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二世(1)

  妖后牵着女孩站在众人之间,是一袭朴素白衣也难以掩住的端庄优雅。

  她脸上满是悲戚,更带着无措的茫然。

  相爱的夫君被人害死,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叶娜怎么可能不难过?

  但,她更担忧自己的女儿,年幼的储君要面对着这么多豺狼虎豹,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身后母族不断欺压,鹤族更是虎视眈眈。

  那个血脉不纯的小叔子因难以继位,便将注意打到了她的身上,试图靠娶自己的寡嫂来掌握大权。

  这么些人更是胡作非为惯了,日日鱼肉百姓,可又该如何应对?

  处境困难至极。

  叶娜势单力薄,身边亦并无可信之人,她连为夫君报仇的能力都没有,又该怎么护住年幼的女儿,不让女儿成为权力倾轧下的傀儡?

  她长叹一口气,抱起小小的绾云,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

  丧钟再度响起,六百岁的小妖君站在台上,看上去少了以往的稚气,双眸间显出了不该属于这个年纪的森冷。

  她亲眼看着母亲因为舅父、鹤族,还有王叔的权势争夺而无可奈何。

  她也曾经努力地想要帮助母亲排忧解难。

  可惜她太小了,很多东西都不懂,她看不懂那些人为什么天天要到母后跟前要求这要求那,看不懂那些人为什么那么在意母后手上的印章。

  甚至身为妖君,连最珍视的人都护不住。

  父亲被权臣害死,母亲也倒下了。

  她的母族不满没有借机获权,鹤族不满不被重用,王叔为夺权势几番求娶,却几番被拒,恼羞成怒。

  所以,她死了。

  可悲的女子死在了权势的倾轧下,死在了绾云的跟前。

  上一刻还在柔柔抱住她,告诉她不必担忧,一切有自己的母后,下一刻便口溢鲜血,满面灰白,成了具冰凉的尸体。

  那些害死她父王,又害死她母后的人,却能够在事后立刻装得满面悲戚,看着自己,说着什么不要怕,他们会一直在自己身后帮忙。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虚伪的人呢?

  小妖君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却分外的无可奈何,她除了责怪自己无用,护不住父王,也护不住母后外,不知还能再做些什么。

  再没有人教导她礼义廉耻,那些利欲熏心的人刻意把她养歪,刻意让她被所有人唾骂没有规矩,以此来衬出自己辅佐的贤名。

  幸好,后来绾云身边来了一个长他些年岁的少年,开始一点点地教她识字懂礼,一面又教她去读那些治国的书籍。

  他说,那些人不敢杀她,先王只留下了她一个血脉,而王叔又因身世不好无法继位,所以,他们需要一个活着的傀儡,方便自己问鼎政权。

  她可以借此机会,假意顺从隐忍,再想办法夺回权势,为先王和先王后复仇。

  这段蛰伏的时间太难了,如果不是那个少年的陪伴,她或许,也不知道怎么熬下来。

  这少年名唤深簌,是绾云舅母家中,一个远房的庶出侄儿,更是妖后母族中唯一对她真心的存在,或者说,是妖王和妖后去世后唯一对她好的人。

  因为庶出身份不被家中人重视,他便被随意利用,遣进宫中做了侍卫,趁机探听一些消息。

  可本是来探听消息的少年,偏就对绾云生了怜悯之心,或者说不是怜悯,是他生性良善,不愿做有悖本心之事。

  少年在姑母和姑父面前,想尽办法地编造假话,掩盖真实情况。

  身形瘦弱的他,却偏生替女孩撑起了一片天,挡下了许多外界的风风雨雨,逐渐开始学着去认真保护一个人。

  深簌身为庶子,自小生长环境也不顺遂,算是被千锤万击的打磨过一番,凡事总能多几个心眼,也会仔细盘算。

  他和小妖君说,要想不被操控,只能一点点变强,想尽办法地揽权夺势。

  绾云黑暗的世界里,终于出现了一束光。

  ……

  “人之初,性本善。”

  少年像学堂先生一般,故作老成地摇头晃脑。

  “王上,跟着微臣念。”

  “人,人之初,性本,善。”

  女孩才刚刚识得些字,眼下读起书来,尚还有些许困难,因为没能念通顺,不免有些懊恼。

  “王上别急,您才刚刚开始读书,能这样已经很厉害了。”深簌眉眼一弯,绽出明媚的笑意,“微臣当年读书的时候,还没有王上学的快呢,难道没有人夸过您聪明么?”

  “夸?哪有人夸啊?”绾云讪讪一笑,显得分外无奈,“多的是人在背后说我如何如何不懂规矩,如何如何不懂道理,说要是没有舅父他们辅佐着,妖族早亡了。”

  或许女孩也没有意识到,她在讲这些话时,失落之感早在不经意间流露而出。

  “怎么……”少年收起笑容,显得分外诧异,却忽然想起了她的处境。

  是了,为了成全那些所谓贤名,女孩早已被刻意地养废养歪。

  一个不懂规矩的傀儡王,谁又会愿意去费心夸赞呢?

  “抱歉,是微臣方才未注意,这才勾起了王上的伤心事。”他满含愧色地低头道歉,却听女孩满不在乎道:

  “害,没事没事,算起来,在父王母后去世之后,你已经是第一个夸我的人了。”她柳眉微弯,丹唇轻扬,带着清浅笑意。

  “怎么样?成为第一个夸本王的人,骄不骄傲?开不开心?”绾云忽然靠近他,颇带些挑逗意味地笑问道。

  可那笑声转瞬间便化作了淡淡的苦叹。

  “不过我如今处境,你成为这第一个人,怕是也没什么用吧……也罢,你就当我……”

  “不会,”少年双眸亮若星河,认真地看着她,“成为第一个夸王上的人,是我的幸运。”

  斜月沉沉,隐在了婆娑的树梢间。

  斑驳月色和摇曳的灯光交织在一起,似潺潺小溪倾淌而下,恬静安宁,又像是一支画笔,细细勾勒出二人的身形。

  “簌簌,以后别叫我王上了,你也别自称微臣,便像父王和母后一样,叫我阿云吧。”半晌,女孩轻声道。

  ……

  “道者,凭心而动,从心而为。要悟道,需先明心见性。”

  深簌握着一根枯树枝,温声指点。

  绾云看了看那截树枝,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宝剑,不可置信道:“簌簌,你当真只用那根树枝来教我?会不会,不太匹配啊?”

  “看来阿云还是未懂我方才话的含义,”少年垂眸微微一笑,也未对这话做出什么解释,“既悟道,便知术法何为,所谓武器,不过载体耳。何须过分关注?”

  他想光这样讲,或许是不够的,应该还需要一些典籍的辅助,才能帮她更好地理解。

  深簌弯下腰,开始仔细翻找起桌案上的古书。

  女孩懵懂地看着他,显然还是没能理解这话的含义,她挠了挠头,又问道:“那看来,这个道,是很厉害的东西呀。有了它之后,我是不是会很厉害很厉害?”

  少年此时正专注着替她挑选文书,一时间并未听见。

  良久,绾云变了神色,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剑身,声音亦是带着杀意的森冷。

  “到了那一天,我是不是就能复仇了?”

  父王母后的仇,她不会忘掉,亦,不敢忘。

  “什,什么?”

  深簌忽然抬眸,却像是终于意识到什么似的,摸了摸她的头。

  “是,等那一天,阿云就可以除掉那些坏人了。但眼下,如果要想掌握这个厉害的东西,还是要多加练习,跟着我好好学。”

  “簌簌放心,我会好好学的!”

  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稚嫩和清甜,却又是那样的坚定和执拗。

  “你看这书上写的,悟道明心,先为守护。那阿云知道,何为守护之心么?”

  少年看着她,柔声问道。

  “唔,是想要保护一个人,一件事情的意思吗?”女孩歪了歪头,沉思片刻道,“就像,以前母后和我说,不用担心,她会保护我一样。”

  “阿云果真聪慧,这么快便学会了举一反三,只不过,要将心性和修道结合起来,里面还需要一些功夫。”

  “还有还有,像我现在,想要保护你,让你平安,这是不是也能叫守护呀?”

  少年本想着再和她解释如何将心性与道法结合,却未料到她竟又问出了这样的话来,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好像,除了祖母外,是第一次有人说,要保护他。

  微风轻拂,杨柳依依。

  “簌簌,簌簌。”少女轻轻戳了戳他的小臂,葱管般的玉指带来一阵舒适的冰凉,却引得少年人心口发烫,仿佛被烈火炙烤过一般。

  “簌簌,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不说话了?咦,你脸怎么突然变红了?你……”

  “不错,你方才说的,也可以称作守护。“

  深簌极快地收整好神情,笑着回复。

  不知阿云可晓,我亦想保护你,一生一世。

  他在心里默默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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