态到什么程度呢？在她嫂嫂怀孕时，直接气得拿了把尖刀刺进了她嫂子的腹部，把那个甚至还没成形的胎儿给挑了出来，徒留下地上嫂嫂奄奄一息，眼睁睁看着孩子在自己面前死去。
可她还不过瘾，很快又往嫂子身上补了很多刀，狞笑道：“小贱人，我的哥哥，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你还和他上床，还和他有了孩子，你可真贱呐！”
事后面对哥哥的责问，她先还装装可怜不承认，眼含泪水、一脸委屈，若不是证据实在确凿，大概所有人都会被那副模样所诱骗。一再逼问下，她这才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承认了，还给自己找了一堆理由，不断地撒娇祈求，说什么她只不过是年纪尚小，脾气急躁些罢了，可怜那林家公子痛失爱妻，却又对妹妹毫无办法，那家虽不偏爱女儿，可父母却需要妹妹跟楚家联姻。
这样恶毒的人，要和她成亲？
真是荒谬。
……
他被下了层层禁制锁在房中，偏生此时最小的妹妹忽然进来，对自己伸出了双手，咧嘴一笑：“哥哥，抱……”
光看那模样，心头自是一软，可自小受到的教训告诉他，一般在这背后往往有更大的阴谋。
他本就为成亲一事闷闷不乐，见此情景便不欲多理会，只是微微侧过了身子。
小女孩见无人理她，霎时间变了脸色，面目狰狞起来，愤怒地往他身上捶了一拳，对着他的手张口便咬，一边骂道：“阿娘说了，楚家的男子不过就是畜牲，是工具，怎么着，你想反叛啊？”
她越骂越难听，越打越凶。
每个人都对外面人说，“我的兄弟只能由我欺负，你们欺负不得。”
听上去是保护，可实际上，光有这群姐姐妹妹，他已经要被折磨得近乎死去了。
多日压抑的怒火在那一刻彻底爆发，他瞬间青筋暴起，忍受着洗髓的反噬，突破了层层禁制，打倒了妹妹，一面强力突破了楚家的结界，跑到外面。
可是他太虚弱了，他不过是个瘦弱的少年，只不过凭着几分天资和自幼偷偷习得的法力才能勉强逃出来，现下这样一番闹腾，力量早已经快要耗尽。
少年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只能东躲西藏，靠着意志力艰难地向反方向跑去。
等他再也跑不动，眼皮似有千斤重时，却忽地嗅到了一丝淡淡的墨香。
很幸运，他遇到了一位前来暗查探访的善良仙人，被善心大发地捡了回去，从此也有了悟道飞升之机。
少年终于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一缕曙光。
那位仙人名唤丰明，对他特别好，是在遇到宋兮云之前，唯一用真心待他的人。
因此，在灵龙血脉觉醒后，他心甘情愿地成为坐骑来报答，更在后来，和丰明处成了至交。
只是少年在族中历来不受待见，一向很少与旁人说话，在本该鲜衣怒马的年纪，却偏生被养得沉闷至极，分外内向。
到了仙界后亦是如此，连续几年，除了丰明找他外，近乎都是独自一人，所以在交际方面是愈发地不擅长。
旁人不知实情，只道他孤僻冷淡。
可其实，少年只是因为自幼生长的环境，不知如何与外人相处罢了。
在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后，更是直接养成了一与生人交谈便脸红，一和异性之人接触便胆怯结巴的性子。
能主动地去和宋兮云这样一个近乎陌生的女子去交谈，真是不知道要鼓足多大的勇气。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