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沙山

  此话一出就连李穗都坐直了身子,陆丰上前一步蹲在海棠面前,用眼睛审视着她。

  “姑娘,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知道,海棠所说绝无半点虚言,公子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前去查探,届时就能证明我说的是真是假。”

  李穗摆了摆手让陆丰退在一边,双手交叠放在下颚上,打量着海棠

  “姑娘从何处得来的消息?这个秘密的分量太重,却仅仅只想着换一个自由,这让我怎么相信你呢?”

  “不瞒公子,我原是郴州县令的女儿,父亲被人诬陷贪墨下狱,我与家母沦为奴婢。

  “家母体弱辛劳至死,我则被人转卖到了芙蓉楼,距今已十年有一。

  “在郴州往北六十三里的地方有一座山,名叫沙山,因土地贫瘠遍布黄沙闻名,鲜有人迹。

  “我父亲为了防固沙尘,自发组织乡民前往沙山种树植林,无论他怎么劝说,始终还是无人响应。

  “于是他拿出自己全部的积蓄雇佣乡民出力,每月的俸禄都拿出来买了树苗可面对广袤的土地,这些仍是杯水车薪。”

  屋内是海棠低沉讲述的声音,她的语气平淡,就像说过无数次。

  可时不时就哽咽不得不停下来换气的举动已经出卖了她的内心。

  “就在他青黄不接之极,当地的大户找到了我父亲,说被他的举措感化,决定捐助一半的植林花费。”

  李穗问道:“对方提了什么条件?”

  海棠吃惊的看向她:“公子怎么知道?”

  “这不难猜,倘若那人真的有这么好心,是个真心实意的大善人,你父亲怕是早就找去游说对方了吧。

  “因为你父亲知道,从长远来说在沙山种树植林的确是件利朝利民的大事。”

  海棠点了点头:“的确,我父亲起先也十分警惕,但对方提出来的要求是倘若沙山的树木长成,他要六成的利益。

  “他会保证不在损害沙山林木的前提下对树木进行砍伐和售卖。

  “倘若有损,我父亲可以随时收回这份权力。

  “不仅如此,他还要让父亲为他申请一个郴州首善的称号。”

  李穗思忖道:“在大灾年间所有主动救助百姓的商人都可以获得这某某州/城加善人的美名。

  “这种称号由官府所批,是官方所承认的。

  “有些人为了求名,的确会捐助一些财物,这个要求倒是无可指摘。”

  “是,他将共同的利益明明白白的和我父亲摊开来讲,明示了此事对他而言有利可图。

  “那么二人便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我父亲欣然答应了。”

  陆丰皱眉:“有了大户的支持,你父亲没有理由再贪墨……难道?”

  海棠的眼中泛出冷意:“没错,那些从他口中描绘的美好蓝图,其实他打心里并不相信,只是为了麻痹我父亲罢了。

  “他同父亲说这是一份长久的工事,倘若为旁人所知一定想来分一杯羹,所以必须按中签订协议,否则就会撤出资金。

  “他让父亲保密,二人齐心协力将这事办成。

  “至于称号什么的,等沙山初建成的时候上报便可,这是份天大的功德,他等得起。”

  李穗开口:“卸磨杀驴么?可这人未免也太过贪心了,半分力气不出,便能拉人下马。”

  她幽幽一叹:“说到底还是你父亲的心有些急了。”

  海棠垂在身侧的手紧攥,两眼猩红。

  “父亲他怎能不急?他满怀欣喜的购置了大批的树苗,就等着栽种了,可他能买到人力根本不够。

  “如果拿不到银子,哪有人愿意陪他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啊!

  “他一日要往大户家跑三趟,除去询问银钱进度,其余的时间都独自在沙山上种树浇水。

  “我至今还记得他站在倾斜的山坡上抹着汗跟我说:

  “乖女,等这批苗都种下去,咱们郴州就好了呀,他的神情是那样憧憬,放佛就像看见了树苗已经长成参天大树的模样。”

  李穗的眼前也出现了这样的场景,才六岁的女娃捧着母亲交代要送给父亲的水壶。

  仰头看着山坡上的父亲,他的脸上的笑容比头顶的金乌还要闪亮。

  女孩重重的点头,将灌满的水壶递给父亲解渴,然后坐在一边兴致勃勃的戳着脚下的黄沙,一边小声念着。

  “小树小树快快长大。”

  李穗无声的叹了口气,而海棠口中的故事仍在继续。

  “一连三日,大户承诺的银钱都杳无音讯,父亲无奈的时候就绕着沙山脚步不停的走,我问他为什么到了夜半仍不回家,他说:

  “我想用脚量量这山究竟有多大,郴州的黄沙实在是太大了,我们已经许多许多年没有在外面晾晒过衣物了啊。

  “明明是那样明媚的骄阳,我们却需要整日蒙面,来抵御风沙。

  “在这里,见不到太阳的不仅是衣物,还有所有的百姓啊。”

  “从那时起我才知道,原来父亲心中一直装的都是百姓,可就是他护卫着的百姓,将他送进了牢狱!”

  海棠的语速越来越快。

  “旁人的不理解也就罢了,若是流言蜚语就能阻止他的话,那就不是我父亲了。

  “可大户带来了县丞,难怪父亲次次去找都不见人,原来是去请了更大的官。”

  “再后来父亲求了多日的银钱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了我家后院。

  “之前签下的契约也不翼而飞,我父亲百口莫辩。”

  陆丰听了这么久仍没了解最关心的问题,于是一针见血的问道:“那矿脉呢?是如何发现的?”

  海棠自嘲的笑了笑:“抱歉,这些过去在我心底埋了太久,一不注意便说的多了。”

  李穗不悦的看了眼陆丰,他这才察觉方才的自己太冲动。

  竟然在“主子”面前打断了海棠的话,于是直直的跪了下来请李穗责罚。

  李穗没有叫他起来,因为这个破绽一旦被海棠发现,那么她就白来一趟了。

  海棠接着道:“父亲在任这些年惩处过宵小,救助过乡民,帮人找过家畜。

  “什么琐碎的细小在他心中都是大事,所以还算得人心。

  “只是后来因沙山的事在他们看来太过天方夜谭,觉得他在痴人说梦罢了,也许也怪不得他们。

  “毕竟这郴州几百年来就是如此,百年前这地方还不叫郴州的时候的气候就是这般了。

  “怎的还能被一届县令给改头换面了呢?

  “在他被抓的时候几乎大半的乡民都来了,他们不肯为父亲作证,明知他根本不会贪污!

  “可听见父亲最后的请求是再去沙山走一趟,他们还是帮着求了县丞。

  “县丞不得不作出退步,答应了他,但一路上必须有人全程陪同。

  “倘若他意图出逃,那么在场的所有人就都是共犯。

  “父亲感激的向乡亲鞠躬,这一次他走的是一条他从未到过的道路,山路异常崎岖陡峭。

  “他说这条路本想留着日后最艰难的时候再走,也许在心境上能有所得,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就在官差不耐要将他捉拿的时候,父亲突然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他紧紧攥着我的手,指甲陷进我的皮肉里。

  “我不解的看向他,他将我一把箍在怀里,在我耳边轻道‘乖女,活下去,回到这里来,找出矿脉。’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想问的时候已经不能了,他被人匆匆带走。

  “我没有家产可以变卖,也进不去牢里,就连我和母亲也被发配为奴,被不同的人挑选被迫离开了郴州。”                                                                                                                             

  李穗问道:“所以意思是,你不知道那里有没有矿脉,这个秘密是你父亲曾告诉过你的?”

  海棠咬唇:“我父亲不会骗我。”

  饶是并未确认这条不为人知矿脉的真实性,李穗仍不免感到心惊。

  陆知予说的解局之法难道说的正是这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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